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夜焚嬌花
光總覺得它跑得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錯了,因為無論它跑得多快,黑暗總是先它一步到達並等待着它的光臨。
——特里?普拉切特
1
“青鄉市立醫院泌尿外科醫生孟祥平,三十一歲,5月14日失蹤,於7月19日在龍番市郊區路邊發現屍體;南江市通通網絡公司總經理方將,三十二歲,6月2日失蹤,於6月5日在龍番市鬧市區一垃圾堆中發現屍體。”偵查員說,“據調查以及青鄉市、南江市公安局同行的協查,兩名死者生前所有可疑社會關係全部排除嫌疑。兩名死者在生前互不相識,也沒有過任何聯繫。”
“六三專案”距發案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專案組抽調了全市的精兵強將進行了地毯式排查,偵查員帶回的結論卻依然毫無突破。
專案會議成了例會,每周二、四、六晚上都會在龍番市公安局會議室召開,可是破案的線索絲毫沒有被找到。案件已經發生兩個月了,我們省廳的偵查、技術人員專門趕赴龍番市,聽取了案件前期工作彙報。
連續的奮戰讓偵查員們臉上掛滿了倦容,而線索一直摸不出來,他們的臉上又不禁滿是憂慮。
“視頻組也竭盡全力了。”視頻偵查科科長說,“所有的監控都仔細捋了一遍,可惜因為缺乏維護經費,很多單位的攝像頭都是擺設,我們只能靠交警安裝在大路上的攝像頭以及銀行等單位的零散監控進行偵查。經查,孟祥平5月14日晚六時在龍番市長江大道和繁華路交叉口出現了一次,獨自步行;方將是6月2日晚八時在工商銀行花園路支行門口的龍番大酒店門口打車,往北去的。這是兩名死者最後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我想問一下,那個,方將後來回賓館了嗎?”大寶問。
“賓館攝像頭也是好的,方將是6月2日中午辦理的入住手續,下午五點出門,然後再也沒有看到過他了。”
“打車,”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出租車找到了嗎?”
偵查員一臉惋惜地搖搖頭,說:“因為監控清晰度很差,我們沒法看清車牌號,只能通過大概時間來排查附近路口的交警監控,等我們找到那輛出租車駕駛員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即便是我們給他看了監控,他依舊想不起來那天運送這個人去什麼地方了。”
“長江大道在北,龍番大酒店在南。”我說,“距離那麼遠,怎麼才能聯繫到一起呢?”
“死者均是在被下藥的狀態下割頸導致死亡,然後又被剖腹和分屍。”偵查員說,“我們在毒鼠強的來源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可惜一無所獲。”
“那會不會是為了財呢?”我想了想,問。凶殺案件的發生,大多數情況下原因不外乎財、色、情、仇和激情殺人,在社會矛盾均被排除的情況下,死者又是男人,不得不考慮“侵財殺人”的可能性。
“這個現在看,也不能排除。”偵查員和我的想法一致,“如果是偶發性的侵財殺人案件,加之兇手精神變態,確實不太好找線索。”
“下一步,你們打算怎麼辦?”我問。
“下一步,我們一方面繼續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另一方面也繼續努力看監控。看看特定的時間,在特定的案發現場的一些可疑車輛的出沒情況,然後逐個排查。”偵查員打了個哈欠,說道。
我點點頭,說:“真是辛苦你們了,全市那麼多監控,怕是你們沒睡過好覺吧。”
“今晚怕是也睡不了好覺了。”胡科長推門進來,說,“一個豪華小區,着火了,目前看,是死了人了。”
“那我們也去看看。”大寶收拾起筆記本。
“這你們沒必要去吧,”胡科長說,“未必是命案。”
“額,無所謂,今晚沒事兒,我們一起去吧。”我說完,拍了拍“六三專案”主辦偵查員的肩膀說,“兄弟們受累了。”
這是龍番市東部的一個豪華小區,小區由十餘棟六層雙單元小樓組成,每單元只有一戶,每兩層為一戶複式樓。
現場位於其中一棟樓的二樓,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消防隊員們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樓的一面窗戶玻璃被高壓水槍衝破,但窗外並沒有明顯熏黑的痕迹。
“兄弟,火不大嗎?”我問。
一名消防戰士搖了搖頭,說:“不大,都沒見到火光,兩下就給俺們沖滅了。”
“那,你們進入現場沒有?”我接着問道。
戰士又搖了搖頭,說:“沒有,這門結實。我們一面滅火,一面有戰友在破門,火滅了,門還沒弄開。”
我穿過被支撐着的門禁單元門,來到現場住戶101室的大門前。鋼製的大門門框看上去的確有些扭曲,我默默點了點頭,隨即又抬頭問:“那你們怎麼知道裏面有人死亡了?”
戰士停止收拾水管,抬頭看了看我,說:“哦,俺知道了,你們是法醫吧?俺看過一部講你們法醫的小說叫《屍語者》,俺特佩服你們的工作呢。”
我有些焦急,沒接他的話茬兒,說:“你們怎麼知道裏面有人死亡了?”
