48.生命就是一圈圈的轉動
窗外的雨已經連下了幾天都沒有一次停下,屋外的平地上已經積滿了水。因為下雨的關係,氣溫驟然降低,灼灼蜷在房間裏面,如同一隻受傷的羊羔,任由時間去安撫自己的傷口。然而在她的身上,時間卻失去了效力,過的越久反而越疼痛。一連幾天她的腦子都是懵的,似乎腦子裏只剩下了回憶,她生存着、呼吸着都是以記憶回放的形式進行。
陸萇幼推門而入,看着她還是沒精打採的樣子便道:“當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己先振作起來,不是嗎?”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灼灼不肯理他,似乎也聽不見他所說的話。
“灼灼,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人就要更加堅強。難道你不想為他報仇嗎?”
“報仇?”灼灼冷笑了一下,她茫然地說道:“如果說清楚的話,我自己也是害死師父的兇手之一,所以先自我了結。”
“灼灼,你不能這樣想。”陸萇幼緩慢的走到她的跟前,每一步都是那樣的艱辛,他身體本來就贏弱,這兩次的創傷讓他更加疲憊。他手裏還端着一些飯食,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那桌子上已經擺放了兩三碗,灼灼還是不吃。
“你這樣做對得起你師父嗎?在我看來你這樣做心裏壓根沒有師父。”
灼灼惡狠狠地看着他說道:“是,我是對不起師父受了小人的奸計,更不應該在師兄的劍下把你救出來,現在讓你阻撓我。”
陸萇幼無言,他這條命確實是灼灼救下來的。如果不是她及時地拔劍相救,自己早已成了夜山上的遊魂野鬼。然而因為他,“夕永”和“孤影”劍尖相對,那個陣勢他自己看了都會覺得心痛不已。或許在那一擋之中,灼灼和其華的關係徹底發生了轉變,雖然他並不是兇手。
“師兄,要麼帶我走,要麼殺了我吧!”灼灼在耀眼的劍光之下,令人心碎地這樣說道。她臉上是祈求,是痛苦,是無助,陸萇幼聽了只想變作灼灼本人,甘心替她承受這一切。
如果跟着其華離開能夠緩解灼灼的痛苦,他願意放手,假裝從未相識過一個叫灼灼的有趣的女子。因為他只想讓她開心的活着,永遠不知愁滋味。
但是,其華果真與以前不同,他冷酷的表情不再是裝的,而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冷漠,他就這樣冰冷的對灼灼說:“我不會帶你走也不會殺了你,因為我知道讓你這樣苟且的活更為痛苦。今晚你打擾了我師父的安寧,念你是初犯,暫時放過,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如此。”
灼灼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她狠狠的拽着其華的衣服,淚流滿面道:“師兄,不可以,你不可以變成這樣子。我求求你,我承認我有錯,沒有聽師父的話,私自下山,但是,請你不要趕我走,拋棄我……”
就連天空也動容起來,細細的雨絲毫無徵兆地從天而降,宛如晶瑩的雪花飄飄蕩蕩落在頭頂,一場夏末的雨就在這種情況下悲慘地降臨。
“還有這把劍不再是你的了,請自覺還給師父吧。”其華冷漠地說道:“我們就此告別,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相忘江湖兩不相欠。”
“不,不!”她依然死死地抓着師兄的衣袖,然而無奈被他揮劍斬斷衣服。她慌忙得再次撲過去,其華已經使用“蜻蜓小步”如騰龍般升起,在隱隱開始有閃電的夜空中,徒然消失。灼灼手裏只剩一把破布,她頹然地跌坐在地上,眼淚傾盆。
“陸萇幼,如果一旦發現是你安排的這一切,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一樣會用手裏的劍刺進你的胸口。”漆黑無比的上空最後傳來其華的話語,迴音也跟着如同水波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我也希望能夠早日真相大白。”陸萇幼虛弱地說了一句。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他走的時候也一樣寂靜,桃林里只剩下了灼灼和陸萇幼,她手上的血跡又被汗水暖化,順着她的指尖往下滴,那抹暗紅在黑夜裏散發著詭異的氣息,灼灼凌亂着頭髮好像變成了一個女巫,食人鮮血為生。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久到陸萇幼都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雨水也漸漸變得大滴,他才睜眼。居然還是呆在原來的地方呢,這一片寂靜的殺戮場。那些屍體都是其華做的吧?好險,剛才若不是灼灼相救,自己也定然會變成滿地屍體的樣子。咦?那麼,派來的跟隨着他和灼灼的護衛都去了哪裏?他費力地抬起頭,忽然就看到了圍牆上已經趴在那裏的來自陸府的屍體,原來已經被他給殺掉了,陸萇幼嘆惋。
