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擎蒼出關
一覺醒來,已是三日過後。
就在祝東風睡去的第二日下午,尚在閉關中的擎蒼偶然聽到青羽峰的上神重羽到訪的消息,顧不得閉關未完,撐着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就悄悄地出了關來。
擎蒼悄然出關,也未曾驚擾到一眾小輩,只通知了現任鬼王,在他所住的幽冥殿即日擺了一桌宴席,邀請重羽小聚。
重羽欣然受邀。
方走到雪見園的大門口,正預備開門,那門卻猛地被推開。離舸一手拖着神色肅穆的阿寒,一手握着門沿,見着重羽,愣了一愣,斂起一雙眉頭來。
重羽的記憶里,他第一次見到離舸時,便曉得他不大親切,乃是副冷漠神君的模樣。只是同他相交以來,他幾乎都還算和善,且因着二人有些趣味相投,又看着祝東風的面子,因而從不在他面前作出冷漠的形容。這便有些使重羽忘了面前的這位神君本性其實算得冷漠了。此時他臉上的這個形容,令重羽心中忽得一凜。
離舸一雙幽眸十分暗沉,半晌,看着愣住的重羽沉沉道:“你到底與小風喝了什麼?她像是喝醉了,我探了探,她從前晚到現在竟一直未醒過,是怎麼回事?”
離舸瞧了瞧他黑沉的臉色,鎮定道:“
唔……她前天睡不着,與我討了些酒來助眠。可能是她現用的這個這羅剎姬的身體本來酒量淺吧。我不過給了她兩壺,怎麼,她到現在還沒醒?”頓了頓,又道,“不妨事,醉個酒罷了,我估摸着她最遲明天下午也就醒來了。”
“那便好。”離舸似乎有些放下心來,又忽得皺眉問道。道:“你這是要去哪?”
重羽嘿嘿一笑道:“嘿嘿,老友設宴相請,我這是去幽冥殿赴宴。”
離舸疑惑道,“幽冥殿……你是說擎蒼?他出關了?”
未等重羽回答,一旁的阿寒立即激動道:“擎蒼?哦,我知道!就是那個要將重羽舅舅搶去做新娘的擎蒼!重羽舅舅,你可要小心吶!這個宴,保準是個鴻門宴!說不定他正在飯菜里下了葯,葯倒了你,來個霸王硬上弓呢!”
重羽倒絕。
離舸哭笑不得道:“你小腦袋裏都在想什麼?什麼下藥、霸王硬上弓的,嗯?誰教你的?”
阿寒嘿嘿一笑,伸手摸向後腦勺,嘟囔道:“嘿,嘿嘿,戲文里不都是這麼寫的么?我上次和小九跑到凡間去看戲,那戲裏面就是這麼演的啊……咦?那齣戲的名字叫什麼來着……”
重羽扶額道:“原來凡界也是這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只道是小九領你去冥剎海玩,不料你們卻偷偷跑到凡間看起了那不入流的戲來。”
離舸咳了聲,“看來阿寒這孩子懂得還挺多。雖說那擎蒼尚未完全恢復,可能還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他……你……咳,你自己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重羽黑了臉,擺了擺手道:“得,你還是回去看小風吧。羅剎姬的身體看來不是很好,小心再別出了什麼茬子。”
話畢,又從衣袖裏摸出個小瓶子來,“噥,這是解酒的藥丸,回去喂她吃一粒,醒來時就不會頭痛了。”
一談到祝東風,離舸立馬無心再與重羽多費口舌,立馬接了藥瓶子,轉身牽着阿寒走了。
九月之時,幽冥殿前的空地上綻放出妖異濃艷得近於紅黑色的花朵,整片的秋彼岸看上去便是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
鬼差將重羽領到殿門口,便小心退下。
重羽打開摺扇,慢條斯理地扇了兩扇,打量打量四周,倒是與舊時的景緻無二。
正要邁腿出去,卻聽到殿內一聲哂笑,“幾萬年不見,重羽,你的膽子倒變小了不少么。怎麼,不敢進來見我?”
