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第269章 桃花的道
李灝然單手拍地猛然起身,面朝遠方的一幕,那裏烏莫巨劍停在半空,似有天神下凡讓一切靜止,這股無形力量使人自覺身處在浩瀚宇宙,只如渺小塵埃,他飄動長發下已是一張蒼白面龐,因氣急迎風咯出一口鮮血,絢於桃花,雖氣喘如破風箱,但還是豪邁大笑,虛弱道:“我就知道小師叔沒有看錯你!”
“是么?!”
在李灝然身後響起卓凌超中氣十足的反問聲,下一瞬,這個靜止世界崩壞,烏莫巨劍又爆發出滅絕劍氣,破碎虛空的畫面就像是一柄利劍插入寒冰之中,引得冰體輻散崩裂。
黑衫男子沒有抬頭,但一襲黑衫大肆鼓動,身周這方小世界儘是他的神識,濃重如實質,在他與烏莫巨劍之間空空如也,但所有人都能明顯感知到,就有那麼一柄無形之劍正與烏莫爭鋒匹敵,玄之又玄,使得烏莫巨劍再次懸停,周圍虛空不斷橫向破碎而出,但劍尖之下的空間異常平靜。
“劍意……”卓凌超雙目之中的瞳孔緊縮,既然是一決高下,那麼此時他再無藏拙的道理,人雖不動但體內元氣已是神龍出海攪亂陰陽,全身筋骨噼啪作響,氣機無盡外放,將整個八卦山籠罩成一座雷池,任誰都能清楚感知得到,這位劍冢當代冢主已然動氣又動真格了,只聽他用牙縫接著說出後半句:“之上?!”
烏莫巨劍徹底詮釋劍冢奧義,劍氣破碎虛空旋起龍捲,攪動風雲,令身在八卦山之內的人神識不敢外放,因為就連吸入的空氣中也感覺是洶湧劍氣。滿山的桃花也無一倖免,被劍氣席捲而起,但唯獨落在地面的桃花安靜不動,因為在烏莫巨劍之下的空間,還是黑衫男子的世界!
不過在卓凌超劍氣的挑釁下,這方世界也終於不再風平浪靜。只見黑衫男子與素影的剪影分開,他微微一笑,之後抬頭平靜注視烏莫巨劍,雖是劍懸在上人站在下,但反而是展現出他在俯視的氣勢,身後木匣內的禹皇神劍金光乍現,暴起的氣機震起地上的桃花,隨後空氣中凝出無數的金光劍,劍劍向天,與卓凌超的劍氣相互衝擊。
這是姜五熊的萬劍劍魂,亦是他的卍劍焚道。
兩股劍群衝擊之後交錯成團,接着演變成更加瘋狂的龍捲,此時兩人較量的不僅僅是劍氣,還有神識的強大造詣,因為每柄劍都詮釋着劍道各自為戰,卻不傷及八卦山內的任何人,只不過地面就沒那麼幸運了,被雙方暴走的劍氣割裂地滿目瘡痍,縱深成壑,以黑衫男子為中心不斷輻散,正前方正好到了主殿之下的石坪,卻也到此為止。
卓凌超笑了,臉上泛起無比的自信,說道:“竟然在劍意之上創出新境界,這點佩服,但也僅此而已了!你已是枯木,全憑一口氣和一柄神劍撐着,現在氣要沒了,劍要死了,當如何?!”
卓凌超的喝聲震徹八卦山外,所有觀戰的人聽得真切,心中瞭然今日之戰算是臨近完結了,雖不見赤陽門劍仙的風采,但劍冢劍道也算看得酣暢淋漓,還有那無名年輕人所展露的恐怖道法,亦邪亦正,已是不枉此行。無崖子筆直站在地上,觀此等仙人大戰他哪還有御劍的心思,臉上神色表明已有所悟,不過不是道法修鍊,而是道心清明。
素影用情至深的不惜命,以及那傢伙再也無法企及的境界,使得他豁然摒除了心中禁錮,對着身旁的洛迦笑道:“洛師弟,我好像離陸地神仙境不遠了。”
“恩。”洛迦從桃木劍上跳落,與無崖子肩並肩,由衷欽佩道:“方才從你氣機的轉化我便看出來了。”
無崖子抬頭遙望八卦山的桃花,嘆道:“抬頭看山,道外有道,低頭修行,孤步自賞。師父的這句話,我總算是明白了。”
洛迦也輕念起這句話,可話到一半,卻被身後天際傳來的一聲巨響吸引。
不止是洛迦,連無崖子,以及所有觀戰的人都聽到了!響如驚雷,卻震動着空氣,甚是古怪。
“是什麼?”無崖子極力凝視,境界的變化,讓他隱約感知到了從天際傳遞而來的古怪。
看了好一會的時光發現眼中不見任何動靜,無崖子又回頭觀望八卦山內的劍氣,可才堪回頭,就又聽到後方“工”的一聲巨響,比前一聲要響,也要近,彷彿天地也為之一震,令他再倉促回望,可幾息之下依舊是不見任何動靜,好奇心卻愈發強烈。不過八卦山傳來的動靜又讓他不得不回頭,因為卓凌超的劍氣已隨八劍收回,而那傢伙的氣機也消失不見,只剩漫天桃花還在飛舞,但誰都知道,劍冢贏了,桃神劍的歸屬大定。
“小掌教。”卓凌超的聲音格外清朗。
李清心聽着,身旁的俞占繇和吳真定聽着,隨時要倒下的李灝然聽着,赤陽門上下全部聽着。
“如今整個凡界風雨飄搖,當我神州道門鼎力出手之時,其實由我請回桃神劍也算是為我正道添一分勝算,不是么?”
