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俠隱草舍戀舊情

第二回 俠隱草舍戀舊情

天近傍晚,夕陽如畫。

漫天晚霞映在冰封雪覆的高山、森林,無際的原野之上,相映成趣,真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勾勒出一幅壯麗絕倫的夕陽玉峰瓊野圖。

呼嘯的西北風揚起漫天積雪,似欲將整個大地重新打扮一番。

小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行進在尺余厚的雪地上,眼巴巴地盼着有人來幫個忙,也不知師爺、師叔瞎忙啥呢,一個也不來搭個手。

拐過幾個山環,進入一片地勢比較平坦的樹林裏,來到兩間木屋前,抬腳蹬開木門,氣喘噓噓地進了屋。

屋子裏暖烘烘的,壁爐里燒着柈子。

從裏屋傳出一個蒼老、內力雄沉的聲音道:

“小肉猴子!還愣着幹啥?好歹扒了皮,剁巴剁巴,放到鍋里去煮。水早就燒開了,你咋磨蹭到這陣兒才回來?”

姑娘經過一路顛簸,神志剛好清醒過來,正不知是被人所擄所救,一聽此言直嚇得魂飛九天外,不禁暗自叫苦: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想我凌劍虹,剛逃出魔掌,又陷入虎口。唉!人不可與命爭,看來這就是命啊!也不知哪輩子造下的孽,到如今要被人家扒了皮,剁巴了,還好歹地剁巴剁巴,放到鍋里去煮,說來着實夠慘的啦。我九死一生逃離了魔掌,莫非又遇上了殺人魔鬼不成?可嘆我凌劍虹,在江湖上也混出個楚江紅女的綽號來,歷盡千難萬險,難道就與人結下口中食之緣么?想到此,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從眼角“撲簌簌”淌了下來。有心奮起一搏,可自知體力難支。唉!還是認了命吧,是福就不是禍,是禍就躲不過!

“師爺!這恐怕是吃不得的。嗯!您吃也許還可以。”小夥子說著,抹了把頭上的汗,抿着嘴偷偷地笑個不停。

“小肉猴子!搞什麼鬼?”

話音方落,一個缽盂大小的銅煙袋鍋子挑開了深藍色門帘,隨後從裏屋走出來一位鶴髮童顏的老者,手中平端那桿大煙袋。老者一見小伙

子右手摟着個姑娘,頓時撅起銀白色長須怒道:“你這是幹啥?!”

小夥子有幾分犯急,噘着嘴道:

“我的爺!說啥呢?快幫我把人接過去吧!”

老人家馬上意識到有事情發生,有些愧疚地道:“噯!是那麼回事。我來抱孩子,你把她送到裏屋歇着吧。”

待他二人進了裏屋,老者仔細端詳着嬰兒,見他天倉飽滿,地額方圓,胖乎乎、紅潤潤的一張小圓臉,眉宇間一顆紅痣,甚是醒人眼目,更增添幾分英氣。

老人家撫摸着嬰兒烏黑的頭髮,心頭猛然一震。大凡練武之人,一摸小孩天靈蓋,便知其是否能成為武林上乘之材。老人家暗暗點了點頭,知此子天賦奇高,是百年難遇的武林奇才,若假以時日,必成為武林俊妍。他腦海里閃電般映出江湖綠林、黑白兩道上的人物,誰會生出這麼一位神童?再一想那位衣服上血跡斑斑的姑娘,便知安定了數十年的江湖,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哇”地一聲嬰兒啼,打斷了老人的沉思。小孩兩隻手抓撓着,腦袋往老人懷裏直扎。

“喂!九月!你去把你個女人叫醒,給孩子喂一下奶。”他招呼着正在往壁爐添柈子的小伙兒。

九月歪着頭,眨巴幾下大眼睛,若有所思地道:

“爺!她胸前癟着哪,好像不是當媽的。”

老人探指在他頭上“嘭”地一聲彈了個腦波道:“小肉猴子!你咋知道的?”

“哎呀!疼死我了。爺!你要是打錯了,老規矩,揪一根鬍子給我。”

“你說吧。”

“好!羊沒下崽兒前,**是癟的。下了崽兒,**就大了,老大老大的。我抱着她走了十幾里地,沒覺出她有大**來。”

“哈哈哈...”老人樂得鬍鬚亂抖,眼淚直流,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指着九月道:

“你贏啦!算我欠你一根鬍子,中了吧?”

