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一隻黑貓,兩個道士
有這麼一個故事,兩個窮溝子裏出來的外鄉人,蹲在朱門高聳的豪宅前,一個手指在地上畫圈圈玩螞蟻,一個叼着根草杆子不停的翹屁股。
玩螞蟻的撓着頭問道:“你說,那裏面的人,是不是每天吃夾肉的燒餅。”
翹屁股的鄙夷的看了看夥伴,反駁道:“何止啊,肯定還有肉粥就着吃。”
玩螞蟻的砸吧了幾下,咽了咽口水,萬般嚮往道:“要是有一天俺做了大老爺,每天吃燒餅,兜里再裝一兩,阿不!十兩銀子,多有面子!”
翹屁股的推了一把玩螞蟻的腦殼,大罵一句:“你傻啊!十兩銀子!褲腰帶里能塞的住么!”
在他們做夢的時候,地上那兩隻被圈住的螞蟻,一隻繞了繞后,縮在了原地,而另一隻,艱難的爬過了鴻溝,瀟洒離去。
人如螞蟻,有些縮在了一方狹隘,不曾見真正的世界,夢想渺小的滑稽,而有些卻不斷逾越,哪怕是要登天,也會一隻只累疊,勢比天高。所以這個世界,才有了得天道的陸地神仙!
其實還有一種螞蟻,天生翅膀,超凡脫俗,卻不知翅膀的意義,一生攀爬地面,庸碌無為。
……
羿城,在赤城之北,兩城間隔着荒澤,同屬炎龍帝國。
一個穿着黑襖的身影緩緩走過城門,炙熱的天氣與他的着裝成強烈的反差,因為世間遊俠劍客奇行怪裝的太多,所以他如螞蟻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所忽視。
黑襖身影步履蹣跚,無人能體會黑襖內那個虛弱身軀,是歷經了多少艱難,才能呼吸到這一地的空氣。
“這位夫人,你且把手伸出,讓老夫給你看看手相。”
在官道一旁,擺着密密麻麻的地攤,各行各業,在一人流稀少處,插着一面白布幡子,上書“濟世半仙”,邊上蹲着個穿灰佈道袍的老道,地上攤着一張八卦天相布,標準的算命行頭。這會老道好不容易拉了個水客,是個提着菜籃子的大嬸。
水客,是算命的行話,就是個只要忽悠幾句中聽的話,就會乖乖繳銀子的主,毋需中規中矩給他算命格命相。
這大嬸雙手保養的極好,神色中透着幾分媚氣,想必年芳時也算街坊里的美娘子,如今雖人老珠黃,但風韻殘存。
老道眯着眼,兩根八字鬍隨着他的眉頭一同抖動,他哪是在看手相,而是在細細撫摸大嬸剛摸過大蔥的手。
大嬸人生閱歷不淺,到了這把年紀,上山是只虎,哪是無知怕事的小娘,一見老道那陶醉模樣,將手一抽,直接扇過去一巴掌,大罵一句:“死老東西,呸!”
