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解語亭內
不多時昭蘇長和尹月便出現在“辯機樓”,眾人正在討論平怡鎮爆炸的事情,二人入座時又有人粗略跟他們複述了一下。昭蘇長聽罷怒拍桌子,望着在座諸位,忿忿道:“欺人太甚!一定要將此人背後的勢力找出來,決不可善罷甘休。想必總亭已經派人過去,我江南總亭願聽從亭主安排調遣。”
“嗯,自然會向你借人手,至於需要多少還得進行討論。京城什麼動靜?”總亭主昭嚴雙拳緊握,放在桌子上,沒有用力但卻有無上的尊嚴。他相當自然地看着周圍來的各亭主,在心裏先將他們的動機分析清楚。
在平怡鎮設的火藥點所知之人不多,當日分亭正在探討賀壽事宜,能夠拿捏到時辰還知曉炮葯藏置地點,決不是簡單的殺手。總亭主昨日已經在名冊上將各亭主的名字一一排除,這些人都與他出生共死,完全取得他的信任。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樓下種植的一小株梔子花還沒有長大,只開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現在花心裏盛滿了水。那是前幾個月昭蘇長隨便栽着的,完全是隨心所欲心血來潮,她打獵回來沒有射中半個獵物,僅僅挖了兩棵梔子花,一棵叫尹月拿回去種在了昭蘇長的院子裏,一棵種在了“辯機樓”下,她說這裏總是討論亭中大事,缺少生機感。
樓頂琉璃瓦有陣陣的白煙升騰着,雨沿着屋檐連成線掉在地上,那裏生長着擁擠的苔蘚。不知名的角落,潮濕泛濫成災,漫起的水漸漸淹沒青苔,清澈又冰冷。馬兒在棚子裏安靜吃食,尾巴一擺一擺拍打着小蟲,它身上的雨水已經幹了,現在已經只剩下吃食這件事。
樓里的人們還在進行討論,有人猜測道:“若真是‘黑衣組織’做的,那真怖極,怎麼肯有人出這樣大的價錢請頂級殺手?況且當年可是他們要跟我們達成盟約,如此一來打破盟約,他想做什麼?”
“我還是堅持是內部有人搞鬼的觀點。畢竟還沒有證據證明是‘黑衣組織’做的,如果單這樣……”
“得了吧!”滿臉鬍鬚的高猛男子冷笑一聲反駁道:“大家都知道你與‘黑衣組織’的人有生意來往,若確實是他們做的你也不會承認吧?亭里是怎麼規定的?不與別的幫派有經濟來往,你…”他停頓了一下,平息胸中惡氣,拱手對總亭主昭嚴道:“總亭主,我之前就想稟報,但鎮平說他再也不做這樣的勾當。”
“不,總亭主,聽我解釋,剛……”這位叫林鎮平的男子慌忙起身,欲進行解釋,他話還沒開個頭就被總亭主昭嚴打斷:“夠了!你的事早就有人稟告過,如何處罰自有人擬定,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平怡鎮爆炸事件。”
他看了一眼外面瓢潑大雨,食指和大拇指輕輕摩擦,打量着圍着長桌坐下的人們。作為“解語亭”總亭主,昭嚴心中有數,如何處理此事他在事情傳入耳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完畢。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清一清亭里的不忠之人,“解語亭”自他繼位以來,大事也不過出了七八件,在亭里得到迅速發展的同時,也在醞釀著隱患。大樹易招風,也易生蟻穴。
“我覺得對方這樣準確地掌握動向的人應該不是生人,打個比方,我們現在進行的討論,若那人也在其中,且樓下藏有炸藥,我們都要升天。”洛陽亭主說道,近日幫總亭里準備壽宴事宜,得到爆炸的消息還是從總亭里得知的。
“確實,”昭蘇長進皺眉頭,咬了下嘴唇,快嘴道:“這樣一來,無論是外人還是內敵都隱藏太深,我們無法從知曉火藥點的名單里推斷出兇手,那太明顯。尹謀士你覺得呢?”
坐在旁邊本無參與資格的尹月雙目流光,垂首坐在那裏仔仔細細還原着該事的發生過程,突然被昭蘇長點到,便抬起了頭,沉默一會兒跟大家說道:“這件事無非有兩種猜測,其一,是外人潛伏,‘解語亭’近些年樹敵不少對方卻沒有半分動靜,這更需要警惕;其二,是本亭有人叛變,那麼他這麼做的理由又是什麼?從表面上看,時間和地點都選的很正確,因此推斷是亭內有人搞鬼,我看這猜測太膚淺,大家設想,當我亭受到如此大的損失,獲利者又是誰?是誰最希望我亭覆滅?”
“‘黑衣組織’與我們有盟約,它若是想動我們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尹月臉上泛起一枚漣漪般的笑意,他終日面無表情,就連這笑意也相當微弱如嫩草一般。尹月繼續開口溫潤地說道:“不能排除‘黑衣組織’的嫌疑,但請告訴我它這樣做的動機在哪裏?它為何要與‘解語亭’為敵?”