“不中!我腦袋上的包還疼着呢。”言罷,猴着身子就往上闖。

“別別別!你先去擠些羊奶來,回來一準還你兩根,那准中了吧?”

“你少來糊弄我!這是第一百五十三根兒,少半截就總也不給你酒喝了。”說完,拎上瓦罐出了後門。

姑娘雖是身心疲憊,可警覺性依然高得緊,老人和那個叫九月的對話,她聽了個滿耳,感覺到人間那種親情,在他們之間體現得淋漓盡致,也暗自慶幸自己,在這荒無人煙之地,遇上如此善良的人家,心裏又是感激,又是難受。感激的是碰上了好心人,難受的是不知爹娘、義父眼下處於什麼境地,忍不住眼圈一紅,淚水又溢出眶外。她強打精神,支撐着身子走到外屋,雙膝往地上一跪,朝老人叩首道:

“多謝您老人家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言罷連連叩首。

老人伸手將她攙扶起來道:

“這是哪的俗禮,老夫就煩這套。你醒了就好,好生躺下休養,稍後讓九月做飯去。”老人扶她上了暖烘烘的火炕,順手拉過來一條棉被給她搭在身上。她周身像散了架子,骨肉酸痛,挑了幾下眼皮,便又合上了。

老人坐在木墩上,用大煙袋擰了一鍋子煙,從壁爐里撥出塊火炭,把煙點着,“巴噠巴噠”地抽着。

九月拎着瓦罐回來,順手把瓦罐吊在壁爐旁,給羊奶加溫。接着從爺爺懷裏抱過嬰兒,“哦哦”地搖晃着,小孩畢竟是餓得夠嗆,小嘴撇撇着直“嗯嗤”。九月拎過來瓦罐,用小勺兒舀出溫熱的羊奶,“噓噓”地吹了兩口,然後伸出舌尖兒試了試冷熱,感覺合適,這才送到嬰兒嘴邊。這小傢伙“吱吱”地喝得可帶勁啦,一口氣喝了小半罐子,這才“吱吱丫丫”玩兒起來。九月也沒工夫逗他玩兒,把他放在火炕上,轉身進了廚房。

半個時辰后,他開始大盆小碗地往屋端菜上飯。嗬!還真夠豐盛的,稀的是小米粥,乾的是大饅頭;菜有野雉肉絲炒酸菜,豹肉燉土豆,清蒸鹿脯,野豬肉燉粉條,涼拌青蘿蔔絲。

待一應飯菜擺放在木桌上之後,姑娘翻了個身,也坐了起來,只是聞到旱煙味兒,嗆得連打兩個噴嚏。

老人立馬捏滅了煙,搖了下頭道:

“都怪我有這麼一口嗜好,看把你嗆的。”

姑娘一笑道:

“沒事,只是我太嬌慣了,其實這味兒挺好聞的。”

老人開心地笑道:

“姑娘真會說話,請恕老朽冒昧地問一句尊姓芳名,家住何方?”

她注視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又很快避開那洞人肺腑的眼神,含幾分羞澀地道:

“小女子家住京城,免尊姓凌,草名劍虹。”

九月在一旁不高興地道:“爺!別老問東問西的啦,人家還不知道幾天沒吃飯了呢。”

老人瞪了一眼九月,回頭向凌姑娘歉疚地一笑說道:

“看我都老糊塗了,快趕熱吃吧。九月!給爺搬罈子酒來。”

九月脖子一梗道:“不中!你還欠我兩根鬍子呢。”“看看!沒完了吧。這不有客人嗎?好孫子!咱從今兒個起,我保證再也不彈你腦波啦,你也別再揪爺的鬍子了。這酒呢,讓爺隨便喝。”“您自個給自個定規矩,還不盡自個合適。”

言罷,九月從木櫃裏搬過來一壇酒。老人起開酒封,一股酒香溢出。他眯起眼來聞了一下,然後咂了下嘴,朝凌姑娘笑道:

“姑娘!酒是自家釀的,這可是我喝着最上口的。來,喝一碗,解解疺。”

凌劍虹饞得咽了口唾液道:

“爺爺!不怕您笑話,我雖生長在大戶人家,可見酒就饞,娘說我肚子裏有饞蟲。您不介意的話,小女子借花獻佛,敬您一杯。”回頭對九月道:“小哥哥!我也敬你一杯。”

老人一擺手道:

“不用管他,他喝酒跟喝水似的。前幾天我和他拼酒,可把我灌懵了,給他美到自稱什麼酒仙酒聖,奪去我的酒權,害得我想喝口酒就像叫花子似的。”幾句話說得讓凌劍虹注意上了九月,左看兩眼,右看兩眼,然後低下頭自語道:

“在哪見過呢?”