老道體格枯瘦,都能被這大嬸壓死,一張老臉被扇的裡外紅撲撲,見周圍有人丟過眼來,雖到了為老不尊的年紀,還是訕訕的轉過身去,有的沒的撣撣幡子上的灰塵,裝作若無其事。
感應到背後站了個人,老道久等之下這人還不離去,心中納悶,沒好氣的轉過身來,卻見是個裹着黑襖,散着長發的怪胎,無形中被一股氣勢震到。
“客官算命?”老道打探道。
這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俊臉,正是宗陽。
“還記得我么?”宗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能再見故人,也算是緣分。
老道顯然對宗陽十分陌生,畢竟最後一次見的時候,宗陽還是十來歲的小娃,他總感覺認得眼前之人,因為這張蒼白的臉十分特別,但眉頭皺了,還是說不出一句話。
“還記得牛皮胖子和死臉拖油瓶么?”宗陽此話一出,一些回憶湧現,苦澀而美好。
“你是……”老道如夢初醒,忽然臉一拉,蹲下身子,雙手往袖子裏一插,沒好氣的說道:“是你啊。”
宗陽仍然微笑,也蹲下身子,說道:“小子這一生熟悉的人不多,師父已經不在了,能在此地見到前輩,也是緣分。”
老道一聽宗陽的話,神色明顯有些暗淡,但嘴上沒好話,說道:“牛皮胖子吹牛吹上天,現在掛了那是命薄,沒辦法的事。你還有事么?沒事別耽誤我做生意。”
宗陽對老道的態度有些納悶,當年一起在太蒼湖擺地攤的時候,老道可是一直喜歡逗他玩,偶爾還買點糖食給他吃,只是過了幾年,大有時過境遷人情淡的感覺,沉默片刻后,他開口道:“前輩,既然遇上你,小子想打聽兩個地方。”
老道瞟了瞟兩邊的人,不耐煩的回道:“說!”
“青丘在哪?羲和殿在哪?”宗陽認真問道,眼神放光。
這兩個地方,在宗陽穿越荒澤時,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無法散去。
老道睜着眼,眼珠子一左一右,右手兩指捏着半邊鬍子,思量一番后,回道:“第一個地方,一百兩告訴你,第二個地方,看在有交情的份上,不收你錢了。”
“恩?”宗陽不解。
老道自顧自別過身子,一旁有個臟破的木頭箱笈,打開后伸手在裏面攪動良久后,抓出一本薄冊子,丟在八卦天相布上,說道:“這本叫青丘攻略,我原本賣一兩銀子。”
宗陽頭疼,這種什麼攻略的冊子,行內人都知道進價十分便宜,老道開口一兩,這是在宰他的,但就算是一兩,那一百兩又是哪來的價?
“我老哥因你而死,所以我現在賣一百兩,九十九兩就算是安葬費了。”老道幽怨道。
聽完這話,宗陽冒了一大滴汗,什麼時候老道的老哥是因他而死了?!當年,骰子老道在一時無聊之下請老道的老哥看命,對方還真煞有其事的指出他體內有魔種,最後坑了骰子老道一天的賺頭,畫了一張道符。
但,行內擺攤的都清楚,大家都是江湖貨色,哪有啥看命相的真本事,頂多就是三腳貓功夫,也就那些大道門裏的仙人,才神乎其神。
第二日,老道的老哥就暴斃街頭了,骰子老道也在那日後帶着宗陽離開了太蒼湖,繼續浪跡江湖。
“前輩誤會了吧。”宗陽清晰記得當年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道:“前輩的老哥,是因為白菜價賣了那對羊脂玉瑪瑙眼,一氣之下吐血而死的吧。”
“胡說!”老道正色道:“我老哥可是開了天眼的奇才,我因為資質差,才開了半隻天眼。當年老哥死前親口說是因為替你看命遭了天怒,這才斷了陽命,怎會因為俗事而死!”
聽老道說的玄乎其玄,吐沫子橫飛,聲色俱怒,宗陽料定是沒啥好聊說的了,恭敬的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老道瞥了一眼宗陽,任其離開,其實他也存心慪氣不願幫宗陽,所以才如此刁難,明眼人都看得出,宗陽哪是有錢的主。
正要移步離開,宗陽腦海中忽然明光一閃,他想起了件極為重要的事,一時再回過身子,對老道說道:“前輩,有件事,師父當年不願提,但我決定告訴你。”
老道吹鬍子板著臉,理都不理宗陽。
“師父說,既然那隻家傳的黑貓,眼睛是好東西,那麼身子會更值錢。”
“扯淡!”老道想都不想反駁道,那隻黑貓表面塗黑漆,內里是鐵,他已經不下百次勘察了。
“真正的有錢人,喜歡低調,那隻黑貓師父掂過,若裏面是鐵,沒這麼重,這是師父的原話。”宗陽該說的都說了,說完再次離開。
骰子老道當年為什麼沒有說出這個秘密,一是覺得老道的老哥因貓眼吐血暴斃,若再說貓身更值錢,那麼人就白死了。二是他也很小氣,自己雖然不會去拐那貓身,但也見不得一起擺地攤的道友一夜暴富,逍遙快活。
宗陽說出這個秘密,也是幫骰子老道了清生前事,也希望老道將來日子能過得好一些,不要因為錢財,最後釀出禍端,走了骰子老道的路。
老道盯着宗陽的後背,雖多年未見,但宗陽的本性他十分清楚,同時他也讚賞骰子老道在有些方面的精通,一時有了七八分相信。
“宗陽,等等!”
