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年之約

如果說林淡秋最初還是因為武功差距而感到驚訝的話，現在就是完全處在震驚的狀態了。

昆崙山，座望峰，明教。

這本不該是現今中原武林中人所能知道的事情。

雖然之前也有方臘起義一事，但之後百餘年間，明教再無踏足中原興風作浪之事，就連郭靖黃蓉也只是隱約聽說過名字而已，其中內里，一概不知。

可現在卻從一個年輕女子的口中聽到了這些名字。

一種被人窺視已久的陰冷感覺油然而生，然後，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任何人心中的秘密突然被人叫破時，都會有這種恐懼感和無力感。

林淡秋縱身一躍，破窗而出，腰間佩劍已然出鞘。

窗外確實有個影子。

林淡秋的速度很快，但還不等他雙腳落地，那影子已飛上牆頭。

然後，那個聲音笑道：“林公子，少安毋躁嘛。好好的窗子，毀了它幹什麼。”

語氣輕佻，明顯是在嘲笑。

林淡秋抬頭仰望。

天空明月當頭，眼前這名不速之客背對月光，面孔被陰影遮擋，他又沒有楊過那般過人的目力，此時看得並不清楚。

只看到了一頭飄逸的長發，和那被夜行衣緊扎之下的，明顯的曲線。

林淡秋感到自己流出了一股冷汗。

不論從身材還是聲音看來，眼前的女子都不過二十歲上下，但這一手身法所顯示的功力，卻絕非尋常二十歲之人所能練就，除非是打從娘胎里就開始練武，否則便需奇遇不斷。

如郭襄這般具備無數先天優勢之人，在開練九陰速成版之前，武功進境也就是比常人快個一兩倍而已。但就算是自己這般大抄近路之人，若沒有憋氣爆發之類的意外收穫，想要從頭練到眼前此人的水平，沒個十年八年也絕難成事。

從這兩個照面上已經可以肯定，自己不是這女子的對手，而對方也非常清楚這一點。

但她卻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甚至連敵意都沒有，至少林淡秋看不出來。

現在她就只是在看林淡秋的反應而已，好像一個小姑娘在逗寵物，完全沒有把雙方放在一個平等的級別來看待。

林淡秋微微皺眉，忽然輕蔑地一笑，將長劍收入鞘里。

既然雙方相差太遠，那拿不拿劍、抵不抵抗其實也沒太大區別，還不如瀟洒一把。

他拱手抱拳，長聲笑道：“這位姑娘來郭府所為何事？還盼賜教。”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林公子，這夜深人靜的，笑着么大聲幹什麼？放心，我早查清楚啦。郭大俠還在軍營，你師娘正在後堂給你那寶貝師姐訓話呢。至於郭三爺，就算你把他招呼過來，兩人齊上，也不夠我三拳兩腳的，公子想要拖延報警，最好放棄。”她一邊說，一邊半彎下腰來，雖然站在牆上，卻如履平地，竟無絲毫不穩。

林淡秋被她叫破心事，微微一窘，又暗自心驚，想來此人既知自己對郭襄的感情，那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必定是調查已久，但何人會對自己有這般興趣，卻無論如何想不出絲毫門道來。

他雖略慌，卻也面不改色，仍問道：“姑娘究竟有什麼事？”

那女子歪歪頭，道：“我找公子便是問剛才那兩句話啊，方才不是已經說了么。哦，公子若想裝作糊塗，那就怪不得小女子要得罪一二了。嗯，若是你真的不知嘛……”她微一沉吟，忽地無奈笑道：“那便只好自認倒霉了。”

她雖是說笑的語氣，但卻是突然下了最後通牒，這話已是把所有退路都封死了。

林淡秋心中一緊，他不知道對方究竟知道多少事情，但若自己推託扯謊，說不定真會登時翻臉，他心念急轉，只想先拖延些時間，反問道：“姑娘究竟是什麼人？”

那女子笑道：“唉，林公子，你武功大成之前，最好做事別這麼拖泥帶水的，像我這樣耐性好的還沒事，若是別人，說不定直接便動手砍人了。嗯，若是公子真對我有好奇之心，那也不妨。不過這裏站着說話太累，且跟小女子走一遭，找個地方秉燭夜談便是。”

林淡秋大皺眉頭，知道話已說到盡頭，但若要這麼跟她離去，更是危險。他哼了一聲，道：“不知姑娘要帶在下去什麼地方？”

那女子見他言語略微服軟，拍手笑道：“此時城門已關，出門太過麻煩，那就隨便找個地方便好。啊，對了，雖然公子機智武功都算不錯，但也別指望中途落跑，別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下次我再找上門來，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林淡秋嘿嘿一笑，道：“卻不知那時候打算怎麼說呢？姑娘帶路吧！”說罷輕輕一躍，也向牆頭跳去。

那女子見他跟來，微微點頭，便向院外跳去。兩人此時相距頗近，這一轉身之間，林淡秋已藉著月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這女子確是二十歲上下，此時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兩個小酒窩掛在嘴邊，相貌看上去十分的甜美。

她這一跳姿勢曼妙無比，輕功之佳，即使與小龍女玉女派的功夫相比，也是毫不遜色。這一躍之下，身子便直向數丈之外飄去。

然而林淡秋此時方才躍上牆頭。見她已經跳下，當即毫不猶豫，用力一蹬，反向院內彈去。他這一下用足力道，身子便如離弦之箭般飛速後退。料想那女子落地之時，兩人已隔開十丈有餘，再想追上自己，絕非瞬間所能辦到。