“哦,”小戰士撓了撓頭,“你們公安局的人從對面的陽台上打光進去看的。”
說完他指了指現場對面的二樓陽台。
這時,一名龍番市公安局的技術員從現場後面的住樓走了出來,揚了揚手上的聚光勘查燈,說:“秦科長好,剛才從對面看了,確定裏面有一人死亡。”
我點點頭,戴上手套走到門口,看了看形狀怪異的門鎖說:“這種門鎖我倒是第一次見,確實很奇怪,這門的料子也真夠結實的,業界良心啊,難怪你們弄不開。”
“門鎖把手上有紗布手套痕迹。”林濤拎着一個小盒子走到我身邊說,“這天氣,在住宅區里戴手套的,除了法醫、保姆、環衛人員,還真就沒啥好人了。”
“我可沒碰着門鎖。”我舉起雙手。
“你在那邊和消防小戰士聊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完了。”林濤覺得我的動作很滑稽,笑着說,“初步分析,可能是臨走帶門時留下的新鮮手套痕迹。”
“你是說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剛才去哪兒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林濤舉了舉手上的小盒子,說:“我去拿這個了,開鎖啊,不然咱們怎麼進去?窗戶都有防盜窗的,你這體形,怕是我們把防盜窗全拆了,你也未必鑽得進去吧。”
“去你的。”我說,“你還會技術開鎖?”
“必須的啊。”林濤戴上頭燈,拿起工具開始開鎖。
“這可不是一般鎖啊。”我饒有興趣地抱着雙手站在林濤身後,“你能把它弄開,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長和王法醫走了過來,說,“剛才詢問小區保安,有一些線索。”
“哦?”我轉身看了看身後同樣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戰士,攬過胡科長走到了一邊。
不論是不是案件,相關的重要信息在調查階段都是需要嚴格保密的。很多人認為公安藏着掖着一些關鍵信息是故意賣關子,其實不然,這些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不僅會給偵查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在甄別犯罪分子的時候,也會出現困難。比如有人要為真正的兇手頂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關鍵信息,就會騙取偵查人員的信任。
即便對於同屬公安部門管轄的消防隊,我們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這樣的,”胡科長見我把他拉到一邊,會意地一笑,說,“保安說,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全小區停電了。”
我抬腕看了看錶,時針指向十二點三十五分,說:“那火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聽我慢慢說來,”胡科長說,“據對保安的調查,晚上十點十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電了。保安們就趕緊出來看,發現全小區十一棟樓都是黑漆漆的。對了,這裏要先說一下,這個小區一共十一棟樓,每棟樓六戶,一共也就六十六戶人家。實際入住的,大概有四十戶人家,都挺有錢,平時在這個時候應該是燈火通明的。所以沒一會兒,就開始有人陸續地往保安室打電話。”
“嗯。”我點了點頭,說,“這個天氣,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沒有空調,這些富人確實不好熬。”
“保安馬上聯繫了物業,物業通知了電力公司,”胡科長繼續說道,“電力公司在晚上十點半就趕到了這個小區,檢查了小區的一個總電閘,發現跳閘了,順手一推,整個小區的電就來了。”
“總電閘?”大寶說,“總電閘跳閘肯定是有短路啊,他們也沒去檢查哪棟樓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應該會再跳的吧。”胡科長說,“他們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導致了短路,所以推上電閘后,見每棟樓都有電了,於是就走了。”
“那總電閘在哪裏呢?”我問。
“在小區保安室後面的牆角,有一個鐵箱子,電閘就在裏面。”胡科長說。
我點點頭,說:“胡老師的意思是,如果是現場的電路有問題,他這麼一推,雖然沒再跳閘,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會引燃。如果家裏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沒有察覺家中起火,所以當火燒到他的時候,再醒也來不及了。”
胡科長點點頭說:“我覺得起火和停電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麼巧的事情?現在是夏季,住戶用一些大功率的電器比較頻繁。我們已經碰到過好幾起因為電路起火失火而引起的人身傷亡事件了。”
“可是,”我說,“火是什麼時候被發現的呢?”
胡科長說:“是這樣的,電重新來了以後,兩個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個人越想越不放心,因為他看過前幾天報紙上說的電路起火燒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着燈去巡邏。”
“這時候是幾點?”我問。
“十一點半。”胡科長說,“離重新推上電閘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當保安巡邏到現場樓下的時候,發現現場的窗帘在燃燒,還有煙從窗縫往外冒,當時他就報警了。我們派出所和消防隊的人五分鐘左右趕到了現場,一方面滅火,一方面上了對面的樓觀察室內情況,發現現場內床上有一具屍體,應該是已經炭化了。”
“那消防隊員不是說火很小,沒見到火光嗎?”我問。
“火確實不大,但是有明火,燒着窗帘了嘛。”胡科長說。
“可是,從推了電閘到火被發現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說,“你不覺得太慢了嗎?起火是很快的,火勢兇猛的話,半個小時可以把家裏的東西燒個精光。你看,從保安發現窗帘在燒,到消防隊開始滅火,大約也就十幾分鐘吧,我們的技術員就可以在對面看到室內,說明窗帘已經燃燒殆盡了,這火應該不算慢吧。”
“嗯,”胡科長說,“這是個問題,但也不排除燃燒開始的時候助燃物不易燃燒,起火慢,等火燒到窗帘的時候,火勢已經比較猛了。”
“這小區監控還真不少啊。”大寶平時對電路啊、電子啊什麼的高科技最感興趣,此時他開始對小區里林立的形態各異的攝像頭產生了好奇。
“怎麼?”我說,“你想去研究研究這個小區的監控分佈嗎?也未嘗不可啊。”
“好哇,”大寶說,“我這就去尋訪一下,然後找圖紙看一下。看看有錢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們窮人好。”
“去吧,”我笑着說,“反正等林濤開門還需要一段時間,即便開門了,痕迹檢驗部門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打開現場通道。”
“還弄什麼技術開鎖啊?”大寶說,“直接找個斧子劈開不就得了?”
