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秘黑篷車中人
白衣中年文士見了那馬車,面色一變,隨即厲聲向葛衣人喝道:“好,你既然頑抗到底,那就送你回老家去吧!”
說罷兩臂向後一層,斜揚如鵬翼初展狀,腳踩寒鴉步,前虛后實,作勢欲撲。
“這是西藏密宗的‘孔雀明王功’的起式,這文士想不到會這一門滇藏喇嘛中秘傳的密宗武功。”羅若拙喃喃道,“怪不得適才葛衣人要游鬥了,原來是懼他那陰寒的內功!”
羅若拙這一回卻只猜對了一半,殊不知那文士手中的玉笏,乃是極陰寒的北極寒玉!
葛衣人每與白衣文士對一招,白衣文士便以“隔物傳功”將陰寒的“孔雀明王功”攻入葛衣人體內。
這時見白衣文士擺起“孔雀明王功”的起手式,葛衣人冷笑一聲,腳下依舊不丁不八而立,把右掌抬起,豎在胸前,類似佛家單掌禮佛的動作。
這是又一門武功了——
“斬龍刀”!
文士一聲厲嘯,右笏點向葛衣人前胸“神藏”“華蓋”“紫宮”三穴,左指駢出,竟是少林金剛指的點穴功夫,點敵手右臂的“孔最”“列缺”“經渠”三穴,內力之強,甚為罕見,但聽見“滋滋”有聲,如蟲子急飛狀!
葛衣人揮手連斬六掌掌刀,六掌防禦,第七掌掌刀斬出至中途,突變為一個印掌,飄飄然印向白衣文士當胸,掌風隨掌而起,凜烈涌至,不容小覷!
文士喝道:“來得好!”左手變指為抓,改直統之進手為摟手,刁葛衣人手腕,右手玉笏橫擊,點葛衣人右臂“大泉”“曲澤”“郄門”三穴。
葛衣人手臂一縮,肩頭一晃,身影一旋,右足不動,左足划個大圓,身體背靠背靠向白衣文士,左肘向後曲突,乃是一記肘錘。
文士搶前奔出三步,然後一招“風擺荷葉”向後倒出,一招“醉八仙”中的“曹國舅仰飲白玉盞”,以右手的玉笏點向葛衣人背腰部的“神堂”“魂門”“會陽”三穴。
葛衣人肘錘一落空迅即身子一側轉,人已轉為正面對敵,見文士玉笏擊出,即予以一招“斬龍刀”斬向文士的右臂。
文士忙縮臂前仰,右腳一記“虎尾腳”蹬出。
葛衣人見文士一腳蹬來,頓變掌為抓,快若閃電,一招“三子捏金剛”,捏住了文士的右腳腳踵,便欲提起摔出!
羅若拙一嘆道:“要糟!”
話音剛落,那文士左腳也飛蹬而出,一個“窩心腳”蹬向葛衣人胸口!
葛衣人因一招得手,略一寬心,但變起肘腋,雖連忙鬆手后躍,終還是晚了半步,挨上了半腳。饒是如此,身子晃了一下,險些倒下,由此可見那白衣文士這一“窩心腳”所凝聚的功力!
原來白衣文士這一招“窩心腳”只是“玉兔雙蹬腿”
的半招變招,用以誘敵的。
“玉兔雙蹬腿”是大同府俞氏“無影裙中腿”反敗為勝的絕招。那文士用這招,一是算準了以葛衣人的武功,見“窩心腳”必用“三子捏金剛”的擒拿手法來破解,二是算準了葛衣人左手挎了個包袱,內有重寶,決不肯棄而接招,三是算準了“無影裙中腿”本是女子的功夫,俞家的“無影裙中腿”名家都是女子,葛衣人決想不到男人也會用這種陰柔放潑的功夫!此即那白衣文士工於心計之故,換了別人,也斷斷乎難以使出這一刁鑽陰損的招式來。
白衣文士一招得手,大佔上風,更是得理不讓人,一**風驟雨的攻勢搶攻而出!
葛衣人的擒龍手、“斬龍刀”雖厲害,但因兩番受傷,身形已大受影響,不及開初利索,對斗中閃避略一滯阻,左肩、左胯各又吃了白衣文士玉笏的一敲一戳!接着又被白衣文士在脛骨上點上了一指,直是痛徹入骨!