“眼下你們赤陽門應該再無一人出來說不字了,沒關係,來日方長,我劍冢既然可以請回桃神劍,那麼也可以等到你來取八劍的那一天,不過千萬別寄希望於外人,尤其是這麼不清不楚的外人,畢竟正魔不兩立。”
“還沒完……”黑衫男子開口道,踏出一步閃過了素影,落腳時已在十丈外。
卓凌超豎起雙眉,繼續把話說完:“今日我便替你們赤陽門與這邪魔撇清關係,以免齊大掌教和桃花秀士落人口舌,也好正我神州道門!”
此際,在八卦山所在的這片世界,除了漫天桃花所有人和一切事物都靜止,只剩黑衫男子心有執念,每一步燃燒着生命,一步又一步,身上不斷交換神魔雙身,痛苦深陷其中。
迄綾閣主眼巴巴的望着,嘆道:“為保一柄劍,真不要命了?”
“工——”第三聲巨響。
這一回無崖子根本來不及回望,就見腳下大地切實顫動,天搖地動站也站不住,同時頭頂神速掠過令他完全透不過氣的一股恐怖氣機,洛迦則如中雷擊,因為遠空有個如煙花綻開的巨大藍色符文陣,數百丈方圓,在符修眼裏就是神跡!
八卦山內的幾位仙尊早就感應到這股動靜,而這道從天際而來的藍光直接掠至黑衫男子身後,撞擊地面之時有符文陣如漣漪閃現,應該是阻擋衝擊之用。
幾個身影出現,怖道仙人終於放開迄綾閣主從主殿現身,卓凌超微沉下臉,饒有興緻道:“先是魔,再是妖?”
在黑衫男子身後這幾個身影都冒着元氣,其一是扛紫金棍的金甲少年,其二是握混元棍的牛角少年,其三是持曼陀羅金剛錫杖的紅裳少女,其四是個年輕人,三花聚頂,眉心另有“神羅”二字,陰陽輪飛旋在身周,在他左右各有一尊覆神文金甲的傀儡,雙目儘是七彩流光,臂上同樣有“神羅”二字。
“大哥。”金甲少年咧嘴一笑,紅了眼眶。
黑衫男子站在了原地,沒有回頭。
紅裳少女也喚了他一聲,這才讓八卦山內外所有聽到之人記下了這個名字,宗陽。
怖道仙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個陰陽輪護體的年輕人身上,雖然面相陌生,但其身上某一處令怖道仙人驚疑道:“神羅?星海神羅?!”
卓凌超倒顯得多少有點不以為意,大概是看穿了其中的玄機,只道:“怖道師兄你應該多慮了,既然是跟三隻妖在一起,又怎麼會與星海扯上關係。來的這四個雖都是仙尊,不過我們這邊同樣有四個仙尊,若想漁翁得利簡直是妄想!”
邊上俞占繇和吳真定倒沒在聽怖道仙人和卓凌超的對話,不過這兩人同樣將視線聚焦在那年輕人身上,因為那陰陽輪上的符陣,像極了慕天本命劍符魂道上的符陣。
同樣發現這一點的,還有太陰宮上,因為他對符魂道也極為熟悉。
下方,宗陽依舊站在原地,神魔雙身繼續在交替,元賁感受着大哥所承受的痛苦,以及主殿前的殺機,怒火中燒之下大步流星奔至宗陽身側,定海神針往地面一杵,地動山搖,只見元賁露出猿神兇相,咧出獠牙朝前方吼道:“是誰傷我大哥,找死!!!”
卓凌超喝道:“妖孽!爾等連妖界都已被我正道夷平,還敢在神州囂張?!今日是我正道之事,與爾等何干?別怪我沒提醒,若非要牽扯進來,小心連命也丟在這!”
元賁聽完只是埋頭壞笑。
李灝然在這當口補了一嘴:”卓大冢主,聽口氣怎麼不直接誅殺,而是嚇嚇而已了?”
李灝然言下所指,主殿前各位一聽就明白,不過唯有迄綾閣主以笑附和。
這時候元賁也笑完了,猛然抬頭道:“何干?慕天是我大哥的大哥,這裏是赤陽門,你這老東西從哪冒出來就滾回哪裏去!有本事報上名號,我這就去夷平你們道門!傷我大哥,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一棍子打死!”
