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六 c偽列傳三

卷一百三十六 c偽列傳三

王建,陳州項城人。唐末,隸名於忠武軍。秦宗權據蔡州,懸重賞以募之,

建始自行間得補軍候。廣明中,黃巢陷長安,僖宗幸蜀。時梁祖為巢將,領眾攻

襄、鄧,宗權遣小校鹿晏宏從監軍楊復光率師攻之,建亦預行。是歲,復光入援

京師,明年破賊收京城。初,復光以忠武軍八千人立為八都,晏宏與建各一都校

也。復光死,晏弘率八都迎扈行在,至山南,乃攻剽金、商諸郡縣,得兵數萬,

進逼興元,節度使牛叢棄城而去,晏宏因自為留後,建等為屬郡刺史,不令之任。

俄而晏宏正授節旄,恐部下謀己,多行忍虐,由是部眾離心。建與別將韓建友善,

晏宏益猜二建,偽待之厚,引入卧內。二建懼,夜登城慰守陴者,因月下共謀所

向,謂韓建曰:“僕射甘言厚德,是疑我也,禍難無日矣,早宜擇利而行。”韓

曰:“善。”因率三千人趨行在,僖宗嘉之,賜與巨萬。分其兵為五都,仍以舊

校主之,即晉暉、李師泰、張造與二建也,因號曰隨駕五都,田令孜皆錄為假子。

及僖宗還宮,建等分典神策軍,皆遙領刺史。

光啟初,從僖宗再幸興元,令孜懼逼,求為西川監軍,楊復恭代為觀軍容使。

建等素為令孜所厚,復恭懼不附己,乃出五將為郡守,以建為壁州刺史。天子還

京,復恭以楊守亮鎮興元,尤畏建侵己,屢召之。建不安其郡,因招合溪洞豪猾,

有眾八千,寇閬州,陷之,復攻利州,刺史王珙棄城而去。建播剽二郡,所至殺

掠,守亮不能制。東川節度使顧彥朗,初於關輔破賊時與建相聞,每使人勞問,

分貨幣軍食以給之,故建不侵梓、遂。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憂其膠固,謀於監軍田

令孜,曰:“王八,吾子也,彼無他腸,作賊山南,實進退無歸故也。吾馳咫尺

之書,可以坐置麾下。”即飛書招建。建大喜,遣使謂彥朗曰:“監軍阿父遣信

見招,仆欲諸成都省阿父,因依陳太師得一大郡,是所願也。”即之梓州見彥朗,

留家寄東川,選精甲三千之成都。行次鹿頭,或謂敬瑄曰:“建,今之劇賊,鴟

視狼顧,專謀人國邑,儻其即至,公以何等處之?彼建雄心,終不居人之下,公

如以將校遇之,是養虎自貽其患也。”敬瑄懼,乃遣人止建,遽修城守。建怒,

遂據漢州,領輕兵至成都。敬瑄讓之曰:“若何為者,而犯吾疆理?”建軍吏報

曰:“閬州司徒比寄東川,而軍容太師使者繼召,今復拒絕,何也?司徒不惜改

轅而東,而北省太師,反為拒絕,慮顧梓州復相嫌間,謂我何心故也。使我來報,

且欲寄食漢州,公勿復疑。”時光啟三年。居浹旬,建盡取東川之眾,設梯衝攻

成都,三日不克而退,復保漢州。月余,大剽蜀土,進逼彭州,百道攻之,敬瑄

出兵來援,建解圍,縱兵大掠,十一州皆罹其毒,民不聊生。

建軍勢日盛,復攻成都,敬瑄患之,顧彥朗亦懼侵己。昭宗即位,彥朗表請

雪建,擇大臣為蜀帥,移敬瑄他鎮,乃詔宰臣韋昭度鎮蜀,以代敬瑄。敬瑄不受

代,天子怒,命顧彥朗、楊守亮討之,時昭度以建為牙內都校,董其部兵。

(《鑒戒錄》云:昭度以部兵置行府。)及王師無功,建謂昭度曰:“相公興數

萬之眾,討賊未效,餉運交不相屬。近聞遷洛以來,藩鎮相噬,朝廷姑息不暇,

與其勞師以事蠻方,不如從而赦之,且以兵威靖中原,是國之本也。相公盍歸朝

覲,與主上畫之。”昭度持疑未決。一日,建陰令軍士於行府門外擒昭度親吏,

臠而食之,建徐啟昭度曰:“蓋軍士乏食,以至於是耶!”昭度大懼,遂留符節

與建,即日東還。才出劍門,建即嚴兵守門,不納東師。月余,建攻西川管內八

州,所至響應,遂急攻成都,田令孜登城謂建曰:“老夫與八哥相厚,太師久以

知聞,有何嫌恨,如是困我之甚耶!”建曰:“軍容父子之恩,心何敢忘,但天

子付以兵柄,太師孤絕朝廷故也。苟太師悉心改圖,何福如之!”又曰:“吾欲

與八哥軍中相款,如何?”曰:“父子之義,何嫌也。”是夜,令孜攜蜀帥符印

入建軍授建。建泣謝曰:“太師初心太過,致有今日相戾,既此推心,一切如舊。”