“哎!那也許是上輩子的事,也說不準嘞!也許是上輩子的事。咱且不去管它。來!為本世相逢吧,連浮三大白!”

一沾酒,九月便上來了精神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隱居多年的老人,更想多了解一些江湖上的近況,便開口問道:

“凌姑娘既是京城人氏,咋流落到這來了?”

一聽此言,凌劍虹鼻子發酸,淚水在眶內直打旋兒,仰面輕嘆道:“唉!老爺爺呀!這話說來可就長了。恕個罪說,家父凌雲飛...”

老人聽到此,心頭一震,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微笑着聽她娓娓敘來。

“江湖上人送雅號只手擎天,曽在朝廷任內務府總管。因忠心朝廷,得罪了當朝權奸楊國忠,恐其加害,便掛印出走,離開是非之地,與家母柳靜修行走江湖。不想楊賊派出神武營宣節校尉飛燕禿子韓光普等人,一路追殺下來。點蒼山一戰,我懷抱義父九頭大鵬王子英之子連夜逃了出來,流落至此。尚不知父母,義父生死如何?”說完,淚水又簌簌滾下。

老者磕了磕煙袋鍋,緩緩站起身來說道:“飛燕禿子韓光普!想當今之世,還能有幾人是他敵手?不是老朽長他人威風,據我所知,可以與韓光普一較長短者,恐怕只有天山摩雲洞上清道長,還有早已隱居的紫光上人了。”

看到老者那憂愁的面孔,凌劍虹心中暗想:值此亂世春秋,切不可連累他人遭此無妄之災。還是及早離去,上天山尋找上清道長吧。哪怕是歷經千難萬險,也要把義父之子交與上清道長,以了卻義父心愿。

想到這些,便起身一福道:

“老爺爺!承蒙您指點,劍虹感激不盡,日後定當相報。小女子這就起身前往天山摩雲洞,好將義父之子交與上清道長...”

老者捋髯笑道:

“劍虹姑娘,天山乃是虎狼橫行之地,夜間行路,恐多有不便吧!就算你有功夫在身,可孩子需要休息啊。依老朽愚見,就委屈姑娘暫歇一夜。明日再啟程,也不會耽誤的!”

凌劍虹猛然驚醒,臉上一熱,心裏話:我真傻啊!雪后的唐古拉山,白天行路尚且艱難,何況是夜間呢。看着懷中的孩子,便點頭答應下來。

幾大碗佳釀入腹,凌姑娘面色轉紅,燈光之下,更加幾分嫵媚。

老人已有些騰雲鴐霧了,手裏端着酒杯,雙眼迷離地凝視着姑娘嬌面。

劍虹意識到老人慈祥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神秘感,不由得心頭小鹿亂跳,粉面低垂。

“哈哈哈!劍虹姑娘!老夫看見你,便想起一個人來了。唉!算了吧,你年紀輕輕,總該不會認識她的,過了這麼多年啦,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呀。”老人說著,眼圈泛紅,悶頭又喝了一大碗酒,用衣袖擦了把鬍鬚上的酒滴,便陷入到與妻子離別的遐想之中。

冰雪般聰明的凌姑娘,馬上打消了心頭疑慮,有敬可加地道:

“老人家!我父母交結甚廣,不論是黑白兩道,還是官宦人家。其實我也認識不少人呢,您不妨說說看?”

老者面現凄楚的擺了擺手,輕嘆一聲:“唉!都是過去的事情,不過這麼多年一提到她,還是...唉,還是不說的好!”

凌劍虹有些好奇的問道:

“您說的她是誰呢?沒準我知道呢!”

九月插嘴:“別聽他胡咧咧,老頭又想起他的老情人來了,好像夢裏叫過什麼程姿英來着,嘿嘿...”

老者瞪起佈滿血絲的雙眼,抬手就在九月頭上敲了一下,氣憤的說道:

“你這小混蛋!敢同着凌姑娘揭老夫的底。”

凌劍虹心頭一亮,驚喜異常地道:

“您說的可是鑒湖女俠程老前輩么?”

“正是!你怎麼會認識她的?”老者驚問道。

凌劍虹抿嘴一笑道:“她說我媽像她,她讓我媽管她叫媽,我像我媽,她是我媽的媽,我當然認識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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