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二十九 列傳第二百十七
◎西域一
○哈密衛柳城火州土魯番
哈密,東去嘉峪關一千六百里,漢伊吾盧地。明帝置宜禾都尉,領屯田。唐
為伊州。宋入於回紇。元末以威武王納忽里鎮之,尋改為肅王,卒,弟安克帖木
兒嗣。
洪武中,太祖既定畏兀兒地,置安定等衛,漸逼哈密。安克帖木兒懼,將納
款。
成祖初,遣官招諭之,許其以馬市易,即遣使來朝,貢馬百九十匹。永樂元
年十一月至京,帝喜,賜賚有加,命有司給直收其馬四千七百四十匹,擇良者十
匹入內廄,余以給守邊騎士。
明年六月復貢,請封,乃封為忠順王,賜金印,復貢馬謝恩。已而迤北可汗
鬼力赤毒死之,其國人以病卒聞。三年二月遣官賜祭,以其兄子脫脫為王,賜玉
帶。脫脫自幼俘入中國,帝拔之奴隸中,俾列宿衛,欲令嗣爵。恐其國不從,遣
官問之,不敢違,請還主其眾。因賜其祖母及母彩幣,旋遣使貢馬謝恩。
四年春,甘肅總兵官宋晟奏,脫脫為祖母所逐。帝怒,敕責其頭目曰:“脫
脫朝廷所立,即有過,不奏而擅逐之,是慢朝廷也。老人昏耄,頭目亦不知朝廷
耶?即迎歸,善匡輔,俾孝事祖母。”由是脫脫得還,祖母及頭目各遣使謝罪。
三月立哈密衛,以其頭目馬哈麻火者等為指揮、千百戶等官,又以周安為忠順王
長史,劉行為紀善,輔導。冬,授頭目十九人為都指揮等官。
明年,宋晟奏,頭目陸十等作亂,已誅,慮他變,請兵防禦。帝命晟發兵應
之,而以安克帖木兒妻子往依鬼力赤,恐誘賊侵哈密,敕晟謹備。晟卒,以何福
代,又敕福開誠撫忠順。會頭目請設把總一人理國政,帝敕福曰:“置把總,是
增一王也;政令不一,下安適從。”寢其議。自是,比歲朝貢,悉加優賜,其使
臣皆增秩授官。
帝眷脫脫特厚,而脫脫顧凌侮朝使,沈湎昏聵,不恤國事,其下買柱等交諫
不從。帝聞之怒,八年十一月遣官賜敕戒諭之。未至,而脫脫以暴疾卒。訃聞,
遣官賜祭。擢都指揮同知哈剌哈納為都督僉事,鎮守其地,賜敕及白金、彩幣。
且封脫脫從弟兔力帖木兒為忠義王,賜印誥、玉帶,世守哈密。十年,貢馬謝恩,
自是修貢惟謹,故王祖母亦數奉貢。
十七年,帝以朝使往來西域者,忠義王致禮延接,命中官齎綺帛勞之,賜其
母妻金珠冠服、彩幣,及其部下頭目。其使臣及境內回回尋貢馬三千五百餘匹及
貂皮諸物,詔賜鈔三萬二千錠、綺百、帛一千。二十一年貢駝三百三十、馬千匹。
仁宗踐阼,詔諭其國。洪熙元年再入貢,賀即位。仁宗崩,宣宗繼統,其王
兔力帖木兒亦卒,使來告哀。
宣德元年遣官賜祭,命故王脫脫子卜答失里嗣忠順王,且以登極肆赦,命其
國中亦赦,復貢馬謝恩。明年遣弟北斗奴等來朝,貢駝馬方物。授北斗奴都督僉
事,因命中官諭王,遣故忠義王弟脫歡帖木兒赴京。三年以卜答失里年幼,命脫
歡帖木兒嗣忠義王,同理國事。自是,二王並貢,歲或三四至,奏求婚娶禮幣,
命悉予之。
正統二年,脫歡帖木兒卒,封其子脫脫塔木兒為忠義王,未幾卒。已而忠順
王亦卒,封其子倒瓦答失里為忠順王。五年遣使三貢,廷議以為煩,定令每年一
貢。
初,成祖之封忠順王也,以哈密為西域要道,欲其迎護朝使,統領諸番,為
西陲屏蔽。而其王率庸懦,又其地種落雜居。一曰回回,一曰畏兀兒,一曰哈剌
灰,其頭目不相統屬,王莫能節制。眾心離渙,國勢漸衰。及倒瓦答失里立,都
督皮剌納潛通瓦剌猛可卜花等謀殺王,不克。王父在時,納沙州叛亡百餘家,屢
敕王令還,止遣其半,其貢使又數辱驛吏卒,呵叱通事,當四方貢使大宴日,惡
言詬詈,天子不加罪,但令慎擇使臣,以是益無忌。其地,北瓦剌,西土魯番,
東沙州、罕東、赤斤諸衛,悉與構怨。由是鄰國交侵。罕東兵抵城外,掠人畜
去。沙州、赤斤先後兵侵,皆大獲。瓦剌酋也先,王母弩溫答失里弟也,亦遣兵
圍哈密城,殺頭目,俘男婦,掠牛馬駝不可勝計,取王母及妻北還,脅王往見,
王懼不敢往,數遣使告難。敕令諸部修好,迄不從,惟王母妻獲還。
十年,也先復取王母妻及弟,並撒馬兒罕貢使百餘人掠之,又數趣王往見。
王外順朝命,實懼也先。十三年夏,親詣瓦剌,居數月方還;而遣使誑天子,謂
守朝命不敢往。天子為賜敕褒嘉。已,知其詐,嚴旨詰責,然其王迄不能自振。
