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賊人
182-賊人
椰兒再也顧不得其他,咬牙道:“奴婢會想辦法還的!”
華能初始怔了怔,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彷彿椰兒的回答極是天真,極是幼稚似的。
他一把捏住了椰兒的下巴,一道陰霾觸在她的臉上,而他的手指卻使出兇狠的氣力,幾乎要將椰兒的下巴骨捏碎。
“要不要你本王說了算,你要記住,你只是本王手中的一個玩物罷了。”他的聲音低沉沉的,幾乎是耳語,可字字錐耳,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椰兒的夢。
在他轉臉出去的那一剎那,依稀看到了椰兒眼裏的絕望,華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有些惡作劇的,卻同樣透着天地唯我大的殘酷。
椰兒頹廢地坐在床榻上。
夜黑時,珠兒端着盤饌進來,見她烏髮散亂,眼睛裏空蕩蕩的。
“欣妃姑娘,你別想太多了,今日能夠遇見新王,那是求都求不來的事,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到底想要什麼?這個人也這麼問過。
椰兒仰着頭,隱忍不落的淚終於掉了下來,聲音幽幽:“我想回家。”
夜闌人靜月如鉤,暮春的風送來了斷斷續續的宮漏穿花聲,讓周邊的景緻更顯凄清。椰兒獨自一個人站在院子裏,眼望着頭上的梨樹發獃。
此時正是芙蓉花盛開的季節,那一片雪白,一片淡紅,淚眼蒙蒙中,一朵朵的在眼前暈開,閃着灧灧的光。隱隱地聽到牆外人聲嘈雜,她才緩過神來,慢慢地經屏門往外面張望。
幾名宮人手持火把,或提着燈籠匆匆從垂花門前閃過,似是在搜尋着什麼。或者又是哪個妃子丟了東西?聽珠兒說,影顏院子裏曾經有小狸貓丟了,召集了宮人侍女將王府角角落落尋了個遍,一直鬧到天明,攪得宮裏的人一覺未睡,那日華能爺不在府中,把尺妃氣得面色發青。
椰兒緩步走回了卧房。房內靜悄悄的,燭台上的紅燭都已燃過半,一汪燭淚滾滾而出,凝在燭台上,滿眼皆紅。
她褪了羅襪,掀了幔帳登上床榻。還未坐定,一眼就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落在幔帳的角落邊,瞬息之間,一道寒光劃過。
她驚駭得差點叫出聲來。
寒光在帳內劃過一道弧線,那人手中的劍頭直指椰兒的胸。
“不許叫喊!我不殺你!”低沉的聲音中帶了威懾力。
而就在與她觸目的那一剎那,只差毫釐的劍頭細微的一動,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那人就在陰暗處,椰兒來不及看清那人的臉,只是本能地伸腿踢過去,來人另一手迅捷地抓住了她的腳。
椰兒一聲驚呼,昏暗的燭光下,那人的臉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面前。他的面色如淺玉,眉間眼底的瞳子,卻如潭水更深,沉在手中的那隻小腳上。
“是你……”椰兒倒先訝聲叫道。
那日,昌西寺的柳蔭下,一身白色錦袍的男子,挑起來的眉目間,有一絲隱匿着冷峻的陰鶩與她們相望。就如她在寺內無意間壓住了他的袍角,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眸轉將過來。
“真巧。”他早認出她來,嘴角甸起似無微有的笑,輕輕地將她的腳放下了。
椰兒的眼光緊隨着他的動作,一縷鮮血正從白掛素的袖口裏滲出,滴在錦繡的綢緞上。
沒有半點的遲疑,椰兒隨手從衾枕邊抽出那塊綉了山茶花的白絲羅,挽起他的袖子,將白絲羅小心地覆在他的傷口上。
抑或他曾經救過她和引線,她要報恩;抑或在漫漫孤寂的深宮冷院裏,見到一個熟人比任何事情都來得親切。
她視他並不陌生。
屏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白衣男子警覺地抬起了頭。
“欣妃娘娘,”守夜的老宮女在院子裏叫喚着,“可是聽到什麼動靜沒有?公公們等着你回話呢。”
“我已睡下了。”她鎮定地答應着,不急不緩地、用纖纖十指將絲羅纏住他的手臂。
外面的聲音頃刻消失了,白衣男子的凝重的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