宗陽剛扭過頭,卻被一本冊子砸中了後背,在看那老道,已經在收拾傢伙什。
“第二個地方,就在這裏不遠,自己問去吧!”老道丟下這句話,一溜煙竄進了小巷。
……
在城南一條繁華大街邊上,有座被查封的府邸,大門上的朱漆斑駁捲起,封條已經爛的看不清字跡了,兩隻銅質輔首銜環起了綠銹。
裏面一片狼藉,顯然曾經被大火焚燒過,在一處坍塌的小屋內,蛛網密佈,老道正在翻弄一團草垛。
塵土飛揚中,老道撥開最里的一捆草,露出一隻烏黑的貓。
“祖宗哎,希望你是真正的有錢人!”
老道把黑貓抱到屋子外面,撩起道袍胡亂擦了擦,藉著光仔細端詳,最後視線停留在黑貓空洞的眼眶裏。
“這裏試試!”老道跑回小屋,從破枕頭底下掏出一柄匕首,再跑出來,用力往貓眼眶裏捅。
老道捅的是滿頭大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在費力腕下一塊鐵皮后,黃燦燦的一點暴露無遺,閃瞎了他的老眼。
“哈哈。”老道仰天大笑,忽然意識到什麼,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但強烈的激動一時難以釋放,他咻的抱着黑貓繞着院子狂奔起來,臉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
一陣痛快后,老道想起了死去的老哥,大嘆他死的早死的不值時,猛然想到了一點忌諱,彷彿是被一條萬年毒蛇咬到,後背一涼,緊張的自言自語道:“不會的,不會的,我雖然幫了那小子,但我又沒看命理,沒窺天命,何況我連半隻天眼都沒有,我就是個小道,所以不會的。再說了,老哥身上就三個眼,有沒有第四個眼,天知道!”
老道安心的抱着黑貓進了小屋,心忖該怎麼把這尊金貓賣出去,這世道人心險惡,懷璧之罪何人不知,正在憂慮時,卻聽聞外面雷聲隆隆,狂風大作,天色一下子出奇的暗。
“要下雨了,收衣服褲衩去!”老道急忙奔出。
轟隆隆——
頭頂雷光在厚厚黑雲中四溢,異象近如咫尺,老道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天象,耳畔似乎還聽到了蒼穹中傳來的嗡嗡聲,細細一聽,似乎是某位至高天神正在詠唱神文,這聲音還越來越重,眨眼間震耳欲聾,彷彿要震毀整個世界。
這是要天譴么?!
老道仰着頭一動不動,沒來由的狂風吹的他的道袍咧咧作響,兩根八字鬍狂舞不止。
“我有罪……”忽然,老道如有失心瘋般呢喃道。
在老道意識消散的剎那,他只覺一道九天玄雷一轟而下,一切化為虛無。
而在現實中,老道正站在天色和煦的春光下,屋內的黑貓表情詭異,空洞的雙眼正注視着他,下一刻,他吐血暴斃!
……
同一時間,宗陽翻開了那本青丘攻略,一張畫著符文的黃紙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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