會也先方東犯,不復還故土,以是哈密獲少安。
景泰三年遣其臣捏列沙朝貢,請授官。先是,使臣至京必加恩命。是時于謙
掌中樞,言哈密世受國恩,乃敢交通瓦剌。今雖歸款,心猶譎詐。若加官秩,賞
出無名。乃止。終景泰世,使臣無授官者。
天順元年,倒瓦答失里卒,弟卜列革遣使告哀,即封為忠順王。時都指揮馬
雲使西域,聞迤北酋癿加思蘭梗道,不敢進。會哈蜜王報道已通,雲乃行,至
哈密。而賊兵實未退,且謀劫朝使。帝疑王與賊通,遣使切責。
四年,王卒,無子,母弩溫答失里主國事。初,也先被誅,其弟伯都王及從
子兀忽納走居哈密。王母為上書乞恩,授伯都王都督僉事,兀忽納指揮僉事。自
卜列革之亡,親屬無可繼,命國人議當襲者。頭目阿只等言脫歡帖木兒外孫把塔
木兒官都督同知,可繼。王母謂臣不可繼君,而安定王阿兒察與忠順王同祖,為
請襲封。七年冬,奏上,禮官言:“癿加思蘭見哈密無主,謀據其地,勢危急,
乞從其請。”帝命都指揮賀玉往。至西寧逗遛不進,哈密使臣苦兒魯海牙請先行,
又不許。帝逮玉下吏,改命都指揮李珍,而敕安定、罕東護使臣偕往。阿兒察以
哈密多難,力辭不行,珍乃返。
哈密素衰微,又婦人主國,眾益離散。癿加思蘭乘隙襲破其城,大肆殺掠,
王母率親屬部落走苦峪,猶數遣使朝貢,且告難。朝廷不能援,但敕其國人速議
當繼者而已。其國殘以破故,來者日眾。
成化元年,禮官姚夔等言:“哈密貢馬二百匹,而使人乃二百六十人。以中
國有限之財,供外蕃無益之費,非策。”帝下廷臣議,定歲一入貢,不得過二百
人,制可。
明年,兵部言王母避苦峪久,今賊兵已退,宜令還故土,從之。已而貢使言
其地饑寒,男婦二百餘人隨來丐食,不能歸國。命人給米六斗、布二疋,遣之。
初,國人請立把塔木兒,以王母不肯,無王者八年。至是頭目交章請,詞極
哀。乃擢把塔木兒為右都督,攝行國王事,賜之誥印。五年,王母陳老病乞藥物,
帝即賜之。尋與瓦刺、土魯番遣使三百餘人來貢,邊臣以聞。廷議貢有定期,今
前使未回后使又至,且瓦剌強寇,今乃與哈密偕;非哈密挾其勢以邀利,即瓦剌
假其事以窺邊。帝乃卻其獻,令邊臣宴賚,遣還。貢使堅不受賜,必欲親詣闕下,
乃命遣十之一赴京。
八年,把塔木兒子罕慎以父卒請嗣職。帝許之,而不命其主國事,國中政令
無所出。土魯番速檀阿力乘機襲破其城,執王母,奪金印,以忠順王孫女為妾,
據守其地。九年四月,事聞,命邊臣謹戒備,敕罕東、赤斤諸衛協力戰守。尋遣
都督同知李文、右通政劉文赴甘肅經略。抵肅州,遣錦衣千戶馬俊奉敕往諭。時
阿力留其妹婿牙蘭守哈密,而己攜王母、金印已返土魯番。俊至,諭以朝命,抗
詞不遜,羈俊月余。一日,牙蘭忽至,言大兵三萬即日西來,阿力乃宴勞俊等,
舁王母出見。王母懼不敢言,夜潛遣人來云:“為我奏天子,速發兵救哈密。”
文等以聞,遂檄都督罕慎及赤斤、罕東、乜克力諸部集兵進討。十年冬,兵至卜
隆吉兒川,諜報阿力集眾抗拒,且結別部謀掠罕東、赤斤二衛。文等不敢進,令
二衛還守本土,罕慎及乜克力、畏兀兒之眾退居苦峪,文等亦引還肅州。帝乃命
罕慎權主國事,因其請給米布,且賜以谷種。文等無功而還。
土魯番久據哈密,朝命邊臣築苦峪城,移哈密衛於其地。十八年春,罕慎糾
罕東、赤斤二衛,得兵一千三百人,與己所部共萬人,夜襲哈密城破之,牙蘭遁
走;乘勢連復八城,遂還居故土。巡撫王朝遠以聞,帝喜,賜敕獎勵,並獎二衛。
朝遠請封罕慎為王,且言土魯番亦革心向化,與罕慎議和,宜乘時安撫,取還王
孫女及金印,俾隨王母共掌國事,哈密國人亦乞封罕慎。廷議不從,乃進左都督,
賚白金百兩、彩幣十表裏,特敕獎勞,將士升賞有差。
弘治元年從其國人請,封罕慎為忠順王。土魯番阿力已死,而其子阿黑麻嗣
為速檀,偽與罕慎結婚,誘而殺之,仍令牙蘭據其地。哈密都指揮阿木郎來奔求
救,廷臣請諭土魯番貢使,令復還侵地,並敕赤斤、罕東,共圖興復。明年,哈
密舊部綽卜都等率眾攻牙蘭,殺其弟,奪其叛臣者盼卜等人畜以歸。事聞,進秩
加賞。先是,罕慎遣使來貢,未還而遘難,其弟奄克孛剌率部眾逃之邊方,朝命
以賜罕慎者還賜其弟。阿黑麻之去哈密也,止留六十人佐牙蘭。阿木郎覘其單弱,