豈料他一個翻身，方才調好姿勢，正欲再跑之時，那女子竟已翻回牆頭，接着便朝自己撲來。

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五六丈之遙，若要再跑，已來不及。林淡秋大吃一驚，暗想這般輕功已殊不遜於五絕、法王、小龍女等輩全力施為，便算這女子功力遠較自己為深，也不該有如此速度，難道竟有什麼輕功更比古墓派更強一步、又或者這女子就只是輕功厲害而已？

但不論真相是哪種，此時都已沒有區別。林淡秋自不願束手待斃，長劍出鞘，便向那女子刺去。

他歷經少林寺一戰，與那老僧比拼內力之後，對體內諸般功力的運轉控制愈發熟練，此時一劍下去，速度力道俱已比從前更進了一步。這一劍籠罩了她上半身大半部分，連左右兩邊可能躲閃的角度都已顧及，按理說以她那般速度撞來，多半無法避開。

然而那女子卻絲毫不懼，待到林淡秋劍前，忽然踏出一個奇妙無比的步伐，竟將身子擰到了林淡秋的側邊，伸出手來，狠狠地便是一個嘴巴扇去。

林淡秋出其不意，雖然竭力後仰，鼻尖仍是被她手指掃到，颳得火辣辣一陣生疼。他招數雖已用老，但自從初窺獨孤九劍之密以後，已漸漸地學會將各種招數隨意揉在一起，這時忽然倒轉長劍，回手削來。

那女子本來跟着要扇第二掌，此時忽見劍光閃耀，輕輕“咦”了一聲，疾速撤手，但腳下不停，竟又以那匪夷所思的步伐繞過半側，一掌拍在林淡秋的右後肩上。

她這一掌的掌力倒也並不甚大，但卻正打在穴道上面，這一下林淡秋登時半邊酸麻，長劍也脫手而出。他借這力道向前撲出數尺，人在半空，忽然回身，左手平推，卻是降龍十八章的第一式，亢龍有悔。

林淡秋武功路子多屬陰柔，所以雖拜郭靖為師，主要卻是從黃蓉那裏學習桃花島的功夫。但想來與人對戰之時，難免會有正面硬碰硬地交手，毫無取巧的時候，郭靖便將降龍十八掌里最為簡單實用的一掌傳授給他。這時他情況危急，便使了出來，指望那女子大佔優勢之下，放鬆警惕，便可傷在這一招之下。

豈料對方雖然趁勢跟上，但步法仍是怪異無比，竟已繞到了他的另一個側面，又是揮手而出。這一次林淡秋避無可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個巴掌，人也摔倒在地。

那女子就此住手，嘆道：“我剛才已經說了，林公子卻是不肯聽。公子雖是個聰明人，但江湖經驗，終究還淺，須知人不可貌相，小女子雖然比公子年歲還小，本事卻是不差的。這降龍十八掌雖然厲害，可也並不一定就能救命了。”

她說道這裏，忽然又笑了起來，半蹲下身，朝林淡秋伸出手來，道：“其實我們對公子毫無敵意，反而很看重你呢！”

她翻臉比翻書還快，林淡秋此時被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一時之間轉不過筋來，下意識地也伸手去握，忽然手心一痛，似是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

他大叫一聲，用力摔開對方，一把攥住右手手腕，凝神細看之時，卻未見到什麼傷口，暗運內息，也未感覺什麼異樣，正自不解之時，卻聽那女子嘻嘻笑道：“公子不必找了，我們這一派的手法比較奇特，你是找不出傷口的。”

便在這句話說完之時，林淡秋但覺全身上下一陣劇痛傳來，他想要運功抵抗，豈料不運還好，一運起來更是多了一股奇癢難當的勁頭，直如千萬隻螞蟻在血管里爬來爬去。他耐性再好，此時也不由得滿地打滾，大叫起來。

他雖然痛癢難當，但卻偏偏無法昏厥，只聽旁邊那女子笑道：“就說公子經驗太淺，不知道一些手段是不能隨便抵抗的么？來，張嘴。”說罷一揚手，將一枚藥丸擲入他的口中。

這枚藥丸入肚之後，種種不適癥狀總算漸漸消退，林淡秋捂着胸口，喘着氣怒道：“你、你究竟做了什麼？”

那女子見他惱怒，也絲毫不以為意，道：“我也不想這樣，但公子既然不肯乖乖聽話，總要給吃些苦頭才是。這手法的滋味公子是嘗試過了，接下來的話，總該好好聽我說了吧？”說完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又道：“不過這一下動靜太大，想是只能長話短說了。其實事情也很簡單，我師父想見你一見，以一年為期，公子若是有空，便來一趟天山吧！”

林淡秋聞言一愣，道：“天山？”

那女子道：“對啦，天山。雖然相隔萬里，但一年功夫，總也能到了。我這手段每半年發作一次，這裏給公子留下兩枚解藥，一年之後，公子若還沒想通，那便請自謀出路吧。順便一提，這手段天下就只有我和師父會使，只怕也只有我們能解，公子你好自為之。”

她說完這話，身子突然一縱，飛身又上了牆頭。

便在這時，黃蓉已從另一側突入進來，其間相差，不過數秒。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靈鷲宮弟子緋月，向郭夫人請安。”說罷展開輕功，轉瞬間便已遠遠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