翌日,敬瑄啟關迎建,以蜀帥讓之,建乃自稱留後,表陳其事。明年春,制授檢

校太傅、成都尹、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觀察處置、雲南八國招撫等使,

時龍紀元年也。移敬瑄於雅州安置,仍以其子為刺史,既行,建令人殺之於路,

令孜仍舊監軍事。數月,或告令孜通鳳翔書問,下獄餓死。(《蜀檮杌》云:

“敬瑄廢處雅州,以其子為刺史。既行,建遣殺於三江,令孜仍監其軍,復以令

孜陰附鳳翔,下獄餓死。)

建雄猜多機略,意常難測,既有蜀土,復欲窺伺東川,又以彥朗婚姻之舊,

未果行。會彥朗卒,弟彥暉代為梓帥,交情稍怠。李茂貞乘其有間,密構彥暉,

因與茂貞連盟,關征疆吏之間,與蜀人得失。大順末,建出師攻梓州,彥暉求援

於鳳翔,李茂貞出師援之,建即圍解,自是秦、川交惡者累年。后建大起蜀軍,

敗岐、梓之兵於利州,彥暉懼,乞和,請與岐人絕,許之。景福中,山南之師寇

東川,彥暉求援於建,建出兵赴之,大敗興元之眾。洎軍旋,建承虛奄襲梓州,

據彥暉,置於成都,遂兼有兩川,自此軍鋒益熾。天復初,李茂貞、韓全誨劫遷

車駕在鳳翔,梁祖攻圍歷年。建外修好於汴,指茂貞罪狀,又陰與茂貞間使往來,

且言堅壁勿和,許以出師赴援,因分命諸軍攻取興元。比及梁祖解圍,茂貞山南

諸州皆為建所有,自置守將。及茂貞垂翅,天子遷雒陽,建復攻茂貞之秦、隴等

州,茂貞削弱不能守。或勸建因取鳳翔,建曰:“此言失策,吾所得已多,不俟

復增岐下。茂貞雖常才,然名望宿素,與朱公力爭不足,守境有餘。韓生所謂入

為扞蔽,出為席藉是也。適宜援而固之,為吾盾鹵耳。”及梁祖將謀強禪,建與

諸藩同謀興復,乃令其將康晏率兵三萬會於鳳翔,數與汴將王重師戰,不利而還。

趙匡凝之失荊、襄也,弟匡明以其幹奔蜀,建因得夔、峽、忠、萬等州。及梁祖

開國,蜀人請建行劉備故事。建自帝於成都,改元永平。五年,改元通正。是年

冬,改元天漢,又改元光天。在位十二年,年七十二。子衍嗣。

衍,建之幼子也。建卒,衍襲偽位,改元乾德。六年十二月,改明年為咸康。

秋九月,衍奉其母、徐妃同游於青城山,駐於上清宮。時宮人皆衣道服,頂金蓮

花冠,衣畫雲霞,望之若神仙,及侍宴,酒酣,皆免冠而退,則其髻髽然。又構

怡神亭,以佞臣韓昭等為狎客,雜以婦人,以恣荒宴,或自旦至暮,繼之以燭。

偽嘉王宗壽侍宴,因以社稷國政為言,言發涕流,至於再三。同宴佞臣潘在迎等

姑奏衍云:“嘉王好酒悲。”因翻恣諧謔,取笑而罷。自是忠正之臣結舌矣。

時中國多故,衍得以自安。唐庄宗平梁,遣使告捷於蜀,蜀人恟懼,致禮

復命,稱“大蜀國主致書上大唐皇帝”,詞理稍抗,庄宗不能容,遣客省使李嚴

報聘,且市宮中珍玩,蜀人皆禁而不出。衍既沖呆,軍國之政,咸委於人。有王

宗弼者,為六軍使,總外任;宋光嗣者,為樞密使,總內任。洎嚴至蜀,光嗣等

曲宴,因言中國近事,嚴亦引近事折之,語在嚴傳。光嗣等聞嚴辯對,畏而奇之。

及嚴使還,奏庄宗曰:“王衍呆童耳,宗弼等總其兵柄,但益家財,不恤民事,

君臣上下,惟務窮奢。其舊勛故老,棄而不任,蠻蜓蜑之人,痛深瘡痏。以臣料

之,大兵一臨,望風瓦解。”庄宗深然之,遂蒐兵括馬,有平蜀之心。唐師未起

時,偽東川節度使宋承葆獻計於衍云:“唐國兵強,不早為謀,后將焉救?請於