請邊臣調赤斤、罕東兵,夜襲破其城,牙蘭遁去,斬獲甚多,有詔獎賚。
當是時,阿黑麻桀傲甚,自以地遠中國,屢抗天子命。及破哈密,貢使頻至,
朝廷仍善待之,由是益輕中國。帝乃薄其賜賚,或拘留使臣,卻其貢物,敕責令
悔罪。己,訪獲惠順王族孫陝巴,將輔立之。阿黑麻漸警懼,三年遣使叩關,願
獻還哈密及金印,釋其拘留使臣。天子納其貢,仍留前使者。明年,果以城印來
歸,乃從馬文升言,還其所拘使臣。文升又言:“番人重種類,且素服蒙古,哈
密故有回回、畏兀兒、哈剌灰三種,北山又有小列禿、乜克力相侵逼,非得蒙古
後裔鎮之不可。今安定王族人陝巴,乃故忠義王脫脫近屬從孫,可主哈密。”天
子以為然,而諸番亦共奏陝巴當立。五年春立陝巴為忠順王,賜印誥、冠服及守
城戎器,擢阿木郎都督僉事,與都督同知奄克孛剌共輔之。
已而諸番索陝巴犒賜不得,皆怨。阿木郎又引乜克力人掠土魯番牛馬,阿黑
麻怒,六年春潛兵夜襲哈密,殺其人百餘,逃及降者各半。陝巴與阿木郎據大土
剌以守。大土剌,華言大土台也。圍三日不下。阿木郎急調乜克力、瓦剌二部兵
來援,俱敗去。乃執陝巴,擒阿木郎支解之。牙蘭復據守,並移書邊臣訴阿木郎
罪。時土魯番先後貢使皆未還。邊臣以其書不遜,且僣稱可汗,乞命將遣兵先剿
除牙蘭,然後直抵土魯番,馘阿黑麻之首,取還陝巴。否則降敕嚴責,令還陝巴,
乃宥其罪。廷議從后策,令守臣拘貢使,縱數人還,齎敕曉示禍福。帝如其請,
命廷推大臣赴甘肅經略。
初,哈密變聞,丘浚謂馬文升曰:“西陲事重,須公一行。”文升曰:“國
家有事,臣子義不辭難。然番人嗜利,不善騎射,自古未有西域能為中國患者,
徐當靖之。”浚復以為言,文升請行。廷臣僉言北寇強,本兵未可遠出,乃推兵
部右侍郎張海、都督同知緱謙二人。帝賜敕指授二人,而二人皆庸才,但遣土魯
番人歸諭其主,令獻還侵地,駐甘州待之。明年,阿黑麻遣使叩關求貢,詭言願
還陝巴及哈密,乞朝廷亦還其使者。海等以聞,請再降敕宣諭。廷議言,先已降
敕,今若再降,有傷國體,宜令海等自遣人往諭。不從命,則仍留前使,且盡驅
新使出關,永不許貢,仍與守臣檄罕東、赤斤諸部兵,直搗哈密,襲斬牙蘭。如
無機可乘,則封嘉峪關,毋納其使。陝巴雖封王,其還與否,於中國無損益,宜
別擇賢者代之。帝以陝巴既與中國無損益,則哈密城池已破,如獻還,當若何處
之。廷臣復言陝巴乃安定王千奔之侄,忠順王之孫,向之封王,欲令鎮撫一方爾。
今被虜,孱弱可知,即使復還,勢難復立。宜革其王爵,居之甘州,犒賚安定王,
諭以不復立之故。令都督奄克孛剌總理哈密事,與回回都督寫亦虎仙,哈剌灰都
督拜迭力迷失等分領三種番人以輔之。且修浚苦峪城塹,凡番人散處甘、涼者,
令悉還其地,給以牛具口糧。若陝巴未還,不必索取,我不急陝巴,彼將自還也。
帝悉如其言,敕諭海等。海等見敕書將棄陝巴,甚喜,即逐其貢使,閉嘉峪關,
繕修苦峪城,令流寓番人歸其地,拜疏還朝。八年正月至京,言官交章劾其經略
無功,並下吏貶秩,而哈密終不還。
文升銳意謀興復,用許進巡撫甘肅以圖之。進偕大將劉寧等潛師夜襲,牙蘭
逸去,斬其遺卒,撫降餘眾而還。自明初以來,官軍無涉其地者,諸番始知畏,
阿黑麻亦欲還陝巴。然哈密屢破,遺民入居者旦暮虞寇。阿黑麻果復來攻,固守
不下,訖散去。諸人自以窮窘難守,盡焚室廬,走肅州求濟。邊臣以聞,詔賜牛
具、谷種,併發流寓三種番人及哈密之寄居赤斤者,盡赴苦峪及瓜、沙州,俾自
耕牧,以圖興復。
時哈密無王,奄克孛剌為之長。十年遣其黨寫亦虎仙等來貢,給幣帛五千酬
其直,使臣猶久留,大肆咆{休灬}。禮官徐瓊等極論其罪,乃驅之去。時諸番以
朝廷閉關絕貢不得入,咸怨阿黑麻,阿黑麻悔,送還陝巴及哈密之眾,乞通貢如
故。廷議謂無番文不可驟許,必令具文乃從其請。陝巴前議廢,今使暫居甘州,
俟眾頭目俱歸心,然後修復哈密城塹,令復舊業。帝悉從之。冬,起王越總制三
邊軍務兼經理哈密。十一年秋,越言哈密不可棄,陝巴亦不可廢,宜仍其舊封,
令先還哈密,量給修城、築室之費,犒賜三種番人及赤斤、罕東、小列禿、乜克
力諸部,以獎前勞,且責後效。帝亦報可。自是哈密復安,土魯番亦修貢惟謹。