“斧子劈啊?”我說,“你忘了黃支隊長現在在做什麼了嗎?”
“黃支隊長?”胡科長插話道,“雲泰的支隊長嗎?”
大寶笑得前仰後合,說:“是啊,他現在正夜以繼日地給人家修井呢。”
“笑什麼笑,來,老秦,叫哥。”林濤走了過來,做了“請”的手勢。顯然,他把這個形態特殊的鎖給弄開了。
2
“但願你別失業,不然我們得對付一個多麼高明的賊啊。”我說著,探頭朝現場裏看了一眼。一樓擺放得很整齊,若不是能聞見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來這會是一個火災現場。
“死者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一名偵查員走到我們身邊,一邊翻着筆記本,一邊說。
“哦?好。林濤你們先打開現場通道,我在外面等着,順便聽一聽死者的基本情況。”我幫着林濤從勘查車裏拿出現場勘查踏板,說。
“死者叫董齊峰,三十二歲,是龍番市最年輕的工程監理,屬高薪人群。”偵查員說。
“哦,年輕有為啊,可惜了。”我說。
“應該說是巾幗英雄吧。”偵查員說,“取了個男人的名字,但其實是美少婦一名。”
說完,他從筆記本里拿出一張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麗,眉宇之間頗有幾分英氣。
“這姑娘才結婚一年多,丈夫的資料還在調查。”偵查員說,“房子是董買的,花了近三百萬。天哪,真是個有錢的女人。”
“既然現在懷疑是電路起火,我倒是更關心房子裝修的情況。”我說。
“這個我們也問了。房子是開發商統一裝修的,屬於精裝複式樓,所以水電什麼的,都是開發商弄的。如果是電路問題起火,開發商估計得賠死。這麼個英才,比我們這些小警察可值錢多了。”
我點點頭,給偵查員遞了一根煙說:“走,咱們一邊兒去,現場附近不抽煙。”
兩根煙的工夫,林濤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好了,去屍體旁邊的通道已經打開了。”
“這麼快?”我有些訝異。痕迹檢驗部門在打開現場通道的同時,也在對現場的地面進行勘查,以便發現一些屬於兇手的痕迹和物證。如果在命案現場,這麼快就完成了這項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確定是不是命案,現場沒有痕迹可以發現,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總比兇案更容易讓死者家屬接受。
“我現在有些猶豫。”林濤並沒有帶來好消息,他說,“現場的地面載體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臟,是不會在現場留下腳印的。我們看了看一樓的現場地面,現在懷疑可能存在一個男人的鞋印。關鍵是現場地板的問題,這疑似足跡,沒有鑒定的價值。”
現場裝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進入現場,應該會換鞋。現場出現了只有較髒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問題怕是就沒那麼簡單了。
我沒再詢問,穿戴好現場勘查裝備后,沿着林濤畫出的現場通道,走進現場。現場一樓一切正常,顯得很平靜,門口放着一雙女士高跟鞋。我沒再逗留,直接沿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樓梯口是一個小客廳,擺着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還放着一組茶具,茶几的上方掛着一張結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壺看了看,是乾燥的,但是沒有黏附一點兒灰塵,說明她經常使用茶具,但案發前沒有用。小客廳看起來簡單卻不乏優雅,看來這種小清新式的優越生活,很適合這種漂亮的有錢人。
小客廳的周圍有三扇門,分別通往三個房間。其中兩個房間的地面積蓄着灰塵,說明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也說明這個董監理沒有請鐘點工。
中心現場就位於二樓的主卧室,主卧室的門口有一個衛生間。衛生間的門和燈是關着的,顯得很平靜,但走進卧室,就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
房間不小,應該擺放着床、床頭櫃、梳妝枱和電視櫃,但是現在已經滿目瘡痍,一片漆黑。幾乎所有的傢具都有明顯的過火痕迹,傢具的外漆紛紛剝離,床頭櫃更為嚴重,表面已經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墊已經被燒得彈簧盡顯,床墊上有一具屍體,大部分皮膚已經炭化,頭髮全無、面目全非。
“這太慘了。”我回想了一下剛才看見的那張美女證件照,嘆息道。
“這個是生前燒死吧?”林濤問,“好像聽說斗拳狀姿勢就是生前燒死的徵象。”
斗拳狀姿勢,是在火災現場中非常常見的一種姿勢,形容的就是屍體四肢順關節蜷縮,看上去像是在拳擊一樣。教科書上有一張斗拳狀姿勢的照片,和拳擊的動作一模一樣,因此我每次看拳擊比賽都會覺得擂台上的兩個人像是兩具被燒的屍體。
“不。”我搖了搖頭,說,“斗拳狀姿勢,其實是因為肌肉過火以後,發生變性,肌肉攣縮。肌肉縮了,但骨骼沒縮啊,就會把肢體順着關節蜷縮起來。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肌肉遇火都會攣縮,所以斗拳狀不能說明是生前燒死,死後焚屍也可以。”
“那,什麼情況下,被燒成這個樣子,還沒有掙扎和逃離的跡象呢?”林濤現在對法醫學知識越來越感興趣,看來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發展了。
“有很多種情況,”我說,“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狀態下,遇見了慢火。在死者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封閉的室內就產生了大量的煙霧和一氧化碳,導致死者暈厥。”
“哦,”林濤說,“是有道理,我好像聽你說過,火場中的屍體,真正死於大範圍燒傷而引起的創傷性休克並不佔多數,更多的是被煙嗆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種死因不叫被煙嗆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溫煙霧、炭塵進入呼吸道,引發呼吸道一系列反應,最終因為喉頭水腫等原因而窒息,這叫熱呼吸道綜合征。”
“是的,是的。你那醫學術語我怎麼記得住?”林濤挑了挑眉毛。
“對了,你剛才問的問題我還沒有答完。”我說,“燒成這個樣子還沒有掙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死後被人燒的。”
“你懷疑是死後焚屍啊?”林濤說,“可是,會有那麼巧合,正好趕上停電嗎?”