嘉州沿江造戰艦五百艘,募水軍五千,自江下峽,臣以東師出襄、鄧,水陸俱進,

東北沿邊,嚴兵據險。南師出江陵,利則進取,否則退保硤口。又選三蜀驍壯三

萬,急攻岐、雍,東據河、潼,北招契丹,啖以美利,見可則進,否則據散關以

固吾圉,事縱不捷,亦攻敵人之心矣。”衍不從。

唐同光三年九月十日,庄宗下制伐蜀,命興聖宮使魏王繼岌為都統,樞密使

郭崇韜為行營都招討。其月十八日,魏王統闕下諸軍發洛陽。十一月二十一日,

魏王至德陽,衍報云:“比與將校謀歸國,偽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南北院宣

徽使李周輅、歐陽晃等四人異謀熒惑,臣各已處斬,今送納首級。”是日,衍上

表曰:“臣衍先人建,久在坤維,受先朝寵澤,一開土宇,將四十年。頃以梁孽

興災,洪圖版盪,不可助逆,遂乃從權,勉徇眾情,止王三旬,固非獲已,未有

所歸。臣輒紹鎡基,且安生聚。臣衍誠惶誠恐,伏惟皇帝陛下,嗣堯、舜之業,

陳湯、武之師,廓定寰區,削平凶逆,梯航垂集,文軌混同。臣方議改圖,便期

納款,遽聞王師致討,實抱驚危。今則將千里之封疆,盡為王土;冀萬家之臣妾,

皆沭皇恩。必當輿櫬乞降,負荊請命。伏惟皇帝陛下,回照臨之造,施覆幬之仁,

別示哀矜,以安反側。儻墳塋而獲祀,實存沒以知歸,臣無任望恩虔禱之至。乙

酉年十一月日,臣王衍上表。”其月二十七日,魏王至成都北五里升仙橋,偽百

官班於橋下,衍乘行輿至,素衣白馬,牽羊,草索系首,面縛銜璧,輿櫬於後。

魏王下馬受其璧,崇韜釋其縛,及燔其櫬,衍率偽百官東北舞蹈謝恩。禮畢,拜,

魏王、崇韜、李嚴皆答拜。二十八日,王師入成都。自起師至入蜀城,凡七十五

日。(案:以下原本殘闕。據《歐陽史》云:同光四年,衍行至秦川驛,庄宗用

伶人景進計,遣宦者向延嗣誅其族。天成二年,封衍順正公,以諸侯葬。《五代

史補》:王建在許下時,尤不逞,嘗坐事遭徒,但無杖痕爾。及據蜀,得馬涓為

從事,涓好詆訐,建恐為所譏,因問曰:“竊聞外議,以吾曾遭徒刑,有之乎!”

涓對曰:“有之。”建恃無杖痕,且對眾,因袒背以示涓曰:“請足下試看,有

遭杖責而肌肉如是耶!”涓知其詐,乃撫背而嘆曰:“大奇,當時何處得此好膏

葯來。”賓佐皆失色,而涓晏然。王建之僣號也,惟翰林學士最承恩顧,侍臣或

諫其禮過,建曰:“蓋汝輩未之見也。且吾在神策軍時,主內門魚鑰,見唐朝諸

帝待翰林學士,雖交友不若也。今我恩顧,比當時才有百分之一爾,何謂之過當

耶!”論者多之。杜光庭,長安人,應《九經》舉不第。時長安有潘尊師者,道

術甚高,僖宗所重,光庭素所希慕,數游其門。當僖宗之幸蜀也,觀蜀中道門牢

落,思得名士以主張之。駕回,詔潘尊師使於兩街,求其可者,尊師奏曰:“臣

觀兩街之眾,道聽塗說,一時之俊即有之,至於掌教之士,恐未合應聖旨。臣於

科場中識《九經》杜光庭,其人性簡而氣清,量寬而識遠,且困於風塵,思欲脫

屣名利久矣,以臣愚思之,非光庭不可。”僖宗詔而問之,一見大悅,遂令披戴,

仍賜紫衣,號曰廣成先生,即日馳驛遣之。及王建據蜀,待之愈厚,又號為天師。

光庭嘗以《道》、《德》二經注者雖多,皆未能演暢其旨,因著《廣成義》八十

卷,他術稱是,識者多之。)