“你怎麼在這裏?”只這麼一問,他自覺失言就收住了,幔帳內一片謐靜。
“很奇怪是不是?我不過是……”她冷聲一笑,剩下的話被她緊緊咬進唇中,本就粉紅的唇塗了一抹胭脂般。
“我要出去。”他說。
“那裏有道偏門,沿路平時沒人,我帶你過去。”她回答,靈巧地將白絲羅打了個結。
垂花門外掛着的宮燈明滅不寧,月亮靜靜地高掛在天上。夜風過處,滿地細碎搖曳的月光,以及那稍帶着些竹葉的清香。這是一條闃無人跡的石板路,椰兒無聲無息地走着,蒙蒙光亮籠着她窈窕的身姿,而她的身後跟隨的是一位極為英俊的男子。
她走不快,而且很小心,白衣男子覺察到了,他跨前一步,牽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突地抖動了一下。
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一點涼意,卻很堅定,兩隻手相牽,她的心中充溢了一種坦蕩,那份不安漸漸消融化解了。
她想像着這個男子的身份,卻始終不能想得周全。盜賊?刺客?探子?她一一想來,卻又一一被他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優雅推翻了。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距離偏門已不遠,男子讓她在石板路口止步。
“前面太黑,我自己過去。”
“請走好。”她的面上有一種乾淨的表情,清淺的語氣似一束月光,穿越他凝視的眼。
他依然握着她的,氣息拂過椰兒的耳鬢:“會有機會見面的。”
他用了點力,一剎那又放手,轉身而去。他的動作很敏捷,瞬息就融進了黑暗之中。
椰兒定定地望着,他必是一個白衣癖者,即使夜間行走也穿白掛素,豈不怕暴露?
悄悄然回了楚香宮,她有點失神地坐在床榻上,錦緞綢面上一朵鮮艷的紅,那是白衣男子手臂上的血。
她去外屋取了盆清水進來,將那沾血的一面,洗凈,絞乾。
當紅燭燃盡了一屋子的微光,周圍漆黑起來,她才卧床睡下了。黑暗裏聽到自己的一聲嘆息,像深秋里清婉散淡的風聲,讓自己也惘然起來。
第二日,椰兒開始專心綉影顏的那色衣段。
影顏倒也配合,或者她對自己描述的錦繡心存憧憬,特意命水惜送來了各色鳥羽線、金銀線。
水惜臉色蒼白,手掌用厚厚的紗布纏着,讓椰兒看了心痛,便勸她回榻上休息會。
“不礙事,院子裏受她這般戳的不只我一個了,每鬧一次,就有些日子可太平。”水惜眼淚汪汪的,“這回幸虧你救我。”
椰兒安慰了她幾句,見着滿目鮮妍的鳥羽線,她不免興意頓起,盤坐在床頭,將那些畫樣攤開在床上,一一細細端詳。
水惜好奇地看着椰兒拿起剪刀,剪刀在她的手中很聽話地轉動着,沒多大工夫畫樣被靈巧地剪成了鏤花紙,然後平鋪在衣段上,一手矇著,用筆拓描下來,一幅精心繪製出的錦樣便成了。
“真神了,綉出來一定很美!”水惜打心眼裏嘖嘖稱讚着。
椰兒莞爾一笑,看天色不早,便好心勸道:“你在這裏也有點時辰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主子要罵你了。”
“她還睡着呢,昨夜宮裏鬧的,一時半回是起不來了。”
“昨夜鬧什麼了?”椰兒捻起了銀線,淡淡的問。
“抓賊啊。”水惜一時忘了手掌心的痛,繪聲繪色的,“那賊又沒偷到咱們的院子來,她倒起勁,提了她父親留給她的寶劍要去抓賊,賊沒抓着,倒先傷了一名公公,我看見新王朝她發火了,罵她盡添亂。娘娘一回院子,就哭了兩個時辰,你說她還起得來?”
椰兒想起華能冷峻的臉。
“後來賊抓着了嗎?”椰兒繼續問。
“沒有,那賊功夫好生了得,十幾個人都架不住,等新王趕到,人早就跑了。”
“可是被偷了什麼東西?”
“聽公公說,宮裏有那麼多貴重的東西,那賊想拿走早拿走了,可他偏不拿,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偌大的宮,上哪找去?”
“輕水宮那邊,要不是守夜的無意發現輕水宮內有燈影,沒人會發現有賊進府。”
椰兒捻線的手驀然停住了。
輕水宮大門緊鎖,那裏曾經是影顏的寢殿。
白衣男子去影顏的寢殿幹什麼?那裏有什麼東西吸引着他?
椰兒一直帶着這個疑問忙乎了一天,前襟的錦雞綉好了。
這些天,一有餘暇,她便忍不住獨自去輕水宮中四處閑走,每每看着各處殿堂間的飛檐疊壁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