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後的時光
相信奇迹嗎?馬小玲說,只有絕望的人才會相信奇迹。
六人都已經絕望了,現在即使有食物,他們的身體也絕對已經撐不過明晚。整個身體像是一台千瘡百孔的機器,除了中央控制器還算完整,其他的已經是沒有修復的可能了。
胡非衣衫襤褸的躺着,蘇曉側着身體壓在他身旁,那張絕世容顏氣若遊絲的模樣,讓他心裏又是一陣陣的疼痛。
“水,水,”蘇曉無意識的喊着,身體抽搐着,“好冷,好冷。”
胡非心如刀割,自己說過不會讓她死在自己前面,但是現在,若是沒有食物和水,蘇曉絕對會死在他前面。他看着食指,那裏根本就沒有血滲出來。
葉鋒忽然喉嚨沙啞的吼叫了起來,“小語,她,她快不行了。”聲音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這兩個男人,已經沒有了眼淚。
葉鋒掙命地又撐起身體,他衣衫襤褸,猶如一直瀕死的野獸。他用血紅的眼睛看着胡非,“你說的那些食物,在哪裏?”這兩句話讓他冒火的喉嚨馬上又是一陣乾燥劇烈的咳嗽,“說,快說,沒有食物,小語會死的,她會死在我前面的!”
胡非的眼眶滲的疼痛的厲害,他整個身體缺水的厲害,連眼珠在眼眶中都不能靈活的轉動。聽着葉鋒的悲號,他終於再次撐起了身體,然後深深的看了眼蘇曉,一言不發,向著記憶中的地方挪去。
葉鋒看了眼胡非,扔下一句乾巴巴的話,“你們兩人,照顧好她們。”此刻的他,哪裏還有一絲少爺的模樣,他此刻已經比不上街頭的乞丐。
胡非和葉鋒兩人完全是在掙命。他們一前一後向著那個希望爬去,一點點,他們的腦袋此刻已經無暇去想能不能爬到,爬到以後能不能找到食物,或者會在爬去的途中死去,但是,至少,不會親眼看着深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此刻的情形很震撼很難過很悲哀。這片廢墟被洪水沖的七零八落,已經不能叫做廢墟,只能是一個巨大的垃圾堆。然後在這個垃圾堆上面,有兩條蚯蚓般的人類在爬動着。在高空中看去,這確實只是兩隻螻蟻般的存在。
尖銳的石頭刺在兩人身上,他們已經不能感覺身體的疼痛,這兩人已經失去了要躲開這些垃圾的念頭,只是機械般筆直的向前蠕動着,就像兩條卑微的流浪狗。
不過一千米遠的距離,兩人足足的爬行了三個時辰,這原本只是三分鐘的距離。天色漸漸陰暗的時候,兩人終於爬到了那個食物所在地。
這是兩棟高大房子面對面倒塌下來而形成的一條深溝,也算是天可憐見,這頭溝現在已經寬了很多,似乎是另一棟倒塌的房子被巨大的洪水推開,生生削去半截。兩人繞進壕溝,一個血紅色的編織袋躺在一邊。
胡非和葉鋒抖抖索索的喝了瓶營養快線,他們已經沒有胃口吃下東西,這是強行灌進去,然後胃部痙攣,一陣陣嘔吐的感覺。涌在喉嚨的時候又咽下去,接着再湧出來,再咽下去。如此幾次,終於是感覺身體舒服了一點點。在身體各處已經有疼痛的感覺傳來。
等胡非兩人像只烏龜連滾帶爬的到了廣場,月亮已經升了上來。氣溫急速下降,不一會竟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另外四個人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馬如龍和胖子兩人脫的只剩內衣,分別將衣服覆在兩女身上。聽到兩人的身音,睜開無神的雙眼,直愣愣的望着兩人。胡非給了兩人一瓶水,一個麵包,然後顫顫巍巍的走到蘇曉面前,一點點的掰開她的嘴唇,一點點將礦泉水灌進去。
過的一陣,眾人總算又恢復了一些生氣。此刻已經不可能去找一些地方躲避,葉鋒在六人中燃起了火,編織袋裏的三床珍貴的蠶絲被是第一批燃燒物。
這樣的溫暖讓人依戀。但是這樣的大火根本不能撐到明天天亮。葉鋒又看了眼眾人,獨自一個人離開人群好一陣,等他回來時一手提了個包裹,居然是幾十件衣服。
“這衣服哪裏來的?”胡非這話出口覺得有些白痴,這樣的地方哪裏能有衣服,唯一的可能,就是死人身上脫下的衣服。
葉鋒沒有搭話,只是一手摟着吳語,一手不時的扔件衣服進火堆。火光晃動着,映照在沉默的眾人臉上,氣氛有些壓抑。
胡非從編織袋裏摸出一包煙,扔了一支給馬如龍和胖子,點燃深吸一口,煙霧瀰漫,能活着,真好。
“遞只煙過來,”葉鋒冷冷道。
胡非想了想,終於將煙抽出一支丟了過去。四個男人吞雲吐霧,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蘇曉已經醒了過來,她靠在胡非身上,望着這張煙霧繚繞的臉,忽然道,“你有想過你會怎麼死去的嗎?”她伸手摸了着這個男子襤褸的衣裳里模糊的血肉,那裏有些冰涼有些刺手,“我原本以為我會不再醒來了,可是很奇怪,我居然在聽見你在呼喚我。”
胡非笑了笑,“我原本也不想醒來。”他仰頭望天,“能在最後的時間遇見你,我很高興。”
蘇曉笑了起來,”謝謝你。其實我想過自己會用何種方式死去,但是,現在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說話。
夜色深沉,雪已經漸漸停了下來。葉鋒又已經去抱了兩次衣服回來,他和胡非兩人一隻一隻的抽煙。馬如龍和李一凡兩人已經睡的像兩頭死豬,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蘇曉忽然睜開眼睛,她推了推胡非,“在想什麼呢?能和我說說嗎?”