葛衣人退後一步,略一低首,猛抬頭大喝一聲,手一抬,揭起頭上斗笠向文士打來,同時看了手中挎的包袱一眼,一咬牙揚手將包袱向後拋去。
只見那包袱像長有眼睛一樣,飛向那輛黑篷車,穿過前面的珠簾飛入正前方的那個小明窗內。
包袱投進去無聲無息,唯珠簾一陣晃動,發出輕微晃動的叮玲的相互撞擊聲,幾晃之後,又漸平靜下來了。
白衣文士想不到葛衣人會來這一手!閃過打來的斗笠,欲繞過葛衣人撲向黑篷車去飛奪還未飛入黑篷車小明窗的那個包袱。
葛衣人早攔在面前,鬚髮俱張,雙目盡赤,狂笑道:“啊哈,老子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車中的哥兒,這是我讓你發財的機會,你們快走吧!”說畢,雙手箕張,撲向白衣文士。
葛衣人雙手同時使出的擒龍手,其招式之精妙、威力之強,雖受傷后也還是甚為令人嘆服!
由此可見宮家“擒龍手”武功歷八十七年而威名顯赫,誠非僥致!
白衣文士見狀又驚又怒,要想衝過去,奈何被雙“擒龍手”的招式把前面的進路悉數封死,哪裏沖得過?只好展開平生之技,與葛衣人惡鬥起來。
戰了略十五、六招時,只聽“轟”一聲沉響,兩人一下子由動倏靜,如一對相向而斗的公雞,對面怒視。
再看他們,卻是文士的右手臂與葛衣人左手臂絞在一起,文士本想拿玉笏敲葛衣人左肩井的,被葛衣人抓牢了手臂,而文士的左掌則與葛衣人的右掌擊在一起,兩人在各運內功相抗!
原來文士耽心東西落在黑篷車內,怕夜長夢多,被黑篷車跑了,因而重施故技,欲求速勝,想再敲葛衣人左肩井,孰料葛衣人此時左手已空出來了,等白衣文士發覺不對時,奈招式已用老,被葛衣人出手如電,抓住了右臂,白衣文士忙用右掌拍擊葛衣人胸前“膻中”穴,以圖解圍,又被葛衣人右掌迎上接住了。
這一接上,文士便不由叫苦不迭,因為葛衣人存心拚命,用上了“粘”字訣,如有吸鐵石一樣吸住了他手掌,欲待以內力攻進去,卻又被擋牢,不得攻入。
這樣,白衣文士只好運氣不讓葛衣人左手抓死右臂氣脈,以左掌內力較斗葛衣人右掌內力,成了兩人比拼內力的局面!
“舅舅,你看誰勝呢?”孤獨展鵬看到這裏問。他心中似乎更同情那個葛衣人些,希望舅舅能說葛衣人勝,因而不由眼巴巴地望着羅若拙。
羅若拙嘆了口氣道:“還是葛衣人輸。他雖得左手抓文士右臂之利,可遏止文士一條手臂不能運功助力,但他未能在一開始就抓死封實文士的經脈,還是讓文士氣血得以緩緩運行,造成了血氣循環。右掌對左掌,於常人言,有氣力強弱之別,但對於一個武林高手來言,左右掌俱都一樣的,講的是內力強者勝。葛衣人受傷在先,‘孔雀明王功’的真力是陰寒之氣,如非練有玄陰指、陰風掌這類陰寒內功的,受之內逼必傷內臟。內臟一傷,氣血必衰,要想不敗,鮮矣哉!況葛衣人即令未受傷,其內力也還要遜白衣文士一二分呢?有此幾端,葛衣人必敗,他能支持到現在,也夠難為的了!”
孤獨展鵬嘆了一口氣,看場中時,見葛衣人臉皮焦黃,有一縷縷白氣自髮髻中冉冉升起,腳也陷入地下浮塵中已到踝骨,鼓起的葛衣衣襟被吹得微微向後飄蕩!那白衣文士雖也臉色蒼白,衣襟鼓盪如漲滿風的風帆,但僅讓浮塵沒住鞋幫而已!
葛衣人臉色一陣火紅,一陣鐵青,顯已到了內力不繼之時。白衣文士頭上也冒起了一陣淡淡的白氣。強存弱亡,已到了關鍵時刻!
