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舉手之勞,不用記掛。」於露白是真覺得沒什麼,在她能力範圍內做事,不勉強、不為難,因此也不值得人家這麼鄭重的謝意。
哪裏知道喬梓咚地忽然跪下,就這麼結結實實的給她叩了三個頭,然後仰起小臉說:「我阿爹本來也要來向恩公磕頭謝恩的,只是他老人家身體不好,不能親自前來,我哥腿不方便,因此阿梓代替我爹和我哥哥給恩公您磕頭!」
於露白閃開半步,虛禮的作勢扶了下。
這磕下的頭她要受了會折壽的!何況這人來人往的客棧,駐足觀賞的人已經不少,引起騷動什麼的就不必了。
「快起來,君子有通財之義,這事就這樣揭過去,往後別再叫我恩公什麼的,聽着彆扭。」
喬梓聽話的起身,躲到她哥哥身後去了。
「在下姓喬,單名童,敢問恩公貴姓名為何?」喬童自報家門,他穿着簡樸,言談卻斯文有禮,和鄉下漢子的直爽粗糙不同。
「我姓於,名露白。」
「於恩公。」
「說好不叫我那兩字的,那……」就此別過。這四個字還在她舌尖滴溜,哪裏知道……
「恭敬不如從命,我年長就喊你一聲於兄弟了?」
這是稱兄道弟起來了,好吧,她對這人印象還不惡。
「喬兄。」她抱拳。
「感謝於兄弟的仗義紓困,只待我的腿傷一好,我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把銀錢給還了。」
「人生在世誰沒個緊急的時候?錢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改天也許就需要喬兄的幫忙了。」誰沒有個時運不濟的時候?
她也不是哪種誰都願意幫的人,行有餘力,既然出手,就不會去記掛人家還不還錢這種小事了。
「於兄弟的大恩大德,我喬童銘感在心,永遠不忘!」喬童又是羞愧,又是感動,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若非行動不便早下跪了。
「好說、好說。」
「原諒愚兄交淺言深,我聽說於兄弟居無定所,客居旅店,客棧雖好,可龍蛇混雜,出入分子複雜,老是住客棧也不是個辦法,不如……不如移居到愚兄家裏可好?」
把一個陌生人往家裏迎,這喬童是太傻還是太天真?
人心是黑是紅可不是臉上就能看得出來的,面上慈善,卻是一肚子壞水、爛稻草的人可多着。
「這就不必了,過兩天我就要離開荷澤縣了。」
不過是幫襯一些銀子,若是還住到人家家裏去,被人說成挾恩討回報,豈不是自找沒趣,還失了本意。
再說這地兒她逗留得夠久了。
會一待這麼久,厭倦四處漂泊的心是有的,人就是這樣,東飄西盪后又開始懷念起安定的滋味。
還是她的心連那些風土景緻風光都安慰不了了?
呵,人吶,就是這麼矛盾!
【第三章上喬家作客】
「於兄弟要離開這裏?不知要往哪去?」喬童關心詢問。
「我是個沒有定性的人,一個地方總待不久,會在荷澤縣住那麼久,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了,至於下一站,就隨遇而安。」她自我調侃。
「如果真有要事,愚兄也不好阻攔,如果是因為愚兄方才那些話才使於兄弟心生離去之意,是我魯莽衝動孟浪了。」說到這裏,話里居然帶着幾分蕭索失望。
「喬兄多慮,我只是覺得你我素不相識,去府上太過打擾了,多謝喬兄一番好意,我心領就是了。」
喬童緩下心緒,笑得有幾分羞澀,眉角微飛,「說素不相識……也不見得……」
他是見過於露白的,荷澤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出沒的地方也就那幾處,喬童每日要上工、下工的路上總能看見她。
沒有人會不對她多投注幾眼,甚至引發好奇心的,於露白那出眾奪目的容貌和尋常人身上不會有的氣質,一開始是不經意,後來卻留上心,每天經過便會不由自主的多瞧上一兩眼,偶爾不見蹤跡,還會心生奇異的失落感。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每日無所事事在街上遊盪,莫名的好感卻止也止不住,這回又接受了她的援助,親近之心就更加濃烈了。
「原來你我還真是有緣。」於露白聽他吞吞吐吐說完后輕笑。
這一笑,她波瀾不驚的美眸宛如畫龍點睛般黑亮如漆,冷淡的五官明亮起來,令人沉溺驚艷,不知所以了。
兄妹倆看得有些別不開眼,直到喬梓用手肘杵了她哥哥一下,喬童這才幡然醒過來,回神的同時忽然就不知要把眼光擺在哪了。
哥哥這呆樣!哪裏是鹿鳴書院出身的秀才,簡直就是個傻子!