“你怎麼醒來了,”胡非趕緊又摟緊了她嬌弱的身子,“是不是太冷了?”
“沒有,”蘇曉露出一個笑容,“我只是不想睡着,我怕我睡著了就不會再醒來了。”她握住胡非的手,看着那截扁平的手指,“我發現我其實真的很自私。”她深深呼吸,“我一定要這樣一直看着你,一直到死去。”
胡非有些感動,有些事情剛開始或許只是一種執念。到了現在,他終於發現所有的艱辛在這樣的幸福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蘇曉笑的很舒懷,她將身體向胡非旁挪了挪,溫聲道,“說說你的事情吧,我有些好奇。”
胡非的臉上有些黯然,他勉強笑了笑,“我只是一個裝修工人。一個民工。”
蘇曉笑了笑,伸手抱着他,“這不重要,非。”
“那些沒什麼好說的,”胡非稍稍放鬆了點,“不過是一些工地上的事情而已。”
“那總有些故事的,”蘇曉不依不饒的搖着胡非的身體,撒嬌道,“你就說說嗎。你不會這裏小氣的是嗎?”
胡非將指尖的煙屁股彈了出去,點了點頭,“好吧。”他整理着思緒,“高考的時候,我順利的沒考上大學。家人都對我很失望,卻也沒辦法,後來我去了廣東那邊的工廠裏面工作,在流水線上面,一天十二個小時。開始我不習慣,但是那個時候我沒有選擇。我在那邊呆了兩年,兩年後,我爸媽說也我去學一門手藝來防身,在工廠里不是長久的打算。”
“再以後,我跟着一個親戚學室內裝修,剛開始像我這樣的學徒是沒有工資的。半年後,我終於不再管那個親戚的眼色,開始在一些工地上給人打工。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
胡非看了眼蘇曉,“後來我開始慢慢的懂得的一些簡單的東西,然後靠着三年來認識的人脈,漸漸自己在外面接一些事情來做。可是我沒想到自己單獨做更累,現在的裝修有些惡性競爭,價錢壓的很低,主要的是有些時候根本很難叫到人給你幫忙做事。”
“兩年下來,我居然沒賺到一分錢,後來就想多學點東西,比如學學計算機搞搞設計。我整天在自己的租房裏獃著,天天下面吃。”胡非乾笑了兩聲,“到現在,連女朋友也沒找到一個。我爸媽都催了我好幾次要我回去相親了。”
“沒有了?”蘇曉睜着眼睛,模樣頗為嬌媚,“我還沒聽夠呢,另外說點什麼事聽聽好嗎?”
胡非笑了笑,“這人生其實挺簡單的,概括來說,就是那句,人生,就是吃喝拉撒。”頓了蹲,又續道,“這個世界上哪裏有那麼多故事來聽,大都就是一些吃喝拉撒的事情,然後才有那些林黛玉式的人在那傷春悲秋,因為他們無所事事。”
蘇曉又笑了起來,“呵呵,你這話說的有意思。”
胡非又點了支煙,她看着蘇曉,“好了,不早了,你先睡一睡吧。”
蘇曉可沒有睡覺的意思,只是睜着那雙美麗的眼睛看着胡非,搖了搖頭道,“我不想睡覺,要不,你給我說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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