孤獨展鵬焦急地道:“舅舅,你不能化解他們么?”
羅若拙苦笑一聲:“以我一人之力,怕只會加快送他們的命。這須得一個內功高出兩人聯手之力的絕頂高手才能化解,或者是兩個人同時上去,引開他們兩人的內力。
還有一種方法是以暗器化解,那必須是兩人同時發出暗器,要到達他們身上的時間相同,各自封住他們穴道或逼他們同時出手對付暗器。不過,我一向不用暗器的,我銅煙斗里的十二支炙霞針,也只是關鍵時刻保命用的,談到準頭就差了!”
正說話間,忽見那黑篷車的左右兩扇小明窗窗帘一動,各自有一隻手伸出一揮,頓時有兩道暗器分打向白衣文士與葛衣人的腋下“京門”大穴!
白衣文士本對黑篷車有所顧忌,見狀大驚,背着受葛衣人一擊之厄,忙向後躍退,同時劈出一掌劈空掌來!
葛衣人不虞有此,也大吃一驚,驚怒跳起,躍退向後。
那兩樣暗器吃白衣文士劈空掌一打,落下地來,竟是兩顆京棗。
葛衣人正欲開口罵黑篷車中人無情無義,恩將仇報,只見黑篷車中有一人嘻嘻笑道:“嘻嘻,承蒙這位葛衣先生惠貽,無以為報,就算我們師兄弟以兩粒京棗為你們作個解人吧!”
葛衣人聞言,自思剛才若非兩顆京棗,僵持下去先倒下去的怕只會是自己,這才感到別人確是一片好意,當下默然無語,就地坐下,暗自運氣療起內傷來!
白衣文士也自站了一會,默運玄功,將內息運了一遍,見尚無大礙,便向那黑篷車一步步走去。
黑篷車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又恢復了原先的岑寂。
白衣文士離黑篷車一丈遠的地方站住,抑住怒氣,揚聲道:“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輩大賢蒞臨,晚輩這廂有禮了!”
說完作了個當胸揖,那樣子倒像抱着朝笏奏本的臣子。
車篷內一人笑道:“嘻嘻,這人既然自稱晚輩,竟又不知前輩是誰,倒是有趣!”
另一人笑道:“怕他做兒子,也還不知父親是誰了?”
先開口的那人鄭重其事地作擔憂狀:“最好不是我,攤上這樣一個糊塗兒子還不氣死人?”
這一說,連遠在那一邊的孤獨展鵬與羅若拙也不由相視而有了笑意。
中年白衣文士本自有氣,這一下不由臉色發青,冷冷道:“何方神聖,竟敢戲弄我?有膽量就出來!”
車篷內一人向另一人道:“你是什麼神聖?怎麼我也不知你成了神聖了?”
另一人道:“你不見下面那個白臉無血鬼,是西天佛國的大鵬金翅鳥轉世嗎?”
前一人道:“這話怎麼說?”
后一人道:“你看他的鼻子不象大鵬鳥的嘴一樣勾着的么?難怪他要問是何方神聖了,敢情那是西方極樂世界中那隻鳥來現世,平素見慣了神聖,問話就成了習慣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
前一人道:“嗯,這叫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呸!呸!鷹鉤鼻子的十有八九不是好東西!”
忽然一聲咳嗽,兩個聲音一齊打住了,不敢再作聲,過了良久,沉默中只聽一個人重重地從鼻子中發出“哼”的一聲,森嚴地道:“老三、老四,你們嘴上功夫倒也越練越到家了!哼!”
接着黑篷車內又是沉默,沉默中有一股無形的威嚴。
白衣文士見狀,不由猶豫起來,但想到所失之物,關係茲大,不由又硬起頭皮,清咳一聲道:
“車中那位前輩,容晚輩相稟:只因剛才那個……人投進貴車車廂內的那包物事,與晚輩關係茲大,尚祈賜還。晚輩定當感激不盡!”
車中沉默了一會,是那個森嚴的聲音:
“無缺,看看是何物?”
然後是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
“嘻嘻,是一件金器!”
另一個聲音略帶些陰陽怪氣:
“那窮酸可能窮瘋了,竟搶起金銀來了!”