奄克孛剌者,罕慎弟也,與陝巴不相能。當事患之,令陝巴娶罕慎女,與之
結好。陝巴嗜酒掊克,失眾心,部下阿孛剌等咸怨。十七年春,陰構阿黑麻迎
其幼子真帖木兒主哈密。陝巴懼,挈家走苦峪。奄克孛剌與寫亦虎仙在肅州,邊
臣以二人為番眾所服,令還輔陝巴,與百戶董傑偕行。傑有膽略。既抵哈密,阿
孛剌與其黨五人約夜以兵來劫。傑知之,與奄克孛剌等謀,召阿孛剌等計事,立
斬之,其下遂不敢叛。乃令陝巴還哈密,真帖木兒還土魯番。真帖木兒年十三,
其母即罕慎女也,聞父已死,兄滿速兒嗣為速檀與諸弟相仇殺,懼不敢歸,願倚
奄克孛剌,曰:“吾外祖也。”邊臣慮與陝巴隙,居之甘州。十八年冬,陝巴卒,
其子拜牙即自稱速檀,命封為忠順王。
正德三年,寫亦虎仙入貢,不與通事偕行,自攜邊臣文牒投進。大通事王永
怒,疏請究治,寫酋亦奏永需求。永供奉豹房,恃寵恣橫。詔勿究治,兩戒諭之。
寫酋自是益輕朝廷,潛懷異志。
初,拜牙即嗣職,滿速兒與通和,且遣使求真帖木兒,邊臣言與之便。樞臣
謂土魯番稔惡久,今見我扶植哈密,聲勢漸張,乃卑詞求貢,以還弟為名。我留
其弟,正合古人質其親愛之意,不可遽遣。帝從之。六年始命寫亦虎仙偕都督滿
哈剌三送之西還,至哈密,奄克孛剌欲止之,二人不可。護至土魯番,遂以國情
輸滿速兒,且誘拜牙即叛。拜牙即素昏愚,性又淫暴,心怵屬部害已,而滿速兒
又甘言誘之,即欲偕奄克孛剌同往,不從,奔肅州。八年秋,拜牙即棄城叛入土
魯番。滿速兒遣火者他只丁據哈密,又遣火者馬黑木赴甘肅言拜牙即不能守國,
滿速兒遣將代守,乞犒賜。
九年四月,事聞,命都御史彭澤往經略。澤未至,賊遣兵分掠苦峪、沙州,
聲言予我金幣萬,即歸城印。澤抵甘州,謂番人嗜利,可因而款也。遣通事馬驥
諭令還侵地及王,當予重賞。滿速兒偽許之,澤即畀幣帛二千及白金酒器一具。
十一年五月,拜疏言:“臣遣通事往宣國威,要以重賞,其酋悔過效順,即以金
印及哈密城付之。滿哈剌三、寫亦虎仙二人召還他只丁,並還所奪赤斤衛印。惟
忠順王在他所,未還。請錄效勞人役功,賜臣骸骨歸田裏。”帝即令還朝。忠順
王迄不返,他只丁亦不肯退,復要重賞,始以城來歸。
明年五月,甘肅巡撫李昆上言:“得滿速兒牒,謂拜牙即不可複位,即還故
土,已失人心,乞別立安定王千奔後裔。此言良然。如必欲其復國,乞敕滿速兒
兄弟送還,仍厚賜繒帛,冀其效順。”廷議:“經略西陲已逾三載,而忠順迄無
還期,宜興師絕貢,不可遂其要求,損我威重。但城印歸,國體具在,宜敕責滿
速兒背負國恩,求取無厭。仍量賜其兄弟,令其速歸忠順。不從,則閉關絕貢,
嚴兵為備。”從之。
初,寫亦虎仙與滿速兒深相結,故首倡逆謀。已而有隙,滿速兒欲殺之,大
懼,求他只丁為解,許賂幣千五百匹,期至肅州畀之,且啖之入寇,曰肅州可得
也。滿速兒喜,令與其婿馬黑木俱入貢,以覘虛實,且徵其賂。邊臣以同來火者
撒者兒,乃火者他只丁弟,懼為變,並其黨虎都寫亦羈之甘州,而督寫亦虎仙出
關,懼不肯去。他只丁聞其弟被拘,怒,復又奪哈密城,請滿速兒移居之,分兵
脅據沙州,擁眾入寇,至兔兒壩,游擊芮寧與參將蔣存禮,都指揮黃榮、王琮
各率兵往御。寧先抵娑子壩,遇賊。賊悉眾圍寧,而分兵綴諸將,寧所部七百
人皆戰沒。賊薄肅州城,索所許幣。副使陳九疇固守,且先絕其內應,賊知事泄,
慮援兵至,大掠而去。
十二年正月,羽書聞,廷議復命彭澤總制軍務,偕中官張永、都督郤永率師
西征。賊還至瓜州,副總兵鄭廉合奄克孛剌兵擊敗之,斬七十九級。賊乃遁去,
又與瓦剌相攻,力不敵,移書求款,澤等乃罷行。
先是,寫亦虎仙與子米兒馬黑木、婿火者馬黑木及其黨失拜煙答俱以內應系
獄,失拜煙答被捶死。及事平,械寫亦虎仙赴京,下刑部獄,其子仍系甘州。失
拜煙答子米兒馬黑麻者,寫亦虎仙侄婿他,以入貢在京,探知王瓊欲傾彭澤,突
入長安門訟父冤,下錦衣獄。會兵部、法司請行甘肅訊報,瓊欲因此興大獄,奏
遣科道二人往勘。明年,勘至,於澤無所坐。瓊怒,劾澤欺罔辱國,斥為民。坐
昆、九疇激變,逮下吏,並獲重譴。明年,寫亦虎仙亦減死,遂夤緣錢寧,與其
婿得侍帝左右。帝悅之,賜國姓,授錦衣指揮,扈駕南征。
滿速兒犯邊后,屢求通貢,不得。十五年歸先所掠將卒及忠順王家屬,復求