我在卧室內轉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的炭化的粉塵,還有一些消防隊留下的積水。牆壁大部分都已經被熏得漆黑。這樣的現場,想尋找什麼痕迹物證,已經很難了。我看了看卧室中燃燒最為嚴重的床頭櫃附近,那裏有一節燒焦了的電線。
“在封閉室內,助燃物不明確的情況下,我們通常認為燃燒最為嚴重的地方就是起火點。”我指了指床頭櫃,說,“這裏有電線,看看下面的插座上,連了什麼。”
我和林濤合力挪了挪床頭櫃,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着一個漆黑的充電器,看形態,應該是一個被熏黑了的蘋果手機充電器。
我們連忙在床上的灰燼中扒拉了起來。
沒有發現也算是發現。我說:“可以肯定,這附近的灰燼里沒有手機零部件。要麼就是充電器上沒有連手機,要麼就是手機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覺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長說,“很多人有不好的習慣,就是把充電器長期連接在電源上,不拔下來。這樣容易引發火災。我覺得,停電的時候,死者可能已經入睡了,等重新來電后,因為充電器附近的電源產生火花,導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單啊、枕巾啊什麼引起燃燒。等死者意識到起火時,她已沒有掙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確實是這樣的,”偵查員說,“剛接了電話,調查到死者當晚六點獨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來啦。”大寶的聲音響徹整個現場。不一會兒,他就從一樓走上了二樓。
“我簡單快進看了看小區監控。”大寶說,“死者是被一輛奧迪TT送到小區門口的,然後獨自進小區,奧迪TT就離開了。”
“幾點?”我問。
“九點五十一分。”大寶說,“然後死者就搖搖晃晃地往單元門方向走,這裏的門禁系統是刷指紋的,但是101這個單元門是個監控盲區。”
“也就是說,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覺了。”我說,“醉酒狀態,就不好說了。”
“你說會不會是有人在她進門前脅迫了她啊?”大寶對監控盲區放不下心。
我搖搖頭,從地上撿起一雙燒焦的鞋底,說:“她換了拖鞋。哪有脅迫受害人,還讓受害人換拖鞋的?”
“不管怎麼樣,趕緊去殯儀館吧。”胡科長說,“再晚,我們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來繼續看痕迹。”林濤說,“你那邊有什麼情況,來個電話。”
“那我留下來看電路和監控吧?”大寶最近對電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點點頭,和胡科長、王法醫走下了樓梯。
“胸口怎麼會有一個創口?”我用紗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經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說。
“屍體在遇火后,會導致皮膚收縮,一旦超過了張力限度,就會產生皮膚創口啊。”胡科長說。
火災現場的屍體,有時會出現很多疑似外傷的痕迹,引起死者家屬的誤會。比如胡科長所說的情況就很常見,死者家屬會認為死者被他人用銳器所傷。再比如,死者死亡后,因為高溫作用,顱骨會發生骨折,硬膜外會出現大血腫,讓人誤會成死者頭部生前遭受過重物打擊。其實不然,這是火場屍體上常見的現象,被我們稱為“熱血腫”。
“如果是張力過大引起的創口,應該是沿皮紋方向。我總感覺這個創口不是沿着皮紋的。”我說,“可惜皮膚燒灼得太厲害了,一來無法看清楚皮紋方向,二來看不清創口內部有無生活反應存在。如果是死亡后皮膚縮緊引起的創口,肯定不會有生活反應。”
“討論那麼多沒有用。”胡科長笑了笑,說,“解剖了以後,搞清楚是生前燒死還是死後焚屍,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國時期,吳國某縣縣令張舉就曾經通過燒豬的實驗,來分辨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張舉燒豬”這一次成功的現場實驗,被後人廣為傳頌。辨別生前燒死和死後焚屍主要是通過死者呼吸道內是否存在“熱呼吸道綜合征”以及煙灰炭末來判斷。現代科技還可以通過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檢驗來予以分辨。
要檢驗死者的呼吸道,法醫通常會採取一種被俗稱為“掏舌頭”的辦法來進行。法醫在聯合切開死者胸腹部皮膚、取下胸骨后,沿着死者的下頜下緣切開肌肉,然後從下頜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頭,然後一邊用力下拽,一邊用手術刀切開連接的筋膜。這樣的辦法不僅可以完整取下舌頭、會厭、喉頭、食管、氣管,往下繼續分離,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臟器。
這樣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檢驗時,是最為方便的取臟器方法,在無須病理檢驗時,很多法醫並不使用,以免給在一旁見證的死者家屬或見證人過大的心理刺激。
火場中的屍體,皮膚因為過火而變得十分堅硬,分離皮膚對於法醫來說是一件力氣活兒。我們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開之後,三個人已經揮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個小裂口!”我叫道,“皮膚可以因為燒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會。”
胡科長和王法醫連忙湊過頭來看。胡科長說:“是啊,確實有個小裂口,不會是我們解剖的時候,手術刀碰的吧?”