接着是沉默,大概那個聲音森嚴的人在察看,過了一會,只聽那聲音森嚴的人自言自語道:
“奇怪,從聲音聽,那兩人武功各自造詣不凡,決非平常之輩,怎會為一件金器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呢?”
接着是沉默,似乎正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道:“師父,這件東西是另一個人投進來的,要還,也還給另一個人,不能還給那白臉小子,他是鷹鉤鼻,准不是好人!”
另一個聲音道:
“師父,那個投東西進來的人只說是給我們一個發財的機會,並沒說一定把這件器物送給我們,過了幾天他拿了金銀來贖取,我們拿什麼還他呵?他的意思是事急從權,只是請我們代為保管一下的呢!……”
那個被尊為“師父”的人沉吟一下后說:“峽浪言之有理。這件物事么,先暫存在這裏吧,待弄清楚了再區處。”
白衣文士一聽,不由急了,急不擇言地道:
“前輩,你不能聽那兩個混小子的話,快把那東西還給我吧,我這裏有一千兩一張的‘裕民錢莊’的銀票,聊算贖金吧!”
那個被尊稱為“師父”的人森然道:“尊駕是何人?說話竟如此不加擇言?我豈是貪那區區千兩銀票之人?漫說千兩之銀,便是萬兩黃金,也難買我心!我意已決,免開尊口吧!”
那個嘻嘻而笑的人搶着道:
“此物又非爾送來之物,怎說得上一個‘還’字?本車又非典鋪當櫃,又何從談起一個‘贖’字?”
說到此不由打了個哈哈:
“——師弟,你瞧我這兩句話,說得怎樣?可算是義正辭嚴,做到文眼中了!”
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拍手笑道:
“呀!你真是妙人!竟做到什麼眼中去了?真妙呀!”
嘻嘻哈哈的人頓時怒道:
“你,你怎麼能不遵師門規矩?”
陰陽怪氣的人道:
“我怎的不遵師門規矩了?你是師兄,這事可要說清楚!”
那嘻嘻而笑的人理直氣壯地道:
“你犯了師門十大戒中第八戒,大不敬條!”
陰陽怪氣的人逼問道:
“你說,我啥時犯的大不敬條?”
嘻嘻而笑的人道:
“剛才!”
“剛才?剛才我做了什麼?不敬了誰?”
“你不尊敬我,不尊敬我這做師兄的!”
“怎麼個不敬法?”
“你、你……”
“怎麼,你說不出來了吧?”
陰陽怪氣的人與嘻嘻而笑的人唇槍舌戰至此,故作委屈地道:“師父,你可不能看着師兄信口誣陷、欺侮我!”
“好,說就說,反正我也不怕丑!”嘻嘻而笑的人氣急敗壞地道,“你、你說我做到什麼眼裏去了,這不分明是說我做到**中去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這麼說!”陰陽怪氣的人得意地“嘿嘿”笑道。
“你……”
“好了好了!老三,你說是說不過老四的,算了吧!”
師父的聲音里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白衣文士在外面聽着黑篷車內這番話,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他幾曾受過這般冷落、輕慢過?反正軟求不行,不如來硬的吧!這一想,氣就粗了,厲聲喝道:“什麼狗屁師父,竟只會與兩個混帳徒弟縮在裏邊做縮頭烏龜!這世上偏多浪得虛名之輩,會幾手三腳貓、四門斗的功夫,也擺譜稱起師父來了!把東西給我送出來!否則,嘿嘿……”
車篷內那個森嚴的聲音不悅地問:“無缺,這是什麼人,說話竟這般不堪入耳?”
那個嘻嘻而笑的聲音:“師父,那廝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文士,又好像有四十多歲了。待我去教訓一下他吧,教他學學如何對長輩說話!”
正說話間,忽見黑篷車車門一閃,一道紅影飛出來,撲向白衣文士,隨即車篷內送出那個聲音森嚴的人的一句話來:“小心些!”
白衣文士見來人迎面撲來,迅疾若風,不由吃了一驚,忙跳后開去,一掌護胸,一手握着玉笏凝神對敵。
但見來者撲了個空后,在地上一滾又滾向自己腳邊來,由於看不清是什麼招式,心有所忌,白衣文士不由再次跳開。
來人卻滾了回去,一個“鯉魚打躍”彈起,嘻嘻笑道:“這白衣殭屍,只會卜卜雞、卜卜跳的功夫呢!”