貢。廷議許之,而王迄不還。巡按御史潘仿力言貢不當許,不聽。明年,世宗嗣
位,楊廷和以寫亦虎仙稔中國情實,歸必為邊患,於遺詔中數其罪,並其子婿伏
誅,而用陳九疇為甘肅巡撫。
時滿速兒比歲來貢,朝廷待之若故,亦不復問忠順王事。嘉靖三年秋,擁二
萬騎圍肅州,分兵犯甘州。九疇及總兵官姜奭等力戰敗之,斬他只丁,賊乃卻去。
事聞,命兵部尚書金獻民西討,抵蘭州,賊已久退,乃引還。九疇因力言賊不可
撫,乞閉關絕貢,專固邊防,可之。明年秋,賊復犯肅州,分兵圍參將雲冒,而
以大眾抵南山。九疇時已解職,他將援兵至,賊始遁。
當是時,番屢犯邊城,當局者無能振國威,為邊疆復仇雪恥,而一二新進用
事者反藉以修怨。由是,封疆之獄起。百戶王邦奇者,素憾楊廷和、彭澤,六年
春,上言:“今哈密失國,番賊內侵,由澤賂番求和,廷和論殺寫亦虎仙所致。
誅此兩人,庶哈密可復,邊境無虞。”桂萼、張璁輩欲藉此興大獄,斥廷和、澤
為民,盡置其子弟親黨於理,有自殺者。復遣給事、錦衣官往按。番酋牙蘭言非
敢獲罪天朝,所以犯邊,由冤殺寫亦虎仙、失拜煙答二人故。今願獻還城印贖前
罪。事下兵部,尚書王時中等言:“番酋乞貢數四,先已下總制尚書王憲,因其
貢使鐫責。所請當不妄,第其詞出牙蘭,非真求貢之文,或詐以款我。若果悔罪,
必先歸城印及所掠人畜,械送首惡,稽首關門,方可聽許。”帝納之。萼以前獄
未竟,必欲重興大獄,請留質牙蘭,遣譯者諭其主還侵地。而與禮、兵二部尚書
方獻夫、王時中等協議,為挑激之詞,言番人上書者四輩,皆委咎前吏,雖詞多
詆飾,亦事發有因。宜遣官嚴核激變虛實,用服其心,其他具如前議。九疇報捷
時,言滿速兒、牙蘭已斃炮石下,二人實未死。帝固疑之。覽萼等議,益疑邊臣
欺罔,手詔數百言,切責九疇,欲置之死,而戒首輔楊一清勿黨庇,遂遣官逮九
疇。尚書金獻民、侍郎李昆以下,坐累者四十餘人。
七年正月,九疇逮至下獄。萼等必欲殺之,並株連廷和、澤。刑部尚書胡世
寧力救,帝稍悟,免死戍邊,澤、獻民等皆落職。番酋氣益驕,而萼又薦王瓊督
三邊,盡釋還九疇所系番使,許之通貢。番酋迄不悔罪,侮玩如故。時以牙蘭獲
罪其主,率部帳來歸,邊臣受之。滿速兒怒,其部下虎力納咱兒引瓦剌二千餘騎
犯肅州,至老鸛堡,值撒馬兒罕貢使在堡中,賊呼與語,游擊彭浚急引兵擊之。
賊言欲問信通和,浚不聽,進戰,破之。賊遁走赤斤,使人持番文求貢,委罪瓦
剌,詞多悖謾。瓊希時貴指,必欲議撫,因言番人且悔,宜原情赦罪,以罷兵息
民,並上浚及副使趙載功狀。章下兵部。
初,胡世寧之救陳九疇也,欲棄哈密不守,言:“拜牙即久歸土魯番,即還
故土,亦其臣屬,其他族裔無可繼者。回回一種,早已歸之。哈剌灰、畏兀兒二
族逃附肅州已久,不可驅之出關。然則哈密將安興復哉?縱得忠順嫡派,畀之金
印,助之兵食,誰與為守?不過一二年,復為所奪,益彼富強,辱我皇命,徒使
再得城印,為後日要挾之地。乞聖明熟籌,如先朝和寧交址故事,置哈密勿間。
如其不侵擾,則許之通貢。否則,閉關絕之,庶不以外番疲中國。”詹事霍韜力
駁其非。至是,世寧改掌兵部,上言:“番酋變詐多端,欲取我肅州,則漸置奸
回於內地。事覺,則多縱反間,傾我輔臣。乃者許之朝貢,使方入關,而賊兵已
至,河西幾危。此閉關與通貢,利害較然。今瓊等既言賊薄我城堡,縛我士卒,
聲言大舉,以恐嚇天朝,而又言賊方懼悔,宜仍許通貢,何自相牴牾。霍韜又以
賊無印信番文為疑,臣謂即有印信,亦安足據。第毋墮其術中,以間我忠臣,弛
我邊備,斯可矣。牙蘭本我屬番,為彼掠去,今束身來歸,事屬反正,宜即撫而
用之。招彼攜貳,益我藩籬。至於興復哈密,臣等竊以為非中國所急也。夫哈密
三立三絕,今其王已為賊用,民盡流亡。借使更立他種,彼強則入寇,弱則從賊,
難保為不侵不叛之臣。故臣以為立之無益,適令番酋挾為奸利耳。乞賜瓊璽書,
令會同甘肅守臣,遣番使歸諭滿速兒,詰以入寇狀。倘委為不知,則令械送虎力
納咱兒。或事出瓦剌,則縛其人以自贖。否則羈其使臣,發兵往討,庶威信并行,
賊知斂戢。更敕瓊為國忠謀,力求善後之策,以通番納貢為權宜,足食固圉為久
計,封疆幸甚。”疏入,帝深然之,命瓊熟計詳處,毋輕信番言。