一直躲在喬童後面的喬梓忍不住腹誹自家老哥,接着探出小臉幫自家老哥一把。「於哥哥,既然有緣,您就不要跟我兄妹客氣,家裏人少,就算多個人真不礙事的,阿爹說了,能見着恩公給您叩頭,他會感激不盡的。」她見於露白雖然表情冷漠,但不端派頭架子,也沒有那些紈褲公子們的習氣。
於露白見他們兄妹神情真切,盛情難卻。
也罷!就兩天,也算了了這對兄妹一樁心事,兩天後她拍拍屁股真心要走,他們想攔也攔不住。
再說還有個喬梓這小姑娘在,沒什麼男女大防的問題。
「喬兄豪爽,我再推辭就難看,那就叨擾了,只是不介意我帶只小毛狗一起吧?」她要悶聲不吭消失兩天,那隻笨狗去哪刨食,不會像還未遇到她之前餓得吃土和草吧?
「自然、自然。」喬童沒料到她還養了只小狗。
於露白到了巷子口,用口哨聲叫來一隻渾身髒兮兮的小狗,「我有要去的地方,你要跟我一道嗎?」
吃貨轉着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用小身子直蹭着她的腳,好像在說有吃的東西哪我都去,讓於露白笑嗔牠是愛吃鬼,只是啐罵歸啐罵,還是一把抱起了吃貨,然後捏着自己鼻子說:「你這味兒!看起來得先給你洗個澡才行。」
吃貨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她的臉,好像又在說有得吃,隨便你怎麼蹂躪我都行!
於露白被吃貨逗得心裏軟成一片,噙着笑向喬家兄妹說道:「這小傢伙的伙食費,我會負責。」
早被於露白對着小狗全無防範的無垢笑靨給怔愣住的喬童,頓時哭笑不得,他是這麼小氣的人嗎?跟一隻狗計較吃了多少東西?
如果,於兄弟能對他也像對小狗這麼笑,該有多好?
於露白帶着吃貨回到客棧隨意把行李一收,下樓結了帳,又讓小二把在馬廄里的雪羽驄帶過來。
喬氏兄妹見到漂亮的雪羽驄連話都不會說了,於露白也不問喬童能不能騎馬,安排着人扶他坐上馬背,也把吃貨安置在雪羽驄背負的行囊里,吃貨本來想抗議,露出牙的嘴卻讓於露白塞進一大根肉骨頭,便歇下心思,在達達的馬蹄聲里叉着腳,安心的啃起肉骨頭。
喬氏兄妹住的地方叫西巷村,距離荷澤縣一個時辰路程。
喬家的屋子……嗯,就是那種她不會形容、以泥塊壘的房子。
所謂的門面只是一塊滿布被風雨侵襲得斑駁痕迹的木板,半頹的圍牆上頭爬滿蔓生雜草,「嘎吱」一聲,喬梓推門而入。
庭中寂寥,青石鋪的路早就不見,有幾間側屋倒塌了,看起來搖搖欲墜,磚瓦外露,雜草叢生,無人打理,但隱約還能見到蒙塵的樑柱上殘留雕刻彩繪着昔日繁華時的福祿壽喜和各種寓意吉祥的圖案。
昔日興旺過的宅子,如今沒落了,明明白白的破落戶。
於露白絲毫沒有看不起喬家的意思,不過每到一處細心觀察,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性,畢竟她和旁人不同,一旦出錯,牽連的可都是數以百計、千計的生命,即便如今解甲歸田了,因着多年的習慣,仍是不免多看了幾眼。
喬梓卻看在眼底,見於露白雖然還是一臉淡漠,但忍不住解釋,好像不希望她看輕自己家。「屋子外表看起來不太牢固,可是還有幾間房可以住人的。」
「我覺得挺好的。」貧窮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不知上進和自怨自艾的人。
這世間也不是人人都能住上大瓦房,出入坐馬車,三餐吃山珍海味的。
雪羽驄被於露白隨意拴在歪脖子樹上,吃貨也放牠去認識新環境,於露白跟着喬氏兄妹進了屋子。
屋裏空蕩蕩的基本上沒幾樣傢具,地上擺放着大大小小的鍋碗,一看就知道是接雨水用的,說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是誰來了?」蒼老年邁的嗓聲,伴隨着幾聲咳嗽和清痰的聲音,一個面黃肌瘦、形如槁木的老者顫顫巍巍地扶着裏屋門框探出了頭來。
「阿爹,是我和阿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