白衣文士初一看來者,只是一個才三尺高的大頭娃娃,身體長得象個肉皮球,又矮又圓又胖,頭上黃毛扎着個衝天杵小辮,繫着紅線,胖嘟嘟的圓臉上,兩道分得很開的淡黃眉,一雙笑眯眯、滴溜溜轉的小眼睛,小鼻子大嘴巴外長了一對招風大耳。但細看,那臉也有三、四十歲的光景了,一圈颳得發青的胡茬圍在嘴邊,眼角也微見魚尾紋了,只有那嘻嘻而笑的嘴角與目中閃耀的光芒,像一個有三分天真、三分滑稽、三分搗蛋外加一分野性的惡作劇的頑童。而身上穿着一身紅袍,活像個紅孩兒!
“嘻嘻,想招我做你上門入贅的妹婿啊?看得這樣仔細!我最討厭女人了——不過這次例外,大舅子,你就看個夠吧!”
矮胖子說完人模狗樣地負起手,一副躊躇滿志的得意小人相,抬起臉看起天來!
“氣死我了!”白衣文士一聲怒吼,倏地出手,來抓矮胖子的面門。
那矮胖子滴溜溜一轉,已到了白衣文士背後,輕笑道:“你還是彆氣死的為好,否則,我唯一的大舅子也沒了!”
白衣文士一言不發,倏地一個轉身又來抓矮胖子,矮胖子又一晃,轉到另一邊去了,那份輕功身法倒也不俗!
白衣文士兩次被那矮胖子佔了言語上的便宜,氣惱交加,咬定牙根拽開步子追趕矮胖子,矮胖子在前飛跑轉圈,兩人竟在場中追起栲栳圈來!
但見矮胖子在前如一個溜滑的皮球滾動,迅若飛丸,白衣文士如電光飛划、疾如急矢!
十三個栲栳圈追下來,那矮胖子雖說輕功高超,奈何這白衣文士的輕功更勝一籌,眼看白衣文士一提氣以“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趕上就要抓到矮胖子了,這時卻見矮胖子身子倏地一縮,隨地一滾,大叫道:“啊喲,乖乖,不得了,真要命啊!”嘴裏大呼小叫,人反滾向白衣文士腳邊來,這一怪招出人意外,白衣文士吃了一驚,動作略慢,提足跳起時被那矮胖子一掌削來,刮過小腿,竟給刮破了一層皮,不由火辣辣地痛起來!
白衣文士大怒,右手玉笏,左手金剛指雙雙攻出,一擊矮胖子眉心,一點矮胖子“關元”大穴!乃是一招雙殺的殺招!矮胖子為人乖巧,一招得手,早一滾滾出圈外去了!
白衣文士一振雙臂,如怒鷹撲噬,又向矮胖子撲來,矮胖子又一滾滾開,邊滾邊叫道:
“不玩了,不玩了,你這人這樣凶,怎麼真要我小爺這條命啊!”
白衣文士恨聲道:“小子,你還想逃得掉嗎?”邊說邊向矮胖子滾動的身影連打出三記強勁的劈空掌來,但見三股浮塵騰起,飛沙走石,威勢驚人!
沙塵瀰漫間,卻見一團半紅不黃的影子一掠,白衣文士喝了一聲:“好!”接着是“叭”一聲勁響,又激起一股浮塵來,卻見矮胖子已站立起來,雙掌揮舞,與白衣文士對打起來,竟然也有攻有守,掌法自成一派,掌力也甚為雄厚。
原來矮胖子趁適才浮塵飛揚的迷亂中,倏地欺身而上,一掌向白衣文士小腹打來,被白衣文士一個“仆步摧碑”對了一掌,同時白衣文士玉笏隨即點出,封住了矮胖子退路,逼得矮胖子不得不應招,矮胖子見無法脫身,只好打疊起十二分精神,以他師門的獨家掌功與白衣文士對掌搶攻,硬擋硬拼了!
孤獨展鵬問道:“這矮胖子是什麼路數?武功竟也這般厲害?”
