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術,天命之說,很難違逆。就算八皇子天資聰穎,立功於國,但只要梁鈞沛在,大家就會期待他登上帝位,為天下創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龍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問。
「誰曉得阿斗會不會命中帶福、澤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進、壞事做盡,惡行在百姓間流傳,百姓還會支持他?」
「士大夫之間或許會議論,但百姓恐怕不會輕易逆天命。」
「如果傳出當年觀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處才故意假傳天龍星降世之說呢?如果內侍們暗地密傳,說當年八皇子是在天龍星降世日呱呱墜地,但皇后耍手段將真相徹底隱瞞呢?」
染染越說,雲曜越是心驚,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樁樁全點出來,那是怎樣的一副玲瓏心思?但表面上他卻裝出一臉不在意,說道:「小兒之見,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當鳳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巢里孵着呢,姊姊芳齡二十六,哥兒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發作,可這時小翔「飛」了進來,手裏抱着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擺,樂津津地一手抓一個,分別遞給她和少主。
染染被騙過,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皺了皺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着果子,手臂舉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別開頭,她又不是孕婦!
正這麼想時,「雲孕婦」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吧?她瞠大眼睛望着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雲曜看她一眼,道:「這叫神仙果,吃了能養顏美容、健胃整腸,上次小翔採的時候尚未成熟,確實又酸又澀,但這會兒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愛吃酸的,他能吃得這麼樂,應該還不賴吧,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這一點確實非常吸引她。
帥到很養眼的小正太,雙眼發出慈善光芒,手還平舉着,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喚,於是她把神仙果接過來。
「好吃。」小翔說著,也拿起一顆神仙果,往衣襟上擦兩下,嗑了。
看見他們吃得如此自如,她禁不住拿了個放進嘴巴裏面,輕輕一咬,頓時酸到牙齒都麻了。
「你……」她怒指雲曜,指尖還微微顫抖。
雲曜忍不住仰頭大笑,小翔見他這樣子,也跟着哈哈哈大笑三聲。
染染氣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丟,衝出門去,一面跑,一面大聲嚷嚷,「騙子!騙子!大騙子、小騙子,通通都是騙子!」
雲曜與小翔相視一眼,笑得更歡,啃光手上那個,兩人再各自拿起一顆,互碰一下塞進嘴巴里。
雲曜的笑意更加擴大,他沒騙人啊,確實挺甜的,比起前陣子而言。
染染本來就不怕冷,不管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后,況且這兩年被寧叔餵了讓多補藥,身體更好了,下雪天就算不穿棉襖也可以在外面堆雪人。
雲曜就沒這等福分了,冬天一到,他全身冷得像塊冰似的,本來動作就不快了,一入冬,更像是沒上油的輪子,動一下,卡三下,而且他的學裏炭火燒了好幾爐,每日葯汁喝上無數碗,情況依舊無法改善。昨兒個早上,他身體裏的雪蠱開始欲求不滿、分泌毒液,導致他的胸口一陣陣抽疼,無法遏制的痛楚在筋脈間奔竄,絲絲寒意從骨頭裏竄出來,密密地蔓延覆蓋住他的五臟六腑,他全身僵硬,連哀號的聲音都發不出,分明是冷的,他卻痛得滿身大汗。
小翔心疼,緊緊握住他的手。
染染咬緊下唇,眉頭皺成一團,這是第三年了,年年都要看他毒發數次,看他身體受盡折騰,說心裏不難受,是哄人的。
雲曜仰躺着,手腳處各墊上一塊白色棉布,寧朝天從他的心窩處開始扎針,銀針往四個方向分佈,直到左右指尖、左右腳趾。
順着針紮下的方向,雲曜的皮膚上出現微微的突起,當那個突起直抵腳尖、指頭后,一滴滴帶葉褐色的血液重出皮膚,落在棉布上,隨着被逼出來的血量越多,腥臭味越深。
直到棉布吸滿穢血,寧嬸便會換上新棉布,經過半個時辰之後,血液才讓恢復成鮮紅色。
「好了。」寧朝天吐了口氣道。
寧嬸和染染幫着雲曜把身子、床鋪整理乾淨。
自始至終,小翔都沒有離開過,他像一條忠狗,緊緊守在雲曜身邊。
染染嘆息,寧叔試過那麼多種治法,有毒素就排毒,陽氣不足便補充陽氣,但這些始終只是冶標,不是治本,難道雪蠱真的是不治之症?