孟知祥,字保裔,邢州龍岡人也。祖察,父道,世為郡校。伯父方立,終於

邢洺節度使,從父遷,位至澤潞節度使。知祥在後唐庄宗同光三年,授西川節度

副大使,知節度事。天成中,安重誨專權用事,以知祥庄宗舊識,方據大藩,慮

久而難制,潛欲圖之。是時,客省使李嚴以嘗使於蜀,洞知其利柄,因獻謀於重

誨,請以己為西川監軍,庶效方略,以制知祥,朝廷可之。及嚴至蜀,知祥延接

甚至,徐謂嚴曰:“都監前因奉使,請兵伐蜀,遂使東、西兩川俱至破滅,川中

之人,其怨已深。今既復來,人情大駭,固奉為不暇也。”(案:此句疑有舛誤。)

即遣人拽下階,斬於階前。(《歐陽史》云:李嚴至境上,遣人持書候知祥,知

祥盛兵見之,冀嚴懼而不來,嚴聞之自若。天成二年正月,嚴至成都,知祥置酒

召嚴,因責嚴曰:“今諸方鎮已罷監軍,公何得來?”《鑒戒錄》云:李嚴於天

成初復來臨護,孟祖加之禮分,從容數其五罪,命劍斬之。)其後朝廷每除劍南

牧守,皆令提兵而往,或千或百,分守郡城。時董璋作鎮東川已數年矣,亦有雄

據之意。會朝廷以夏魯奇鎮遂州,李仁矩鎮閬州,皆領兵數千人赴鎮,復授以密

旨,令制御兩川。董璋覺之,乃與知祥通好,結為婚家,以固輔車之勢。知祥慮

唐軍驟至,與遂、閬兵合,則勢不可支吾,遂與璋協謀,令璋以本部軍先取閬州,

知祥遣大將軍李仁罕、趙廷隱率軍圍遂州。長興元年冬,唐軍伐蜀,至劍門。二

年,以遂、閬既陷,又糧運不接,乃班師。三年,知祥又破董璋,乃自領東、西

兩川節度使。應順元年,以劍南東兩川節度使、王稱我帝於蜀,改元明德。七月

卒,年六十一。(案:《孟知祥傳》,《永樂大典》原闕,今采《冊府元龜》僣

偽部以存梗概。)

昶,知祥之第三子也。(《宋朝事實》云:昶,初名仁贊。《揮塵余話》云:

昶,字保元。)母李氏,本庄宗之嬪御,以賜知祥。唐天祐十六年,歲在己卯,

十一月十四日,生昶於太原。及知祥鎮蜀,昶與其母從知祥妻瓊華長公主同入於

蜀。知祥僣號,偽冊為皇太子。知祥卒,遂襲其偽位,時年十六,尚稱明德元年。

及偽明德四年冬,偽詔改明年為廣政元年,是歲即晉天福三年也。偽廣政十三年,

偽上尊號為睿文英武仁聖明孝皇帝。皇朝乾德三年春,王師平蜀,詔昶舉族赴闕,

賜甲第於京師,迨其臣下賜齎甚厚,尋冊封楚王。是歲秋,卒於東京,時年四十

七,事具皇家日曆。自知祥同光二年丙戌歲入蜀,父子相繼,凡四十年而亡。

(《五代史補》:孟知祥之入蜀,視其險固,陰有割據之志。洎抵成都,值晚,

且憩於郊外。有推小車子過者,其物皆以袋盛,知祥見,問曰:“汝車所勝幾袋?”

答曰:“儘力不過兩袋。”知祥惡之,其後果兩世而國滅。孟知祥與董璋有隙,

舉兵討之。璋素勇悍,聞知祥之來也,以為送死。諸將兩端,李鎬為知祥判官,

深憂之。及將戰,知祥欲示閑暇,自寫一書以遺董璋。無何,舉筆輒誤書“董”

為“重”字,不悅久之。鎬在側大喜,且引諸將賀於馬前,知祥不測,曰:“事

未可測,何賀耶!”鎬曰:“其‘董’字‘艹’下施‘重’。今大王去‘艹’書

‘重’是‘董’已無頭,此必勝之兆也。”於是三軍欣然,一戰而董璋敗。)

史臣曰:昔張孟陽為《劍閣銘》云:“惟蜀之門,作固作鎮,世濁則逆,道

清斯順。”是知自古坤維之地,遇亂代則閉之而不通,逢興運則取之如俯拾。然

唐氏之入蜀也,兵力雖勝,帝道猶昏,故數年間得之復失。及皇上之平蜀也,煦

之以堯日,和之以舜風,故比戶之民,悅而從化。且夫王衍之遭季世也,則赤族

於秦川;孟昶之遇明代也,則受封於楚甸。雖俱為亡國之主,何幸與不幸相去之

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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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五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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