羅若拙道:“看這人的功夫,是西域拳‘九滾十八跌’的招式,加上了四川峨嵋派名家‘地堂紅’的地堂雙刀與泉州南派少**功中的地龍拳又名狗拳或犬術中的變招,但這人的掌功卻是另有路子,是有來歷的名家以陽剛之氣為主的內家功力,否則決難與白衣文士的‘孔雀明王功’相抗的。——啊唷,矮胖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打得飛起來了!”
孤獨展鵬看時,果真見那滿身塵土的矮子被白衣文士一掌擊得飛拋出來,人在空中,猶自手舞足蹈,哇哇叫道:“好厲害的掌力!長腳,長腳,快來保駕!這廝的陰寒掌厲害得緊!”及落到地上,人又利索地彈起,手從腰裏一摸,摸出一件古怪的兵器來,乃是一個一尺半長的鼓腹如鍾錘的雷公錘!
“雷公錘!”羅若拙道,“那麼另一個人大概是用電母錐了,雷電雙轟,這也是武林的一門絕藝!——噫,這一人竟是用鶴嘴鋤的,原來不是風雷城主門下的武功,而是別有一派功夫了!”
孤獨展鵬看打鬥場中,果真又飛過來一人。
但見那人肩扛鶴嘴鋤,戴了塊方巾,穿着件金色長袍,身高而瘦,如一隻長腳的黃鶴,足有一丈三四尺高,搖搖晃晃走進那飛揚的塵土中,如同站在雲中一樣!他邊走邊陰陽怪氣地叫道:“哪一個不開眼的小子,竟欺侮到我師兄頭上來了?”
孤獨展鵬笑道:“這人有趣,說是師兄,卻象是有人欺侮他兒子似的!”
果然那矮胖子怒道:“死長腳,你胡說八道什麼?誰敢欺侮本宮?某家雷火宮主人雷神爺爺下凡,還怕那妖魔小丑不成?——只是,”他說到這裏不由低了一點,“只是本宮一人打沒滋味,叫你來陪陪而已!你給我看着,看本宮如何收拾他?!”言畢就地一滾,竟一人又向白衣文士腳邊滾來,那長腳人竟真的不動手,冷笑着在旁看起來。
白衣文士見剛才一掌竟未能傷得了他分毫,知他練有金鐘罩、鐵布衫之類橫練護身硬功,又見他一手持了樣外門兵器,那新來的長腳人也不知是何路道、功夫,心中無把握之前,也換了戰術,一雙腳釘在地上一動不動,靜觀其變。
矮胖子滾到近旁離五尺之地時,齜牙一笑將錘一揚,卻聽“轟”的一聲,錘中竟噴出一團火焰來!
白衣文士慌忙退避,矮胖子早滾到腳邊,“喝”地一聲一掌打出。白衣文士身手也十分了得,見一掌打來,身子一個盤旋,玉笏下切矮胖子手腕,左手金剛指點矮胖子右脅下“大包”“章門”二穴。矮胖子左手腕一縮,以掌撐地,一個斤斗翻起,雙足踢出,分踢白衣文士腹部“氣海”“大橫”二穴!白衣文士退左足,進右足,一腳向矮胖子支地的手臂上踹去,右手玉笏敲矮子踢出的左足踝骨,左手箕張,捏向矮胖子的足踵。
“乖乖隆的冬!”矮胖子見不好,團身一滾退出去,卻被白衣文士在後邊送了一記劈空掌,頓時滾得如骨碌碌一個碌碡,爬起時,滿臉是沙灰,灰頭土腦,連眼睛也看不見了,耳朵也灌了不少塵土,那大紅袍都成土黃色的了!
“師兄,你這一招‘十八滾’越練越到家了!”長腳金袍人冷冷笑道。
“長腳,師兄灰頭土腦,你面上有光啊!”矮胖子怒道。
“好了,矮皮球,別擺師兄的臭架子了,還是一塊上吧!”長腳人說完,飄飄然一個大步跨出,足有三、五尺,身若浮雲黃鶴,足不點塵,迎向白衣文士。矮胖子見狀,也隨即再向白衣文士腳邊滾來。
這一下三人交手,又是一番景象:那長腳人鶴嘴鋤勒、推、勾、鏟、點、啄、搠、砸、掃、鋤,“三十六路神農鋤法”使得頗為高明,招招不離白衣文士頭、頸、臂、胸上三路!而矮胖子跳上竄下,一掌一錘專打白衣文士的雙足、雙胯、小腹、背腰。或印掌、或滾斫、或切或削,掌影縱橫,而錘則專敲脛、踝、胯、背脊數處骨頭,錘風呼呼,兇猛非常!那白衣文士一手持笏,一手使金剛指,在兩人夾攻下,雖落了下風,但也並不遜色多少,十招中還能遞得出三、四招反攻招式,反不如剛才狼狽!