見爾東、爾西一同走進屋裏,他們都還沒開口,寧朝天就忍不住罵道:「沒看見他人都快死了嗎,還來煩他!」
他就是見不得雲曜拿命去熬。
對,他知道為寧王報仇是雲曜最大的心事,可那也得有命才辦得到。
去問問,哪家的少年郎像他這樣過日子的?想着,他鼻頭一陣發酸。
爾東、爾西相視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少主手裏,璇璣閣的規模比在王妃手中時,擴大三、五倍不止,今天的璇璣閣甭說是大梁第一富商,怕早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只不過璇璣閣向來低調,沒有人把那些鋪子與璇璣閣聯想在一塊兒。
外頭的人,至今仍以為璇璣閣主要的營生是買賣消息、解答疑難,殊不知,這項買賣是放在明面上哄人的。
做那麼多生意,目的除了賺錢,最重要的是搜集消息,雲曜必須要將各國局勢盡攬手中,方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這麼多的鋪子,自然得有人掌理,自公孫寄將雲曜教養成材后,他便與司徒淵下山,留下爾東、爾西、爾南、爾北在擎天嶺,做雲曜的左右臂膀。
「敢問寧大夫,少主幾時會醒來?」爾東壯起膽子問。
寧朝天恨恨地將一把銀針丟擲在地,猛地轉頭,目光狠戾。「就算醒了,也不許拿那些事來煩他!」
「可是、可是少主一直在等這個消息……」
「你們是嫌他活得太久嗎?好啊,小翔,把你們家少主丟進寒碧潭,既然要死,就讓他死個痛快。」
寧朝天這麼一吼,爾東再不敢多話。
染染看看雲曜,再看看爾東,輕聲嘆息。
她很淸楚,倘若沒有即時處理,把事情拖得更嚴重了,屆時得繞上三、五個彎才能處理妥當,雲曜這傢伙肯定又要熬夜、熬心、熬他那副弱雞身體,於是她伸出手道:「拿過來,我看看。」
爾東、爾西互視一眼,這一年來,少主在確認所有消息文件時,都沒有刻意讓染染迴避,於是爾東上前,把信件交給她。
染染展信一看,內容是衡州知府賀昌盜賣鐵礦給宋國一事。
宋國自從宋悔上位,勵精圖治,鼓勵農桑,看重商事,稅賦收得多,國庫富了之後,引得鄰國覬覦,宋烸不得不派外交大臣出使各國,到處送銀子,對大梁亦是連年進貢。
他們之所以不敢輕啟戰事,是因為宋國不產銅鐵礦,武器多仰賴各國進口。
宋烸是個野心勃勃的帝君,一旦有了足夠的兵器,有錢、有兵又有糧草,他能不想橫掃六國、建立霸業?因此各國聯合起來,不將金屬礦產賣與大宋。
然這幾年大梁吏治腐敗,貪瀆情況一年比一年嚴重。
去年,衡陽挖出鐵礦,知府賀昌竟不上報朝廷,反倒派人封山,私自開礦,鑄造兵器,賣給宋國。
爾東接着又將賀昌與宋國的往來信件交給染染。
這件事,璇璣閣已經追蹤不少時日,直到確定賀昌會利用小年夜邊關防守較鬆散之際以運送絲綢茶葉為名將兵器送往宋國,司徒淵才將消息報上擎天嶺。
染染把信反覆看過三次之後,從書案的抽屜抽出一本冊子。
冊子上面寫滿一堆在衡州附近任職的官員,其姓名、背景、性格、才幹、入仕以來的表現。
再三推敲后,她模仿雲曜的筆跡,寫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寫給司徒淵的,讓司徒淵給賀昌下藥,敎賀昌心有餘力不足,就算想把兵器往宋國送,也無法一一周全。
第二封是寫給公孫寄的,讓他說服衡州附近的官員以剿匪名義把這件事情捅破。她選定兩個官員,他們都有軍事背景,有他們出頭,剿匪這個借口順理成章。
第三封則是給秋品謙的,讓他把這件事密報到皇上跟前,等剿出賀昌這條大蠹蟲后,想盡辦法別讓朝廷中人把這件事給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