至明年,甘肅巡撫唐澤亦以哈密未易興復,請專圖自治之策。瓊善之,據以
上聞,帝報可。自是置哈密不問,土魯番許之通貢,西陲藉以息肩。而哈密後為
失拜煙答子米兒馬黑木所有,服屬土魯番。朝廷猶令其比歲一貢,異於諸番,迄
隆慶、萬曆朝猶入貢不絕,然非忠順王苗裔矣。
柳城,一名魯陳,又名柳陳城,即後漢柳中地,西域長史所治。唐置柳中縣。
西去火州七十里,東去哈密千里。經一大川,道旁多骸骨,相傳有鬼魅,行旅早
暮失侶多迷死。出大川,渡流沙,在火山下,有城屹然廣二三里,即柳城也。四
面皆田園,流不環繞,樹木陰翳。土宜穄麥豆麻,有桃李棗瓜胡蘆之屬。而葡
萄最多,小而甘,無核,名鎖子葡萄。畜有牛羊馬駝。節候常和。土人純樸,男
子椎結,婦人蒙皂布,其語音類畏兀兒。
永樂四年,劉帖木兒使別失八里,因命齎彩幣賜柳城酋長。明年,其萬戶瓦
赤剌即遣使來貢。七年,傅安自西域還,其酋復遣使隨入貢。帝即命安齎綺帛報
之。十一年夏,遣使隨白阿兒忻台入貢。冬,萬戶觀音奴再遣使隨安入貢。二十
年與哈密共貢羊二千。
宣德五年,頭目阿黑把失來貢。正統五年、十三年併入貢。自后不復至。
柳城密爾火州、土魯番,凡天朝遣使及其酋長入貢,多與之偕。後土魯番強,
二國並為所滅。
火州,又名哈剌,在柳城西七十里,土魯番東三十里,即漢車師前王地。隋
時為高昌國。唐太宗滅高昌,以其地為西州。宋時回鶻居之,嘗入貢。元名火州,
與安定、曲先諸衛統號畏兀兒,置達魯花赤監治之。
永樂四年五月命鴻臚丞劉帖木兒護別失八里使者歸,因齎彩幣賜其王子哈散。
明年遣使貢玉璞方物。使臣言,回回行賈京師者,甘、涼軍士多私送出境,泄漏
邊務。帝命御史往按,且敕總兵官宋晟嚴束之。七年遣使偕哈烈、撒馬兒罕來貢。
十一年夏,都指揮白阿兒忻台遣使偕俺的干、失剌思等九國來貢。秋,命陳誠、
李暹等以璽書、文綺、紗羅、布帛往勞。十三年冬,遣使隨誠來貢。自是久不至。
正統十三年復貢,后遂絕。
其地多山,青紅若火,故名火州。氣候熱。五穀、畜產與柳城同。城方十餘
里,僧寺多於民居。東有荒城,即高昌國都,漢戊己校尉所治。西北連別失八里。
國小,不能自立,後為土魯番所並。
土魯番,在火州西百里,去哈密千餘里,嘉峪關二千六百里。漢車師前王地。
隋高昌國。唐滅高昌,置西州及交河縣,此則交河縣安樂城也。宋複名高昌,為
回鶻所據,嘗入貢。元設萬戶府。
永樂四年遣官使別失八里,道其地,以彩幣賜之。其萬戶賽因帖木兒遣使貢
玉璞,明年達京師。六年,其國番僧清來率徒法泉等朝貢。天子欲令化導番俗,
即授為灌頂慈慧圓智普通國師,徒七人並為土魯番僧綱司官,賜賚甚厚。由是其
徒來者不絕,貢名馬、海青及他物。天子亦數遣官獎勞之。
二十年,其酋尹吉兒察與哈密共貢馬千三百匹,賜賚有加。已而尹吉兒察為
別失八里酋歪思所逐,走歸京師。天子憫之,命為都督僉事,遣還故土。尹吉兒
察德中國,洪熙元年躬率部落來朝。宣德元年亦如之。天子待之甚厚,還國病卒。
三年,其子滿哥帖木兒來朝。正統六年,朝議土魯番久失貢,因米昔兒使臣還,
令齎鈔幣賜其酋巴剌麻兒。明年遣使入貢。
初,其地介于闐、別失八里諸大國間,勢甚微弱。后侵掠火州、柳城,皆為
所並,國日強,其酋也密力火者遂僣稱王。以景泰三年,偕其妻及部下頭目各遣
使入貢。天順三年復貢,其使臣進秩者二十有四人。先後命指揮白全、都指揮桑
斌等使其國。
成化元年,禮官姚夔等定議,土魯番三年或五年一貢,貢不得過十人。五年
遣使來貢,其酋阿力自稱速檀,奏求海青、鞍馬、蟒服、彩幣、器用。禮官言物
多違禁,不可盡從,命賜彩幣、布帛。明年復貢,奏求忽撥思箏、鼓羅、<革占>鐙、
高麗布諸物。廷議不許。
時土魯番愈強,而哈密以無主削弱,阿力欲並之。九年春,襲破其城,執王
母,奪金印,分兵守之而去。朝廷命李文等經略,無功而還。阿力修貢如故,一
歲中,使來者三,朝廷仍善待之,未嘗一語嚴詰。貢使益傲,求馴象。兵部言象
以備儀衛,禮有進獻,無求索,乃卻其請。使臣復言已得哈密城池及瓦剌奄檀王
人馬一萬,又收捕曲先並亦思渴頭目倒刺火只,乞朝廷遣使通道,往來和好。帝
曰:“迤西道無阻,不須遣官。阿力果誠心修貢,朝廷不計前愆,仍以禮待。”