重羽一愣,隨即邁開腿去,呵呵笑道,“非是我膽子變小,只是幾萬年過去了,這幽冥殿仍是舊時模樣,一時有些感慨,多看了兩眼罷了。”
三兩步入得殿內,面前的鑾座上並無擎蒼的蹤影。
再向里走去,掀開一片珠簾,裏間的一張桌案上擺了些許精緻的吃食,桌案的那頭,坐着個面色有些蒼白的赤衣青年。
重羽忽得心頭一震,往事如昨,一幕幕攤開在他眼前。
穩下神來,卻發現那青年一雙微挑的鳳眼正斜斜地看向自己,墨發用一根綢帶慵懶地紮起,面容是三十三重天上司命神君季年的面容,然而氣質上卻依稀還是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擎蒼的模樣,只眉眼中多了分滄桑。
“好久不見。”半晌,重羽驀然開口。
“唔……是好久了。坐。”青年愣了一愣,似乎是回想起了許久以前的事情。半晌,才一揚袖子,邀他入座。
“我不在的這些年……你還好吧?我聽說你修成了上神?看着周身金光的氣派,果真不錯,恭喜。”青年緩緩倒了杯清酒,遞給重羽。
重羽看着酒杯中微盪的漣漪,勾唇一笑道:“唔……這些年么,金戈長劍伴鐵馬,琴棋書畫詩酒花,一一都這麼過來了,也算是活得不錯吧,哦,對了,我還撿到個妹妹,改日與你引薦一下。”
“哦?你都認了妹妹了?我倒是好奇,你那妹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青年飲了口酒,捏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重羽亦飲了口酒,微微一笑道:“她么……調皮得很,又十分的饞嘴,反正……呵呵,我也不會說了。”
重羽沉吟了半晌,卻忽然覺得自己笑得有些失態,當即閉了嘴,搪塞了過去。
然而對面的赤衣青年卻捕捉到了他嘴角的那絲無可奈何卻又寵溺的笑意,一時間心神如覆上了一層清雪一樣,寂冷寒涼。
酒杯終是被他一不小心捏出了道縫兒,不仔細看,卻是看不來的。
氣氛有些凝滯。四下寂了半晌,重羽又自倒了杯酒喝了,緩緩道,“咳……那個……我當時聽說你歷劫上神時沒有撐住,灰飛煙滅了,今日卻怎得又活了過來?這些年你去哪了?”
“唔……我也不知道,大抵我並未灰飛煙滅,只是睡了一覺吧。依稀還做了個夢。”對面的青年沉吟道。
“夢?什麼夢?”重羽忽得想起當年季年與自己坐在青羽峰後山花林子裏飲酒的場景,不由心中一動。
“唔……依稀只覺得那可能是個好夢。不過,夢見了什麼我卻全然都忘記了。許是沉睡的時間太久了,自從醒來后,我腦子裏便一團漿糊,還時不時顯現出一些零碎的畫面。”對面的男子扶着額頭淡淡道。
“這樣啊。”重羽並未再追問下去,如今的擎蒼見了他,沉穩的有些不像話,倒讓他有些尷尬了起來。
“我今次來鬼域,其一是來探望一下你,其二,是作為天界派來的使者,秘密與你們鬼域商量一件事情。”重羽攤開扇子又合上,坐起身來正色道。
“哦?商量何事?”赤衣男子亦放下了酒杯,坐起身來。
“或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魔神無月的一縷殘餘魂魄從西荒封印的裂痕之中逃了出來,四處為非作歹,前些年裏他以攝心之術威壓控制了鬼域,為他修建血池。”重羽皺眉道。
一聽這事兒,對面的男子作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來,擺弄着桌上的酒杯,漫不經心道,“唔……你說這事啊。那無月確實坐得有些不地道,撒野撒到了我鬼域來,欺我鬼族無人。”
重羽繼續道:“那無月修建血池,本是意在借用血池中生靈的亡魂之力來摧毀封印,尋得他散落各地的身體,從而獲得全部的魔神之力,率諸魔佔領八荒四合,使他成為唯一的王。若放任他繼續發展下去,那麼鬼族和神族都會面臨滅頂之災。所以,我這次來是想要勸說鬼域,莫要再與虎謀皮,繼續與那無月合作下去。凡間有句話,叫做狡兔死,走狗烹,此話誠不欺汝。”
擎蒼又開始把玩起手中的酒杯來,淡淡一笑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重羽肅然,“交出啟封血池的印伽,讓我去搗毀血池!如此,你不用怕得罪了無月,只讓他一心來對付神族,不是很好嗎?”
對面的男子悄然一笑,看着桌案上轉動不已的酒杯,淡淡笑道:“所以說,你來見我,其實就是為了這個事?”
重羽默然無語。
“這個事么,你先容我考慮考慮,過兩天再給你答覆。你曉得的,這不是件小事,我需要站在鬼族的利益上去分析分析。”默了半晌,對面的男子輕聲道。
重羽愣了一愣,半晌,道,“也好,你好好想一想。畢竟也是件合族相關的事情。”頓了頓,又起身道:“那你便好好考慮着,話已帶到,我這就先回去了。”
“等等……”堪堪邁出一步,卻對對面的男子叫住。
重羽轉過頭去看向擎蒼,卻見那一雙鳳眸微斂,淡淡道:“我睡了這些年,現下醒來,一干朋友大都杳無音信,一個人無聊得很。這幾日若無事,便常來吧。我聽你來鬼域時還帶了個小外甥,什麼時候也帶來讓我看看啊。”
重羽恍然一笑,答了聲好,便邁步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