怖道仙人聽進了“一棍子”三字,定睛望去,認出之後竟神色大動,倒吸一口涼氣道:“定海神針?!”
曾經的神譴大戰他也經歷其中,親眼目睹了那個上天入地縱橫星海的齊天大聖,以及他手中的定海神針!
主殿前沒了動靜,而宗陽伸手按住了元賁的頭,這隻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妖猿頓時變乖,收斂殺機臉上一呆,聽宗陽輕聲道:“不要插手。”
“啊?!”元賁不解。
“啊什麼啊!”不遠處的花衣女子這時插話,“你們一旦插手,就連累赤陽門了,懂不懂?!”
元賁扭頭望去,只覺這花衣女子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心想反正沒什麼交情索性立即怒道:“你這娘么是誰?!廢什麼話?!”
“她說得對。”素影也勸道。
元賁雖被宗陽按着,但還能轉過身,瞧見了素影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憨笑道:“聽大嫂的。”
“大嫂?!”這回換花衣女子不解了,朝元賁罵道:“喂,你這小妖瞎喊什麼?”
元賁正要說話,宗陽卻拿開了右手,獨留元賁在原地猶豫,繼續往前走去。
卓凌超眼眸中映入宗陽的身影,既然對方沒有罷手,他也更沒有留手的餘地,身周八劍中的一劍飛至身前,說道:“哼,定海神針又如何?齊天大聖已經不在世了!你都要尋死,那我更要成全你,接劍!”
說罷卓凌超伸出右手食指一彈,身前這柄黑劍徑直飛向宗陽,平淡無奇,但仙尊彈指飛劍足以殺了。
全身是血的宗陽再無力向前踏出一步,伸手輕撫身後木匣。
“齊天大聖,怎麼辦?”蟲蟲掌下結印,隨時召喚灰燼。
元賁撓撓頭,腦袋裏盤算一番后臉上掛起壞笑,說道:“這劍要是碰到大哥的毫毛,那任打任罵隨大哥的便,我們開打!”
“恩!”任真陽牛魔王大為贊同。
黑劍轉瞬即至,在這所有人眼睜睜目睹一幕即將發生的節骨眼上,卻是主殿石坪上某個身影先動了,追上並超過黑劍,一雙草鞋重踏地面,挺身站在了宗陽身前,右手拿劍卻不拔劍,就用這副身體接下了黑劍,劍身穿透胸口,拖着他往後滑行幾步,鮮血順着劍刃滴落劍尖。
“灝然!”俞占繇失神痛呼,赤陽門上下已無力阻止。
李灝然呼出綿長又無奈的一口氣,昂首望着主殿,透着一股赴死的乾脆,沉吟半晌后朝劍冢冢主說道:“卓凌超,我拿命接劍,是要教你一個道理。”
他說著將手中名“桃花”的長劍亮出,眉頭緊鎖是因為身體承受着劇痛,豪氣道:“它叫‘桃花’,劍,可殺人,亦可救人,所以是正是魔不在外物,不在你眼所看到,而在人心。你前面的話錯了,師父傳授太上內景經,並不是寄希望於外人,小師叔狂放不羈,逍遙行天下也是用心看人,赤陽門上下為一個人傾盡修為,更只是還一個人情,這就是我們赤陽門的道,人情!所以我拿命接這一劍,也是要還他一個為赤陽門出頭的人情。當然,也是為了不讓自己食言,因為我說過,在我倒下前,你拿不到桃神劍。所以現在劍你拿走,八卦山剩下的人和事都與你們無關了。”
李灝然將“桃花”往後腰一別,這時卓凌超主動將黑劍召回,害得他氣血翻湧動咯出一口血來,在伸手拭去嘴角的血后,決然轉身,背朝主殿卻往主殿繼續說道:“今日就此結束吧,桃神劍你拿去,不過……清心……”
他念着赤陽門這個年少掌教,猛然間熱血沸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扯開嗓子狂吼道:“你要好好記住說過的話!”
“是!”李清心鄭重應下。
李灝然一臉欣慰,又緩緩睜開眼,走向驀然站立的宗陽,抬手拋劍,“我願焚為花土,只為八卦山桃花代代相傳。”
話音久久不息,只見漫天桃花焚為絢爛花火,染紅了整片天空。
黑劍回道卓凌超身周,這樣的變故任他也不禁唏噓道:“曾以為赤陽門一代劍仙已隕,沒想到下一代之中更有青出於藍,可惜了。”
怖道仙人也附和道:“是可惜了。”
李灝然已走到宗陽身側,兩人並肩而立,一生中沒多少交集的兩人,一人已靜如身死,一人也快燃盡了生命,卻用盡最後的一口氣呢喃道:“我下山北行是為了師父,當師父不在了我卻還是走了一個來回,不過到現在我才明白此行的真正意義。”
“桃花”墜落,劍尖轉眼就要劃開主人的心口,只聽他說出最後一句話。
“這顆木丹你且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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