法醫在解剖時,鋒利的手術刀尖可能會形成額外的損傷,尤其是弄傷了不易觀察是否存在生活反應的組織,有時候會給檢驗鑒定帶來一些分辨的難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創口是不是我的失誤,我避開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開了心包,心包里全是積血。
“看來不是我的失誤。”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說,“心臟也破裂了。如果是手術刀碰的,心包內的出血不足以將心包填塞,所以應該是心臟被刺后,反射性驟停。這管子血,趕緊送市局毒化部門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這樣看,現場沒有能夠導致心臟破裂的銳器,”胡科長說,“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電只是巧合。”
“掏舌頭”完畢,死者的呼吸道內乾乾淨淨,毫無充血和煙灰炭末痕迹。
“死者死於心臟破裂。”胡科長說,“死後焚屍。小王你留在這裏縫合,我和秦科長趕去市局臨時指揮部,要求馬上成立專案組。”
3
“什麼?命案?”林濤最先做出了反應。
幾名女刑警看到林濤驚訝的表情,捂着嘴竊笑。
“是的,”我說,“死者心臟有一裂口,應該死於心臟破裂。檢驗全身,未見其他損傷,也未見任何生前燒死的徵象。”
“理化初步檢測,死者心血中沒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負責人插話道。
“說明起火前,死者已經死亡。”我補充說。
“可是經過初步現場勘查,我們痕迹檢驗部門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痕迹物證。”林濤說,“除了一樓地面有幾枚殘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覺實在不像命案。”
“現場過火,兇手動作簡單,”我說,“這一系列因素決定了這個現場的痕迹物證會很少。”
“不對吧,”陳副局長被電話從床上喊醒,一臉倦意地癱在專案指揮部的主座上,“心臟破裂沒有血跡噴濺出來嗎?”
“心臟不同於動脈。”我說,“心臟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們認為死者心臟被刺后,心搏驟停,所以不會有太多噴濺出的血,但是多少也應該有一些。不過現場被火燒、被水澆,我們沒有發現,也很正常。”
“這個小區安保完善,為什麼監控組那邊還沒有消息傳過來?”陳局長說。
“監控組還在努力看,但確實沒有發現。”主辦偵查員說,“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我抬腕看了看錶,時針已經指向凌晨四點。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說,“等天亮了,我和林濤再去現場看一看。”
陳局長點點頭,說:“你們辛苦,先休息,偵查部門連夜開展外圍調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齊峰當晚的活動情況、接觸人的情況以及電話聯繫人的情況。還有,相關的理化、DNA檢驗明天上午必須出結果!”
這段時間,我連連出勘現場,筋疲力盡,人已處於疲勞到崩潰邊緣的狀態,一聽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蟲更是爬上身來。
胡科長接完電話,從專案組走了進來,說:“怕是我們也休息不了了。”
“怎麼了?”林濤問。
“龍番大學的校園清潔工剛才在清掃校園的時候,發現在學校一個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屍體。”
“你們去吧。”我說,“我實在太困了,我要睡兩個小時。”
“可是,”胡科長一臉凝重,“我們出現場的法醫斷定,這具屍體,和‘六三專案’有關。”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專案組文縐縐地稱為“六三專案”。這起案件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動靜了,現在又發現了新的線索,整個會議室里都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味道。
陳局長果斷下達命令:“這個會議室里所有參加‘六三專案’的人員,全部趕赴龍番大學;通知所有‘六三專案’的專案組成員起床。董齊峰的這個案件,辦公室馬上從分局刑警隊抽調人手、介紹情況,繼續開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長看着我說。
我早已被胡科長說出的“六三專案”四個字驚得清醒,我使勁兒地點點頭,說:“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幾十年後,我有的是時間睡覺。”
當我們趕到龍番大學時,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園裏靜悄悄的,這個被學生們用作戀愛場所的小樹林,已經被警戒帶圍了起來。勘查人員正在小樹林裏忙碌着。
“我趕到時,屍僵剛剛在大關節開始形成。”值班法醫孫勇說,“初步推斷,死者應該是死亡五小時左右。”
“我現在比較關心,你們為什麼認為這和‘六三專案’有關?”我看了看遠處的屍體,很完整,沒有被分屍。而“六三專案”的兩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殘忍分屍了。
“死者是被割頸殺害后,剖腹。用掏舌頭的辦法,取下了大部分內臟。”孫勇說,“手法和‘六三專案’完全一致。”
我點點頭,說:“看來確實比較像,但屍體沒有被分屍,運送到這裏來,難度比較大吧?”