使臣復言赤斤諸衛素與有仇,乞遣將士護行,且謂阿力雖得哈密,止以物產充貢,
願質使臣家屬於邊,賜敕歸諭其王,獻還城印。帝從其護行之請,而賜敕諭阿力
獻王母及城印,即和好如初。使臣還,復遣他使再入貢,而不還哈密。
十二年八月,甘州守臣言,番使謂王母已死,城印俱存,俟朝廷往諭即獻還。
帝已卻其貢使,復俾入京。時大臣專務姑息,致遐方小丑無顧忌。
十四年,阿力死,其子阿黑麻嗣為速檀,遣使來貢。十八年,哈密都督罕慎
潛師搗哈密,克之。賊將牙蘭遁走。阿黑麻頗懼。朝議罕慎有功,將立為王。阿
黑麻聞之,怒曰:“罕慎非忠順族,安得立!”乃偽與結婚。
弘治元年躬至哈密城下,誘罕慎盟,執殺之,復據其城,而遣使入貢;稱與
罕慎締姻,乞賜蟒服及九龍渾金膝襕諸物。使至甘州,而罕慎之變已聞,朝廷
亦不罪,但令還諭其主,歸我侵地。番賊知中國易與,不奉命,復遣使來貢。禮
官議薄其賞,拘使臣,番賊稍懼。
三年春,偕撒馬兒罕貢獅子,願獻還城印,朝廷亦還其使臣。禮官請卻勿納,
帝不從。及使還,命內官張芾護行,諭內閣草敕。閣臣劉吉等言:“阿黑麻背負
天恩,殺我所立罕慎,宜遣大將直搗巢穴,滅其種類,始足雪中國之憤。或不即
討,亦當如古帝王封玉門關,絕其貢使,猶不失大體。今寵其使臣,厚加優待,
又遣中使伴送,此何理哉!陛下事遵成憲,乃無故召番人入大內看戲獅子,大賚
御品,誇耀而出。都下聞之,咸為駭嘆,謂祖宗以來,從無此事。奈何屈萬乘之
尊,為奇獸之玩,俾異言異服之人,雜遝清嚴之地。況使臣滿剌土兒即罕慎外舅,
忘主事仇,逆天無道。而阿黑麻聚集人馬,謀犯肅州,名雖奉貢,意實叵測。兵
部議羈其使臣,正合事宜。若不停張芾之行,彼使臣還國,阿黑麻必謂中土帝王
可通情希寵,大臣謀國,天子不聽,其奈我何。長番賊之志,損天朝之威,莫甚
於此。”疏入,帝止芾行,而問閣臣興師、絕貢二事。吉等以時勢未能,但請薄
其賜賚。因言飼獅日用二羊,十歲則七千二百羊矣,守獅日役校尉五十人,一歲
則一萬八千人矣。若絕其餧養,聽其自斃,傳之千載,實為美談。帝不能用。
秋,又遣使從海道貢獅子,朝命卻之,其使乃潛詣京師。禮官請治沿途有司
罪,仍卻其使,從之。當是時,中外乂安,大臣馬文升、耿裕輩,咸知國體,於
貢使多所裁損,阿黑麻稍知中國有人。四年秋,遣使再貢獅子,願還金印,及所
據十一城。邊臣以聞,許之,果以城印來歸。明年封陝巴為忠順王,納之哈密,
厚賜阿黑麻使臣,先所拘者盡釋還。
六年春,其前使二十七人還,未出境,后使三十九人猶在京師,阿黑麻復襲
陷哈密,執陝巴以去。帝命侍郎張海等經略,優待其使,俾得進見。禮官耿裕等
諫曰:“朝廷馭外番,宜惜大體。番使自去年入都,久不宣召,今春三月以來,
宣召至再,且賜幣帛羊酒,正當謾書投入之時,小人何知,將謂朝廷恩禮視昔有
加,乃畏我而然。事干國體,不可不慎。況此賊倔強無禮,久蓄不庭之心。所遣
使臣,必其親信腹心,乃令出入禁掖,略無防閑。萬一姦宄窺伺,潛逞逆謀,雖
悔何及。今其使寫亦滿速兒等宴賚已竣,猶不肯行,曰恐朝廷復宣召。夫不寶遠
物,則遠人格。獅本野獸,不足為奇,何至上煩鑾輿,屢加臨視,致荒徼小丑,
得覲聖顏,藉為口實。”疏入,帝即遣還。張海等抵甘肅,遵朝議,卻其貢物,
羈前後使臣一百七十二人於邊,閉嘉峪關,永絕貢道。而巡撫許進等,又潛兵直
搗哈密,走牙蘭,阿黑麻漸懼。其鄰邦不獲貢,胥怨阿黑麻。十年冬,送還陝巴,
款關求貢,廷議許之。十二年,其使再求,命前使安置廣東者悉釋還。
十七年,阿黑麻死,諸子爭立,相仇殺。已而長子滿速兒嗣為速檀,修貢如
故。明年,忠順王陝巴卒,子拜牙即襲,昏愚失道,國內益亂。而滿速兒桀點變
詐逾於父,復有吞哈密之志。
正德四年,其弟真帖木兒在甘州,貢使乞放還。朝議不許,乃以甘州守臣奏
送還。還即以邊情告其兄,共謀為逆。九年誘拜牙即叛,復據哈密。朝廷遣彭澤
經略,贖還城印。其部下他只丁復據之,且導滿速兒犯肅州。自是,哈密不可復
得,而患且中於甘肅。會中朝大臣自相傾陷,番酋覘知之,益肆讒構,賊腹心
得侍天子,中國體大虧,賊氣焰益盛。
十五年復許通貢。甘肅巡按潘仿言:“番賊犯順,殺戮摽掠,慘不可勝言。