羅若拙皺眉道:“這白衣文士的武功令人莫測高深,戰了這麼久,還那般身手!但我竟看不出他來歷。唉,武林中人才輩出,看來我是老了!”
話音剛落,卻聽轟轟兩聲,看時,見矮胖子與長腳人競各自被逼開了一丈多遠!原來白衣文士的玉笏被長腳人鶴嘴鋤擊飛起來,白衣文士打出了兩掌劈空掌,將兩人逼退,然後縱身飛起,接住了飛落下來的玉笏。
這時只見黑篷車雖無人駕御,自行轉了個彎,變成橫在路上了。
車篷中有人沉聲喝道:
“無缺,丙丁離位,轉辰巳巽位、甲乙震位,左掌:‘炳靈扇火’、‘列缺雷殷’、‘東風萬象’,右錘:‘雷神占將’、‘翻天印打’、‘地火滾足’。峽浪,壬癸坎位,轉戊亥乾位、庚辛酉位、‘銀河垂瀉’、‘天龍九曲’、‘點石成金’!”
矮胖子與長腳人高聲道:“多謝師父指點!”
言畢雙雙躍來,一從南邊離宮位攻上,一從北方坎宮位掄出,矮胖子左掌颯然,拍向文士小腹,右錘向白衣文士當胸擊來,勢若猛雷;而長腳人揮動鶴嘴鋤從天而降,一招“銀河垂瀉”,銀光閃閃,略一顫動、抖出三桿鶴嘴鋤影來,分別飛鋤白衣文士頭頸與兩肩,白衣文士頓時手忙腳亂,落了下風,主動全失!
到了第三招上,矮胖子猛若雷神,大吼一聲,一抖身子撲上,黃塵飛揚處,左手大掌頓時化出七、八隻手掌印來,拍向白衣文士胸腹部的“缺盆”“天突”“璇璣”“雲門”“神封”“幽門”“石關”“氣海”八處大穴,右**公錘則下擊白衣文士雙膝蓋、雙脛、雙踝、雙大趾,迅若電閃!
而長腳人的鶴嘴鋤向白衣文士背心“風門”“督俞”“魂門”“筋縮”“懸樞”“命門”“氣海俞”“關元俞”“中骨”“長強”十處大穴一路點啄而下,竟是無聲無息,不帶風聲,純用陰柔的內勁!
白衣文士上身一晃,扭身用左掌反抓鶴嘴鋤,右手玉笏點印向矮胖子拍來的手掌,也幻出八道玉笏的影子來,但下面只來得及踢出一足,另一足還是被矮子在膝蓋骨上重重擊中了一記,雖運上了“護體神功”,膝蓋骨還是碎了!
白衣文士不由大叫一聲,聲若狼嗥,玉笏脫手打出,獨足反躍而出,雙手來強奪長腳人鶴嘴鋤,矮胖子豈容他轉身,一晃閃過飛擲而出的玉笏,猱身撲上,一掌重重印在白衣文士胸上,與白衣文士一起撲跌到地上,長腳人鶴嘴鋤落,就要砸向白衣文士的六陽魁首!
“峽浪住手!”車篷中人一聲猛喝,頓把長腳人慾砸下去的鶴嘴鋤定在半空,“此人尚無惡跡犯在我們手上,留他一命吧!”
長腳人鋤柄一抖,改點了白衣文士“章門”“曲池”
兩大要穴。
矮胖子爬起來,向昏過去的白衣文士嘻嘻一笑:“白殭屍,你與本宮打,是決計要吃虧的。長腳,咱們回去吧!哈哈,總算把這兩天來的一口惡氣給出了!”
羅若拙緩緩點頭,低聲道:“果然高明。能以八卦方位來教授弟子,武功見解自是高人一等。”
孤獨展鵬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以二對一,居然還要師父出聲指點,這又算得上什麼高明?”