“我們現在覺得死者就是在這裏被殺害的。”孫勇指了指小樹林外的奧迪TT,說,“那一輛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車。車上有行駛證和駕駛證,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無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歲,是龍番大學黨委書記的獨子。”孫勇說,“我們看了他的車,裏面很正常,沒有打鬥痕迹,也沒有血跡。調取學校大門監控,程是昨晚十一點,自己開着車進了學校大門的。”
“車的副駕駛座上有人嗎?”我問。
“沒人。”孫勇說。
“那就是說,兇手是潛伏在學校里,和程碰面后殺死了他?”我說。
“不一定。”孫勇說,“奧迪TT是雙門四座車,後面藏了兩座,如果兇手刻意躲在後面的座位上,監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離,會有監控吧?”我問。
孫勇搖搖頭,說:“大學的小門多得很,車只能從東南西北四個門進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門,是沒監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藥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頸的。”林濤指了指屍體旁邊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噴濺狀血跡,屍體頸部的創口錯綜複雜,看來死者是在毫無反抗能力的狀態下,被割破了頸動脈。
“會不會是‘六三專案’的兇手乾的呢?”我自言自語道。
“從這個現場看,是殺人案第一現場無疑,我們趕緊再去殯儀館吧。”胡科長說。
慘烈的現場,已經讓我的睡意全無,我小心地把屍體和內臟裝進裹屍袋,鳥看着殯儀館工作人員把屍體拉上車后,脫了手套,坐進了車裏。
一夜之內,兩次趕到殯儀館,實屬不多見。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專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懸案,而且還有個監理被殺案背負在身,壓力都無比巨大。
“以前都是殺完人,碎屍后拋屍,這一次為什麼沒有任何碎屍的痕迹?”我問。
胡科長說:“這樣說來,兇手碎屍只是為了方便運屍,殺人碎屍的場所很有可能是室內,碎屍行為不是為了吸引我們的眼球,剖腹的行為才是挑釁我們的行為。所以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殺人,他就沒必要碎屍了。”
“這個程小梁,為什麼半夜三更去學校?”孫勇說,“學校里沒有教職工家屬區,學生也都放假了。”
“會不會有留校的學生?”我問。
孫勇點點頭:“哦,這個還真不能排除,兇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學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學生結下了梁子,晚上去約架,然後被殺了?兇手正好就是‘六三專案’的兇手。”
“呀!這是什麼!”正在檢驗死者內髒的胡科長突然叫了起來。
在現場和屍檢的時候,除了濃重的血腥味,我一直聞見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福爾馬林是法醫用來固定人體組織的溶液,配製很簡單,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會用到。所以聞見福爾馬林,我一直覺得是自己的一種幻覺,但是看到胡科長手中的物體的時候,我知道這並不是幻覺。
胡科長的手上,放着一隻耳朵,一隻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屍體,兩隻耳朵俱在,那麼,這是誰的耳朵?我的大腦不斷轉動,回想着方將和孟祥平的屍體狀況,突然,我靈光一現。
我脫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檔的屍體解剖檔案,翻了翻,說:“我沒記錯,我們發現第一具屍體,也就是方將的屍體的時候,檢驗時就發現了屍體少一隻耳朵!”
“是嗎?”胡科長說,“我都忘記了。”
“對的!”我翻出記錄給胡科長看,說,“不出意外,這就是方將的耳朵!你看,根據我們推斷的死亡時間,雖然後來才發現屍體,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發現,但是是第二個死亡的方將,多了根手指,卻少了只耳朵。如果這是兇手挑釁我們的方式的話,那麼多了個耳朵的程小梁屍體,也應該少一些什麼。”
說完,大家急忙在屍體上檢查起來。
“啥也沒少啊。”孫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來的氣管一端,從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斷的痕迹。我又捏開屍僵還沒有完全形成的屍體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說,“他帶走了程小梁的舌頭。”
“對了!這就是兇手在挑釁我們!”胡科長咬着牙說,“掏舌頭取內臟,留下屍體部分來讓我們串案,很可能是我們法醫內部人乾的!什麼人這麼變態?我們怎麼得罪了他?”
“兇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說,“這具屍體上,依舊沒有給我們留下什麼可以發現的線索。看來,還是要從程小梁的社會關係來調查了。雖然殺的人越多,暴露的馬腳越多,但這個兇手始終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殺人,我們卻一直無法突破。”
“唉,”孫勇說,“他對我們法醫工作了解,未必對偵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偵查部門能在程小梁被殺這個案子上有新的發現和突破吧。不能再讓這個壞蛋殺人了!”
“我們先休息,明天下午兩個專案會議一起開。”胡科長說,“到時候還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點點頭,說:“我睡幾個小時,中午的時候再和林濤過去看看董齊峰家。”
睡了幾個小時,我精神大振,走下樓時,看見樓下的鄰居,那個在上大學的小妹妹正在搭訕警車旁的林濤。我笑了笑,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許多。世道真是徹底變了。
我沒說話,一屁股坐上警車。林濤說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來。
駕駛員韓亮說:“去哪兒?兩位哥。”
“去董齊峰家。”林濤說完又轉臉對我說,“你怎麼才下來?一個老爺們也磨磨嘰嘰,你再不下來,我的電話號碼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嗎?”我齜着牙,“大學生哦,清純着呢。”
“拉倒吧。”林濤說,“有蘇眉清純嗎?”
轉眼間就到了現場,我和林濤穿戴完畢,走進了現場。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說,“這個現場周圍這麼戒備森嚴的,哪裏才是出入口?”
林濤說:“出口不難,一樓大門。這樣可以解釋為什麼一樓有足跡,而且單元大門是監控盲區。但是入口就不好說了,你開始已經排除了兇手是尾隨死者進入的,窗戶又都裝了防盜窗,那麼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這裏了。”
林濤指了指主卧室內衛生間的小窗戶,這個小窗戶沒有安裝防盜窗。
我驚訝地看了一眼,說:“這麼小的窗戶,我頭都過不去!”
“你頭那麼大,肯定過不去,我昨天也試了一下,我的身材,也過不去。”林濤說。
“你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我說,“如果是個矮小的瘦子,說不定還真能進得來。”
“可是,這個窗戶的外面,就是小區的一個攝像頭,如果從這裏進來,肯定能監控到。”林濤說。
我點點頭,說:“那就等大寶的消息吧。”
“哎,你們看看這裏。”一名技術員指着床頭櫃門說。
我湊過頭去。床頭櫃的門被技術員打開,門的上緣,因為收在櫃體的內側,所以沒有被燒灼到。上緣的木板上,有明顯的一排噴濺狀血跡。
“真是個偉大的發現!”我拍了拍技術員的肩膀,“這說明了一個問題。”
林濤說:“死者被捅的時候,櫃門是開着的!”
