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送走狗保姆和醫生,顧霜霜安安靜靜坐在床邊,托着腮等陸懷瑾醒來。瓶了里的點滴一點一點往下滴,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想起自己和陸懷瑾還沒吃飯,她決定下樓煮鍋粥,等他醒來就可以吃。
她剛走下樓梯,就跟丁穎打了個照面。
丁穎穿着套裝,長發挽在腦後,女強人的氣質從骨子裏滲出,對方還沒說話,顧霜霜就已經沒骨氣地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丁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樓上,“顧小姐吧?”
她一開口,顧霜霜頓時聯想到電視劇里威嚴的皇太后。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抬手指了指樓上,“陸大哥他……生病了,高燒……現在還沒醒。”見丁穎張口想說什麼,又連忙道:“已經看過醫生了,正在吊點滴,我下來給他熬點粥。”
丁穎從她身邊擦過,踏着六公分高跟走上樓。她在樓上待了不過五分鐘便下樓,她見顧霜霜還站在原地,問她,“你很怕我?”
顧霜霜點頭,反應了一下又趕緊搖頭。
丁穎問她,“能聊聊嗎?二十分鐘。”
對方氣勢強悍,不容拒絕,她幾乎想也沒想就點頭,“可以的,四十分鐘都沒問題。”
丁穎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一起去沙發上坐,旋即在她對面坐下,以審視員工的眼光審視她,良久后才開口說:“我長話短說。懷瑾以後會有更好的前途,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站在他身邊、跟他並肩的女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照顧一個拖油瓶。他以後的妻子可以沒有商業手段,可以對他事業沒有幫助,但一定要有能跟他一起出入各種場合的資格。”
這也太直接了,原來她是個拖油瓶……顧霜霜登時明白“當頭棒喝”這個詞語的含義。
丁穎見她不說話,又說:“你是個好姑娘,我也知道你不圖錢,但你跟懷瑾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們結合,婚姻很難走得長久。他的位置會更高,而你只是個從農村出來的丫頭,是個靠他的關係棲身箭館、默默無聞的小教練。你能參加百步穿楊也是靠關係,並非憑藉實力,你也拿不到終極榮譽。說好聽點,你是處處有貴人相助,說難聽點,你只是個依靠他人幫助的寄生蟲。你這種沒有自己事業重心,又總是依附於他的女孩不適合跟他在一起。他的重心是事業,不會是家庭,他將來會是一個很成功的男人。”
丁穎沒有辱罵,每一句話都在陳述事實,她無從辯解,腦子裏忽然迸出林熙的話,她說她是弱者。
她又想起陸懷瑾也曾經說——
“不是熱愛的事情,你又何必去做?你二叔想讓你進國家隊拿冠軍,可你自己想嗎?你跟外面的世界嚴重脫節,很多事情不明白,這些我都可以幫你,但唯有一件事我幫不了你。
“你的目標。你做什麼事情之前得想清楚,比如你想進國家隊,到底是為了你二叔還是為了你自己?一旦進入國家隊,你將面對的是日復一日的嚴苛訓練,而且少有假期,甚至沒有時間跟朋友相聚,你將要捨棄的東西更多。這些,你都準備好了嗎?”
她坐在沙發上,指尖發涼,那是種從內心深處席捲而出的冰涼。
她的目標是什麼?安於在一個箭館工作,一輩子做個默默無聞的小教練?
她想起林熙對射箭的認真態度,雖然她只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但從她身上看到了堅定,對比賽的堅定,對某種事物的堅定。
而她呢?比賽時帶着情緒,射最後一箭時,因為看見陸懷瑾才定了心,如果當時他沒有來,她能定下心嗎?今天只是一場練習模擬賽,後面還有淘汰賽、準決賽,每一場比賽都是高手角逐,不容小覷,而她……
她仔細一想,從來廈川開始,一切都有陸懷瑾幫襯,可是如果沒有他,她又當如何?
這些她從來沒想過。以前在村裡,吃飽就是幸福,自由自在慣了,可是現在吃飽喝足這種目標對她來說已經遠遠不夠。山村沒有競爭,沒有壓力,可是在廈川生活,處處都存在競爭和壓力,那種壓力來自於精神,來自於物質。
而現在她才意識到,其實她最大的壓力是,配不上陸懷瑾。
丁穎見她低頭玩弄着手指不說話,難得語重心長的說:“顧小姐,你別緊張,我們只是聊聊。還要我繼續說嗎?”