羅若拙正色道:“不然。武林中人,固然講究的是單挑獨斗,以倚眾凌寡為恥。但有的武功,必須二人同使或三人,四人同使方見功效。如連家兄弟的四筆點八脈、括蒼派中的四象刀法。武林中‘一宮二城四世家,九派八門七大幫,三江五嶽陸開花’中,‘風雷城主’雷火洪夫婦與兒女四人,以‘風雷雨電’的獨特武功,鎮服江湖;春城派也有一門‘雷電雙轟’和風雷城不同的是一使雷公擋,不是雷公錘,另一人也是使電母錐的,這些都是兩人或四人同使的,不管對方是一人還是千萬人。武林中誰也不以為忤。我看這一高一矮兩人的招式,正是一套合使的武功。至於徒弟不敵,師父指點,那是應有之義。沒有師父指點,弟子對敵就難免經驗欠到,也長不了見識。那白衣文士內功深厚,招式精妙,若非這樣,也難以得手!那矮胖子這一手‘東風萬象’,一掌化八,是‘千手如來’昔年創的‘如來八式’中的絕技,那長腳人的‘點石成金’這鶴嘴鋤背點穴的功夫,是昔年滇南‘神農門’門主孫觀紅的絕技,以陰柔內力使出,其勁如絞,如扣,如裹,點人穴道,非有獨特的手法不能化解,且專傷人奇經八脈,僅這兩手功夫,已不容小看了!”
兩人正談說間,忽聽一聲長嘯,如巫峽猿啼,老龍悲吟,嫠婦夜哭,創狼嚎月!其聲若清若濁,若遠若近,若高若低,回蕩起伏無定,嘯聲不息,如有千潮之水一浪一浪涌至,無邊無際!
羅若拙眉頭打結:
“這又是什麼奢攔人物?內功竟如此之高?放眼當今武林,怕沒有幾個人能超得過他了!”
孤獨展鵬耳邊如有金鈸齊鳴,覺得這嘯聲刺耳之極,令人心煩意亂,不由噁心起來,臉色變得一片蒼白:
“這聲音怎麼這樣難聽?”
羅若拙見狀,忙道:
“快把耳朵塞起來!數息定神!”
孤獨展鵬忙雙手掩耳,按着“真龍蓄水功”的數息定神法施行,默念至七十二下,果然好受多了,聽那聲音,彷彿遠了許多、輕了許多,這也是他內功功底尚淺之故。
站在剛才打鬥場之中的矮胖子與長腳人俱都武功有了相當造詣的人,自然內功雄厚,體內內力受這嘯聲相激,氣血翻騰,十分難受,那長腳金袍人的身子更似風中蘆葦,搖搖欲倒!
原來這嘯聲是專損傷內家功力的,你越加抵抗,嘯者的激引之力越強!像羅若拙這樣的高手,對內力已做到收發由心,自不會為其所傷!這和佛門“獅子吼”功,只能震傷內力低於己者是同一原理。
這時只聽車篷中人大笑起來,那笑聲如春雷滾動、山洪蓄髮;如東風吹綠大地,林間谷壑無一不至;如水瀉低洼,無孔不入、無處不溢!那笑聲高亢入雲,笑得似乎萬水千山、草木百物全被笑醒笑得起來手舞足蹈呼應一樣!孤獨展鵬覺得這笑聲好象溫暖馨香的沐湯,沐浴着自己,十萬八千個毛孔一齊舒張,感到愜意之極!
“百年難得此一笑!”羅若拙喃喃自語道:“呂家的‘春雷神笑’功,竟然還有傳人!好內功!好內功!”
這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麵灰衣人,從山坡松林中若行雲流水般飄瀉而至,站在離黑篷車三丈遠的地方,默默打量着黑篷車。
車篷中笑聲已止,但餘音裊裊,還在回蕩不息。
蒙面人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立在那裏,彷彿他趕來就為了在這地方站似的!
黑篷車中也岑寂,似乎人已消失了一樣。
矮胖子與長腳人早已退回到車篷前,長腳金袍人扛在肩上的鶴嘴鋤,在陽光下閃着明晃晃的銀光。
有一陣山風忽起,颯颯地吹過山道而去,幾片樹葉在天空中吹得悠悠揚揚,忽上忽下,但終究還是飄落下去了。天上的白雲彷彿凝固了!
有一種無形的殺氣,在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