這時他才看見灼灼,只見她正在跪着整理師父的墳墓,嘴裏喃喃着什麼,雙手全是泥巴,周邊沒有見那把“孤影劍”,或許已經聽話地埋了進去,她要將劍還給師父,要聽師兄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陸萇幼透過茂密的雨絲看到了灼灼唇形,她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真是個善良的傻女子,她要用多長時間來消化這件事呢?是一年還是兩年?是五年還是一輩子?無論那個期限是多久,陸萇幼都認定了,要陪她一起走下去。
誰讓她在關鍵時刻選擇信任自己,誰讓她刁蠻起來讓人恨得牙根痒痒,梨花帶雨的哭起來時,想讓人擁入懷中。如此多面的灼灼全都呈現在他的面前,想要愛時,已經深情。
於是,陸萇幼又把她領回家了,在陸夫人氣得臉色蒼白頭暈目眩中,他還是將灼灼帶進了府里。他自知不應微笑,但領她進府時,就好像終於將她娶回家一般的堅定不移,他下定決心要同灼灼白頭偕老。說不同意的,除了自己,再無他人有這個資格。
他徑直將她送進之前她住的房子,那裏懸着她最喜愛的“九轉琉璃燈”,還有自己為她畫的一副人像,畫上她是一代俠女,仗劍天涯的樣子,她亦很喜歡。如果灼灼沒有意見,他就要永久收留這個可憐的女子,這間小房永遠是屬於她的。
但是情況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好,灼灼進去以後只有整日發獃,雙目也失去了原先的伶俐勁兒,就連每頓飯她也不肯吃。起初為她備着的都是肉類,她原先最喜歡的肉類,然而統統被她推在地上,一入她的眼睛就被她往地上摔,陸萇幼很是不解。便又為她準備了素食,既然她改變了口味那他也有各種辦法迎合。但是灼灼依舊一口不吃,兩三天了,她已經骨瘦如柴,眼看着皮包骨,形容越發枯槁,陸萇幼都快要焦急死了。
灼灼本人則依然沉浸在傷痛之中,沒有人可以安慰得了。她不願意再吃肉了,第一次擅自下山來吃肉,回去以後師父變得病重;第二次下山吃肉以後,師父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灼灼知道自己有很大的錯,即便是現在改正也無法挽回,她不知道往後還有什麼可以支撐她繼續走下去。或許生命從現在開始一點一點的消失也無所畏懼,一切都是罪有應得。
“灼灼,請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夠吃點飯?”陸萇幼想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膀,但是又怕灼灼對自己仍有敵意,便忍住自己的心痛,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的勸她。
“只要你告訴我怎麼才能夠讓師父回來,我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她的疲憊的雙眼已經變成厚厚的深深的雙眼皮,她面無表情,憔悴不已。
沒有用,她不願做的事情是不會聽別人勸的,陸萇幼苦悶地咳嗽了幾聲,他自己的身體都還沒有完全康復,被灼灼一折騰,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勁兒又使完了,惆悵至極。如果她再不聽勸就只能硬逼了,沒辦法,陸萇幼也不想強迫她,但他堅決不能容忍灼灼向著死亡走去。
“你說過你執意如此就不要怪我……”
“要逼我嗎?那我肯定不會原諒你的。”灼灼身上還是那件煙雲蝴蝶裙,此時已經說不清它到底有多麼的髒了,但是沒有人顧及。
“九轉琉璃燈”散發著幽綠幽綠的光,燈還沒有點上,燈上的畫卷已經緩緩在轉動,精美的掛燈不知疲倦地轉了一圈又一圈,茫然而平靜的看着燈下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走了一圈又一圈。或許不知疲倦的應該是悲催的人生吧!所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悲劇到來的時候。如果有一天你發現生活給予你稍微的輕鬆和快樂,請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因為有人知道,悲傷總會在某個瞬間突然襲來。就彷彿命運在告訴你,這就是命你永遠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感覺牆上裝裱豪華細緻的人像,覺得還真是諷刺。畫中的灼灼笑顏明媚,彷彿在江湖中來去自由,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已經守到了自己想守的東西。整幅畫卷上的她都是那樣的明媚耀眼,有着浪漫主義色彩般的永遠不識愁滋味。殊不知,現實生活中,“不識愁”只是一種假象,每個人都是生活中的悲劇角色,如九轉琉璃燈一般,伴隨着各種痛苦,一圈圈的轉動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