顧霜霜仍然低着頭,聲音很低,“嗯,我聽着呢。”
丁穎從包包里掏出一迭照片,放在茶几上,推給她。
顧霜霜拿起照片,一張一張地看,居然有她第一次在陸懷瑾在路邊接吻的照片,還有他們在電影院時,她哭得淅瀝嘩啦,往陸懷瑾身上蹭鼻涕的照片。這些她自以為很私隱的事,居然以這樣一種方式呈現在她眼前,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有人用刀子刮開她的皮肉,看見了她皮肉下的白骨一般,她心底的震撼猶如滾着沙粒的龍捲風。
丁穎等她看完照片后說道:“你們的事,我知道一些。”不等顧霜霜發出疑問,她接着又說:“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在懷瑾七歲那年,我有了新的家庭。這些年我一直顧着新家庭和事業,對他疏於管教,甚至沒有做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我跟懷瑾的父親離婚,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很大,以致於他對婚姻有恐懼,他害怕自己的婚姻會和我們一樣失敗。
“你跟他,一個生於高嶺,一個低於塵埃。他有自己發展的事業,也沒接觸過多少女孩,他現在對你好,事事都慣着你,那是因為你們還處於熱戀期。一旦熱戀期過去,他就會知道你並不是他想要的。總有一天,他會覺得兼顧事業和照顧你很疲憊,一旦他有了這份疲憊感,他就會尋找新的港灣。”
“就像懷瑾的父親。”講到這裏,她忽然停了一下,“外界都傳是我出軌在先,可事實上是懷瑾父親出軌在先。離婚那會,我還不是集團副董,他知道虧欠我,之後才給了我想要的。懷瑾的父親曾經也跟現在的懷瑾一樣,對女人關懷備至,什麼都替女人安排,可男人畢竟是男人,他們有自己的事業,也會有疲憊的時候。”
顧霜霜看着她,忍不住問:“你們曾經是很喜歡、很喜歡對方嗎?”
“不然我們怎麼會結婚,還有懷瑾?”丁穎看着她,“我對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們之間的差距。我不想你們走我和懷瑾父親的後路。你這種好姑娘,適合以家庭為重的男人,懷瑾他顯然不是你適合的類型,他愛事業勝過愛家庭。”
“伯母,你……是在勸我們分手嗎?”顧霜霜看着她。
丁穎點頭,“是。”
她攥緊拳頭,一臉堅定,拒絕道:“不可能!”
丁穎蹙眉,“顧小姐,你的固執只會害了你,害了懷瑾。”
“我跟你不一樣。”她攥着拳頭放在膝蓋上,目光炯炯,“伯母,謝謝你的提醒。我不會安於現狀,我絕不會成為他的拖油瓶。你離婚後才成長那是你的失敗,我不會如你所說,永遠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教練。”
丁穎神情變得嚴肅,“顧小姐,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你根本幫不了懷瑾,你不能幫他渡過事業的難關。”
她咬着嘴唇,目光無比堅定。雖然從前在山村自由散漫慣了,可她相信他們這段感情會堅如盤石,任何力量都無法摧毀。“我會陪着他。”
丁穎抬腕看了眼時間,起身說:“你現在下結論未免太早,該說的我已經跟你說了,剩下的你自己考慮清楚。”
丁穎走後,顧霜霜在原地楞了會,她攤開手,掌心一片濕漉。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走進廚房尋找食材。廚房冰箱裏全是罐頭,沒有新鮮蔬菜,她從櫥櫃裏找到一包綠豆,找到米,洗了煲湯的鍋,摻上半鍋水開始燒。趁着燒水時,她擰開火,
抓了一把綠豆進平底鍋翻炒,炒出豆香后關火,等鍋內開水沸騰,再下炒香的綠豆和米,以小火慢熬。
一鍋粥煮了四十分鐘,她對着一口鍋發了四十分鐘的呆。
她盛了一碗綠豆粥上樓,陸懷瑾還沒醒。
她把滾燙的粥放在床頭櫃,仰着腦袋看點滴瓶。等點滴流完,她按照醫生臨走前的囑咐,把針頭輕輕從他手背拔出來,用蘸酒精的棉花棒小心擦拭后貼上OK綳。
陸懷瑾一睜眼,就看見她蹲在床邊給他處理針口,她正輕輕地按壓着OK綳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