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章 死裏逃生(二)
黑乎乎的夜色中,一個佝僂的身軀在管家的攙扶下,泣不成聲地拖拽過來。
木子公似乎比他們更凄慘,剛到他們跟前就哭得捶胸頓足,涕淚交加,老管家一邊抹淚一邊低聲勸說,也是哽咽不止。過了一會兒,木子公彷彿用盡最大的力氣,泣不成聲地說道:“景相……老夫……老夫身子不適,就先行一步了。”
景丞相望着墓地的方向,也許作為一個父親,最不願意的就是眼睜睜看著兒女離去。彷彿生了些兔死狐悲的同情,又或許不願意他在這裏多生事端。
景丞相微微點點頭。
木尚書轉過臉去,他的背影彷彿一下老了十歲,連走路都是老管家一路給拖拽着。隊伍最後有幾個僕人是尚書府的,一見自家大人出來了,立馬臉色難看地迎上去。
丞相夫人趁着拭淚的功夫,偷偷睨了一眼他們,沒來由的生起一股厭惡。都是要死的人了,還要那樣惺惺作態。走了也好,免得在這裏礙眼。
木尚書一眾人三步一停,四步一回的下了山,到了半山腰的時候,周圍也沒有其他人了。他們再次望了一眼山頂那處藍光,那些人的注意都被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儀式所吸引。此時的木子公一臉的老謀深算,哪還有方才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幾個僕人對視一眼,立即默默朝木尚書抱了一拳,然後另擇小路重新返回。迅速的摸索到大樹旁,把箱子抬出,火速的抬上了木尚書的轎子,那下山的速度,可真是醉了……
大祭司祭拜完天神,祭祀舞蹈也跳的差不多了,於是搖擺着身上的銅鈴,圍着柳初顏和景未央轉了幾圈。這才把木劍朝天一指,手上的羅盤一甩,就不知道從身上哪處摸出了一把黑豆,呼啦一聲,黑豆全部拋在了這對新人的腳下。
眾人本來瞧着他怪異的舞蹈就是一頭霧水,忽地見了黑豆,都更加驚詫莫名,不知道大祭司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紛紛伸長了脖子。大祭司眼神陰狠神秘,忽地面朝儐相,面具下的瞳孔一縮,故意眨了幾下眼皮。
儐相會意地點點頭,幾步上前,接過景未央手中的牌位,扯着嗓子吼道:“吉時到,新郎請新娘——入棺!”
柳初顏頭上蓋着蓋頭,耳朵里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然後那叮噹作響的銅鈴聲也消失了,心裏正鬆了一口氣,驟然響起了儐相的高聲,她的那顆小心臟忽然又被人扯到了嗓子眼兒上,真正的地獄來臨了。
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她一聲驚呼,人已經被人抱起。
老天,旁邊這人真是奇怪,突然來這一下也不給個提示,害的她差點就露餡。
男人的懷抱和他人冰冷的氣質恰恰相反,健碩有力,生命勃發,隱隱有好聞的陽剛之氣,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薄荷清香和綿綿不斷的熱氣,正從他的身體清晰地傳來。
柳初顏覺得心中裝着一隻小兔子,咚咚咚的跳起來。自從來這個世界,還沒有和男人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景未央依舊是不苟言笑,心中卻細微詫異懷中的女人竟會如此之輕。緩緩地轉過身子,他彎下腰,彷彿懷中的女人是一件易碎的古瓷,突然,衣袍上的一角被一雙小手緊緊地抓住,景未央皺眉,這女人想幹什麼。
這雙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景未央瞧了一眼皺巴的衣領,微不可察地傾身過去,冷冷的在她耳邊輕說了一句什麼,女人的身體一僵,月白如玉的雙手瞬間鬆開。
景未央勾起一絲戲謔的笑,輕輕地把她放進早已放好的棺木里。這才悄無聲息地站到一邊。
蓋頭下的柳初顏早已凌亂,她原本只是擔心別人直接把她扔進棺材。反正都要死了,有些人做事就會沒輕沒重。誰知身旁的男人竟然說了一句讓她驚心動魄的話。
你不是她。
一旁靜立大祭司轉動着火焰般的眸子,熾熱的目光彷彿要驅趕一切惡靈,迎接景無涯的靈魂歸來。
他的喉結滾動,嗚嗚咽咽的哼着眾人不明的經文,手舞足蹈,銅鈴聲起。
所有的人都沉重地低下頭去,不管他們現在的傷心真真假假,此刻都懷着敬畏之心,亡靈歸來,迎接他的新娘。
柳初顏依然面覆蓋頭,身體就像是拉滿弓的弦,躺在棺木中,心被那句“你不是她”攪得七零八落。他是怎麼發現的?其他人有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如果有人為了證實心中所疑,毫不顧忌衝上來揭開她的蓋頭,那所做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別說自己,就連羅紫那個機靈的小丫頭,尚書府一家,都會成為這次冥婚的陪葬品。