今雖悔罪,果足贖前日萬一乎?數年以來,雖嘗閉關,未能問罪。今彼以困憊求
通,且將窺我意向,探我虛實,緩我後圖,誘我重利。不於此時稍正其罪,將益
啟輕慢之心,招反覆之釁,非所以尊中國馭外番也。況彼番文執難從之詞,示敢
拒之狀,當悔罪求通之日,為侮慢不恭之語,其變詐已見。若曰來者不拒,馭戎
之常,盡略彼事之非,納求和之使,必將叨冒恩禮,飽饜賞餼,和市私販,滿載
而歸。所欲既足,驕志復萌,少不慊心,動則藉口,反覆之釁,且在目前。叛則
未嘗加罪,而反獲鈔掠之利,來則未必見拒,而更有賜賚之榮,何憚不為。臣謂
宜乘窘迫之時,聊為懾伏之計,雖納其悔過之詞,姑阻其來貢之使,降敕責其犯
順,仍索歸還未盡之人。其番文可疑者,詳加詰問,使彼知中國尊嚴,天威難犯,
庶幾反側不萌,歸服可久。”時王瓊力主款議,不納其言。
明年,世宗立,賊腹心寫亦虎仙伏誅,失所恃,再謀犯邊。嘉靖三年寇肅州,
掠甘州,四年復寇肅州,皆失利去,於是卑詞求貢。會璁、萼等起封疆之獄,遂
陰庇滿速兒再許之貢,議已定。賊黨牙蘭者,本曲先人,幼為番掠,長而黠健,
阿力以妹妻之,握兵用事,久為西陲患,至是獲罪其主,七年夏,率所部二千人
來降。有帖木兒哥、土巴者,俱沙州番族,土魯番役屬之,歲徵婦女牛馬,不勝
侵暴,亦率其族屬數千帳來歸。邊臣悉處之內地。
滿速兒怒,使其部下虎力納咱兒引瓦剌寇肅州,不勝,則復遣使求貢。總督
王瓊請許之,詹事霍韜言:“番人攻陷哈密以來,議者或請通貢,或請絕貢,聖
諭必有悔罪番文然後許。今王瓊譯進之文,皆其部下小丑之語,無印信足憑。我
遽許之,恐戎心益驕,后難駕馭。可虞者一。哈密城池雖稱獻還,然無實據,何
以興復。或者遂有棄置不問之議,彼愈得志,必且劫我罕東,誘我赤斤,掠我瓜、
沙,外連瓦剌,內擾河西,而邊警無時息矣。可虞者二。牙蘭為番酋腹心,擁眾
來奔,而彼雲不知所向,安知非詐降以誘我。他日犯邊,曰納我叛臣也。我不歸
彼叛臣,彼不歸我哈密。自是西陲益多事,而哈密終無興復之期。可虞者三。牙
半之來,日給廩餼,所費實多,猶曰羈縻之策不獲已也。倘番酋擁眾叩關,索彼
叛人,將予之耶,抑拒之耶?又或牙蘭包藏禍心,構變於內,內外協應,何以
御之?可虞者四。或曰今陝西飢困,甘肅孤危,哈密可棄也。臣則曰,保哈密所
以保甘、陝也,保甘肅所以保陝西也。若以哈密難守即棄哈密,然則甘肅難守亦
棄甘肅乎?昔文皇之立哈密也,因元遺孽力能自立,因而立之。彼假其名,我享
其利。今忠順之嗣三絕矣,天之所廢,孰能興之?今於諸夷中,求其雄傑能守哈
密者,即畀金印,俾和輯諸番,為我藩蔽,斯可矣,必求忠順之裔而立焉,多見
其固也。”疏入,帝嘉其留心邊計,下兵部確議。尚書胡世寧等力言牙蘭不可棄,
哈密不必興復,請專圖自治之策,帝深納其言。自是番酋許通貢,而哈密城印及
忠順王存亡置不復問,河西稍獲休息,而滿速兒桀傲益甚矣。
十二年遣臣奏三事。一,請追治巡撫陳九疇罪。一,請遣官議和。一,請還
叛人牙蘭。詞多悖慢,朝廷不能罪,但戒以修職貢無妄言。然自寫亦虎仙誅,他
只丁陣歿,牙蘭又降,失其所倚賴,勢亦漸孤,部下各自雄長,稱王入貢者多至
十五人,政權亦不一。
十五年,甘肅巡撫趙載陳邊事,言:“番酋屢服屢叛,我撫之太厚,信之太
深,愈長其奸狡。今後入犯,宜戮其使臣,徙其從人於兩粵,閉關拒絕。即彼悔
罪,亦但許奉貢,不得輒還從人。彼內有所牽,外有所畏,自不敢輕犯。”帝頗
采其言。
二十四年,滿速兒死,長子沙嗣為速檀,其弟馬黑麻亦稱速檀,分據哈密。
已而兄弟仇殺,馬黑麻乃結婚瓦剌以抗其兄,且墾田沙州,謀入犯。其部下來告,
馬黑麻乃叩關求貢,復求內地安置。邊臣諭止之,乃還故土,與兄同處。總督張
珩以聞,詔許其入貢。二十六年定令五歲一貢。其後貢期如令,而來使益多。逮
世宗末年,番文至二百四十八道。朝廷重違其情,咸為給賜。
隆慶四年,馬黑麻嗣兄職,遣使謝恩。其弟瑣非等三人,亦各稱速檀,遣使
來貢。禮官請裁其犒賜,許附馬黑麻隨從之數,可之。迄萬曆朝,奉貢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