我笑着點了點頭:“死者被捅,櫃門開着,所以會有血噴濺到這裏,然後兇手關上了櫃門,櫃門的上緣就隱藏住了。火燒起來,也沒有燒到這裏。所以,兇手為我們留下了這個線索!”
“可是,這排血跡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麼用呢?”技術員問。
我和林濤異口同聲:“案件性質啊!”
我看了眼林濤,笑着說:“如果是因仇殺人,開床頭櫃的門幹什麼呢?再結合現場都沒有找到死者的蘋果手機,說明了什麼呢?”
“哦,你們懷疑是搶劫殺人?”技術員說。
“對,”我說,“不是懷疑,是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盜竊轉化的搶劫案件。”
很多入室盜竊被受害者發現后,就會轉化為搶劫或者強姦案件。
“從出入口的選擇、翻動櫃門、拿走手機來看,”林濤說,“我也認為是一起搶劫案件,而不是尋仇殺人。”
“那我們就趕緊去專案組吧。”我說,“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偵查部門的成果。”
剛剛走進專案組大門,就傳來了胡科長洪亮的聲音:“你們怎麼才來啊?有線索了!”
“什麼好消息?”我連忙拿出筆記本,問道。
“是這樣的。”主辦偵查員說,“從你們提取的死者董齊峰的陰道擦拭物里,檢出了人精斑,經過基因型比對,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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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大吃一驚,“這兩個案子怎麼碰上了?應該說,一個普通殺人縱火的案件怎麼和‘六三專案’扯上了?”
“開始我們也很納悶,後來基本明白了,”主辦偵查員說,“據我們對董齊峰近期活動的調查,有了一些發現。”
他翻了翻筆記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董齊峰結婚一年,一直沒有小孩,她就約她的丈夫一起去醫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認為這是在藐視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離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結婚了半年,作為婦產科主任的丈母娘對鈴鐺的肚子一直沒有反應耿耿於懷,最近她也在要求我們去她科室里查一查,我倒是不迴避,但因為工作一直耽誤。看來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醫院看看。倒不是懷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讓老人安心。
偵查員接著說:“據調查,董齊峰的丈夫是農民的兒子,大學畢業后應聘到龍番一個企業做小職員。可能因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強男弱,他一直過得不順心。他一周前離家后,請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幫着父母做些農活兒,沒有和其他人有什麼可疑的聯繫,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對於董齊峰這邊,這幾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給丈夫發短訊,開始是責罵,後來是懇求,但是丈夫沒有給她回過一條短訊。事發當晚,也就是8月4日晚上,董下班后,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獨自去的。但是監控顯示,她八點鐘左右就和一個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對嗎?”我說。
偵查員點點頭,說:“據調查酒吧里的常客和服務生,程小梁平時喜歡在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帶姑娘出來,在車上喝紅酒,然後車震。”
“車震是什麼意思?”大寶問。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也就是說,董齊峰和程小梁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性關係,然後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區門口?”我想起了大寶說過,監控里是一輛奧迪TT送她回來的,程小梁死亡現場旁邊也停着一輛奧迪TT。
偵查員點點頭。
“我覺得這條線索價值不大。”我說,“首先根據監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殺死董齊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個人殺死了程小梁和董齊峰。因為程小梁是晚上十一點左右被殺害的,董齊峰大約也是在十一點被殺害,十一點半起火。兩人距離這麼遠,兇手做不到在短時間內殺死兩人。更何況程小梁還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時間。”
“可是,會不會是一個人雇了兩個人分別殺死董和程呢?”偵查員說。
我搖搖頭,說:“我這次來,也帶來個線索。我們認為兇手殺死董的原因是盜竊被發現,然後殺人。而程的死亡,我們認定串入‘六三專案’。顯然,‘六三專案’兇手殺人不是為了錢。”
“那你認為,兩名死者發生性關係后,雙雙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寶說。
我說:“為何不可呢?當然,圍繞兩人的社會關係,尤其是不正當男女關係的調查一定還要繼續。”
大寶說:“那專案組是不是要分離啊?”
我點點頭,說:“是的,兩撥人去調查兩個案子,然後也需要及時溝通。程小梁送完董齊峰后,有沒有線索了?”
“沒了。從監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學校。從話單上,他沒有再聯繫任何人。”
原本有些驚喜的“六三專案”工作再次陷入泥潭,專案組一片沉寂。
“對了,大寶,我還想問問你,”林濤說,“我們斷定董案兇手入口是在主卧衛生間。可是衛生間窗口就有攝像頭,你們監控看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大寶說。
林濤一臉失望的表情。
大寶咽了口唾沫,攤開一張圖紙,接著說:“不過,小區一停電,監控也就不錄了哦。”
“對呀!”林濤拍了下桌子,說,“那你有什麼看法?”