算來算去,還是自己的計劃不夠縝密,居然被人看出了端倪。希望那人有所顧忌,不會此刻指出這件事。就算以後發現了什麼,她也有周旋的時間和機會。
大祭司繼續和鬼神依依呀呀的通靈,那催命的咒語像是無數根鋒利的鋼針,一下又一下地搓着她的心。
狂風呼嘯,紙錢翻飛,所有的燈籠就左右搖擺,搖晃着迷離的藍色光芒,預示着漂浮未知的命運。天邊升起了月亮的一絲輪廓,大祭司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線,忽然,他所有的動作僵住,只剩下還在餘音迴響的銅鈴。
景丞相疑惑地望向儐相,儐相給他一個放心的躬身敬禮。起身以後,他高聲叫道:“蓋棺——”
一旁準備的僕人迅速抬起棺蓋,嚴絲合縫地對準棺材的四周放下去。
柳初顏起先還能見到朦朧的藍色光芒,忽地感覺頭上的視野一暗,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黑夜襲來。周圍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然後就是紛亂腳步聲離去。
景未央冷冷的看着這一切,透過棺木,他彷彿能看到躺在裏面的那個女人一臉的焦慮。不過一向自制力非常的他,臉上看來卻是絲毫無波,清冷異常。
“加釘——”儐相又一聲高喊。
另一波人拿着鎚子榔頭,對着所有的鉚釘就是一陣猛力敲擊。
柳初顏在聽到喊聲的一剎那,就迅速掩住了自己的耳朵,果然巨大的陣響如雷聲轟鳴。
景未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
“入葬——”
柳初顏鬆開手掌,敲擊聲停下了,外面又是大雨般的悉悉索索。鋪天蓋地的土塊打在棺木上。家丁不一會就把坑填滿,填成一座小山包,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被他們掩埋。
隨後有兩個人抬着一塊兒石頭上來,等到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已經刻好字的墓碑。一切發生時間不過是一刻鐘,可是對於柳初顏來說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沒人能有這樣的機會體會到慢慢死亡的恐懼。
墳墓外的人喜劇性地集體上前,紛紛給這個素未生平的女子上香。此刻,不管她是否已經死透,名義上已經是景無涯的鬼妻。
這場光鮮亮麗的冥婚,全了所有人的面子,總算是完整落幕。
雪亮如鐮刀的月牙終於還是放棄了掙扎,被烏雲掩上了所有的光華,露水悄悄地從土裏暈染出來,偷偷地打濕了眾人的衣袍和鞋子。
熱鬧看完了,哭也哭夠了,所有的人都打着哈欠,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來的時候都井然有序,長長的燈籠排成了蜿蜒的藍色火龍,下山的時候火龍慢慢潰散,變成了無數的藍色螢火。因為人們再也不遵守次序,都撿着最近的路線下去,好早日回家睡覺。
景丞相環着夫人的肩膀,帶領着她往回走。忽然,本來還淚流滿臉的丞相夫人瞬間變得威嚴凌厲,她喚過那守墓人,依然不放心地說道:“阿福,你今夜就在此地守着少爺與少奶奶的新婚夜,天亮后再自行離開。”
阿福面色一沉,彎腰抱拳道:“是,夫人。”
柳初顏早已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周圍一片黑暗,她就像是泡在無邊無際的海里,夜色濃郁,她卻游不到邊,只能隨着起伏的海浪上上下下,她知道,那是她的胸膛。這裏空氣密閉,所幸棺材的空間比較大,所以她還能順利的呼吸。
過了一會,她又像是漂浮在飄渺無際的夜空,沒有星辰,沒有月光,所有的一切都是捉摸不定。她伸出手臂,觸手的都是冰冷的木頭,她不敢敲擊,生怕驚動了還未離去的人。
忽然,腦海里閃過一雙漆黑的眸子,似乎帶着戲謔的笑意,看穿了她所有的計劃。
那個男人,真是差點把她嚇死。
不知道紫兒現在如何,只希望那丫頭的步伐能夠再快一些。
可她不知,她將面臨的,可能是真正的死亡……
羅紫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此刻的命運也不由自己。
城東的某小院裏,昏黃的燈光依然打在簡單的牆壁之上,發出低沉的嘆息。
一個黑色的影子,雙手反綁着,就像是一隻垂死掙扎的魚,無論她怎麼扭動,絲毫不能掙脫手中的繩子。可恨的是,她的嘴也塞得滿滿的,根本不能大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