“因為……”
“‘黑衣組織’從事的是殺手勾當,我們與它無經濟利益衝突,除非有人出錢借它的手挑起危機,但‘黑衣組織’不至於為了錢而得罪‘解語亭’。”昭蘇長咬着自己的食指關節,轉了轉眼睛,突然看向總亭主昭嚴,驚訝道:“難不成,是中原聯盟蠢蠢欲動?”
桌上不再有人說話,中原聯盟派系多人手雜,很難做到真正的聯盟,但若真的一致對付“解語亭”,那是一個難搞的對手。第一任總亭主在建立“解語亭”的時候並沒有出現中原聯盟,它只是在對付湘西“百鬼夜行”的時候發揮了作用,殺了四天三夜,一直將那些趕屍人驅逐回湘西。而“解語亭”並沒有與它們有正面衝突,但畢竟“解語亭”在中原也有勢力,在進行商業發展方面也難免有小的衝突。
能夠將“百鬼夜行”逼回湘西,中原聯盟不容小覷。是該有一戰了,在坐的人都在心裏默默說道。
“尹月,你究竟什麼想法?”昭蘇長向來是個沒有耐心的人,她聽了一陣還沒有搞清尹月的想法便直白地問道。
“在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下,我不可能說出自己的想法誤擾大家。”尹月淡淡地坐着,他換了一件白色的長袍,袍子寬大襯托出他本身的瘦弱,衣角隨着不知從哪裏來的風輕輕飄動,如同湖面柔軟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優雅地蕩漾開去。
昭蘇長一拍桌子,手腕一個紅色繩條穿着的銀色鈴鐺跳動出袖口發出叮噹的聲響,那聲音像輕快的小貓咪。她爽快果斷地說道:“既然如此,尹謀士就去平怡鎮一趟吧!”
在坐的都好奇地看着這位長相靈巧的江南總亭主,她竟然將尹謀士派出去,真是難得。
在亭里只要長眼的都能看出昭蘇長對尹月的心思,也難怪,尹謀士才高八斗,極為聰明,很容易令少女傾心。但她居然將尹謀士從身邊調離去平怡鎮查案,昭蘇長亭主果然懂事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昭蘇長希望通過這件事令尹月地位得以提升吧?讓江南總亭主和一介謀士在一起實在是沒有面子。
昭嚴思索了一會兒,眼睛如虎瞳一樣充滿威力,他依舊看不清尹月的臉,那人模糊如同昏黃的月影,他曾對尹月,不,應該是他現在依舊對尹月有強大的猜疑。他真是亭里從東瀛人手裏救出來的嗎?他隨意隱瞞自己的面容又為哪般?他派人調查過東瀛術法,確實有一術叫“幻影”的,與尹月施展的術法一樣,那招“幻影”並無攻擊力,只是用來易容,正如他們江湖人士都擅長的易容術,即人皮面具。
沉默過久,誰也猜不到總亭主在想什麼。
“既然如此,我贊成江南總亭主的提議,謀士尹月。”
“在。”尹月垂着長長的睫毛,冷峻的嘴角在光線黑暗的屋子裏似乎拿刀筆雕着的平直線條。他淡淡回答一個字,又緊緊抿起嘴唇。
“現派你到平怡鎮升為分亭亭主。”
“爹!”昭蘇長驚叫道,那聲音里飽含着對父親的感謝。如果不是在會上,當著眾人面前,她一定會跳到昭嚴身邊,給他揉肩捶背撒嬌。
頓時大家議論紛紛,這個消息實在是太突然了。
“平怡鎮可是重鎮。”
“難道你對尹謀士還不放心嗎?”
“確實,他足智多謀,應該能夠安定好分亭。”
“可是我覺得這個從未露過臉的人很可疑。”
“這麼些年來在尹謀士的幫助下江南區的實力確實有所提升。”
“雖說有些不安,但是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出任平怡鎮亭主了。”
稍有異議但大家都還能達成一致,於是當總亭主昭嚴再次問道:“讓尹謀士出任亭主都沒有異議吧?”
“同意。”
尹月依舊面無表情,大家不能通過他的“幻影”術看清他真實的表情,只見尹謀士不卑不亢從容淡定地端坐在那裏,白色的衣角如海藻般隨風飄動,宛若神人。
“不過,”總亭主又發話道:“既然成為我亭亭主,自然當屬我亭之人,之前你作為謀士乃是自由身,對你面目如何也未勉強,今後你是我亭中之人,務必坦誠相待。”
“要尹月公佈真實面目嗎?”昭蘇長興奮不已,好像打中了只巨大的獵物一樣令她開心。
“這樣……”他的頭壓的更低,思
索良久,才淡然道:“在下容顏奇醜,若諸位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昭蘇長拍拍桌子。
“我希望只向總亭主示以真容。”他雙目流光,認真看向在坐諸位,靜靜等着亭主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