“那個,我是這樣想的。”大寶推了下眼鏡,說,“小區的電路是這樣的,每戶都有各戶電閘,然後匯總到每單元的單元電閘,單元電閘匯總到樓電閘,最後才匯總到位於保安室後面的總電閘。我們根據調查,電力公司的人推了總電閘后,整個小區就來電了,這裏存在一個巨大的問題。”
“什麼問題?”我被大寶慢吞吞的語速惹得有些着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麼他家的電閘要先跳,然後是單元電閘跳,再是樓里的電閘跳,最後才會波及整個小區的電閘。也就是說,電力公司推上了小區的電閘,那有問題的那棟樓、有問題的單元的電閘都沒有被推上,是不會來電的。如果是這樣,這棟樓、這個單元的人應該會繼續找保安,但是沒有,電力公司的人推上了電閘,整個小區都有電了,這怎麼可能是短路跳閘呢?”
大寶說得有些繞,但是我聽懂了:“你是說,這不是短路跳閘,而是人為地關了小區電閘?”
大寶點點頭:“對,結合你們在床頭櫃的發現,我的設想是這樣的,兇手應該是關閉了小區的電閘,在電力公司重新送電之前,從窗戶進入了現場潛伏。等到董熟睡后,他去翻動。未曾想翻動床頭櫃的時候,驚醒了董。於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後收起財物,點燃了現場。然後他從大門離開。從大門走到小區圍牆這一段,都是監控盲區,他如果從圍牆翻出去,整個離開過程可以不被監控錄下。”
“那你說,他整個過程都逃避了監控,是因為他對小區監控了解,還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問。
大寶說:“我覺得是了解情況,不然他應該晚上直接翻窗入內,而不會去通過關閉電閘的方法來關閉窗口監控。”
“有道理。”我對着陳局長說,“咱們這個法醫平時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今天派上了用場。我覺得你們現在要排查熟悉小區監控線路的人,這個人可能是小區內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區施工的工人,關鍵是這個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錢。”
“可是,這樣的人應該不少吧。”主辦偵查員說。
“不少也得給我一個個摸排。”陳局長說,“這個案子總算有了點兒眉目,比‘六三專案’好多了,先破了,減一些壓力。龍番大學那邊,已經找了市領導、省領導給我們施壓了。”
“呵呵,是啊,死了個公子哥兒,”我說,“這樣的人,對社會無用,卻很容易被領導重視。”
我的電話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着林濤的名字。我左右看看,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會議室。
我接通了電話:“你小子什麼時候跑了?”
“我聽見大寶說是兇手主動關電閘,我就走了,去看看電閘上有沒有痕迹。”
“證據意識相當不錯啊,那結果呢?”
“結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鮮指紋,有比對價值。”林濤說,“兇手進入現場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關電閘的時候忘了這回事兒。”
掛了電話,我對偵查員說:“有了指紋作為甄別依據,這個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偵查員堅定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會議室。
在偵查員讓趙碧峰捺印指紋的時候,他掙脫了偵查員的束縛逃了開去。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負責排查他的一名偵查員是市運動會短跑紀錄保持者。趙碧峰在跑出十米后,被偵查員按倒在地。
鐵的證據讓他不得不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趙碧峰是龍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電部的一名水電工,而這個小區的監控線路,就是他負責具體施工的。這個小區的建築工程監理,是董齊峰。
趙碧峰知道董齊峰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賺了不少錢。而且這個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會有很多現金,而且,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可是在他下手之前,董齊峰結婚了,她的丈夫像是個跟屁蟲,和她形影不離,趙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8月4日,他聽見同事們正在嚼舌根,說董的丈夫離家出走了,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機會終於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經制訂了的計劃,進入了董的家裏,準備趁着董睡著了,先翻找財物,再用東西套上她的頭部,強姦完就跑,連避孕套都準備好了。可是在翻找財物時,董突然醒了過來,並且尖叫了起來。他一時害怕,拿着刀就刺了過去。原本只是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刀子一刺進她的體內,她馬上倒了下去,沒氣兒了。
趙碧峰沒有想過殺人,一時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現金和手機裝進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機點燃了床單,然後按照已經制定好的路線逃離了現場。
“這個案子破得還是比較輕鬆的。”大寶說。
“多虧你發現了電閘跳閘的秘密,讓我們框定了偵查範圍,也讓林濤找到了定案的證據。”我說,“還有那個技術員發現的血跡,若不是那個血跡,也沒法確定是搶劫殺人。如果這些都沒有發現,說不定我們還在把這個案子和‘六三專案’放在一起弄呢。那這個趙碧峰可就逍遙法外了。”
“可惜啊,這個‘六三專案’又陷入泥潭了。”胡科長說,“偵查做了兩天工作,排查了程小梁所有的社會關係和接觸的人員。因為他接觸的人太多了,所以一無所獲。”
“唉,我就知道這個案子一旦被‘六三專案’串並,就會又陷入泥潭。”我說,“關係不好排查是一方面,偵查員信心不足也是一個方面。”
“不僅信心不足,”胡科長說,“可以說,現在各級領導都在給公安局施壓,局領導就給我們支隊施壓,兄弟們都快撐不住了。”
“程小梁死亡的現場也很乾凈,除了血跡,幾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迹物證。”林濤說,“兇手和之前一樣,在屍體周圍都進行了精心打掃,沒有留下讓我們發現的線索。難道兇手是想完成一系列完美犯罪嗎?”
大寶皺了皺眉,說:“我們的工作已經做完了,只有等偵查發現一些新的線索了。”
我說:“你們壓力大,我壓力也大。我覺得我結婚半年還沒種上種子,就是因為我太累了。這個案子總算破了,我得休息兩天,然後去醫院檢查一下了。等檢查完沒問題,我得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六三專案’了,不能再讓惡魔出來害人了。”
“嗯。思考之前,還是把種子先給種上吧。”林濤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