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飛升
祝東風被那忘憂酒醉得也不知睡了多少時日,只在睡夢裏依稀聞見幾縷杏花香,隱約聽得幾聲桃葉落。
祝東風抱着罈子睡得正酣處,只見重羽推門進來,抓了她的衣領子使勁將她搖晃道:“醒醒罷!那墨鈺已經百里紅妝迎娶了鳳族公主,拜過八荒六澤,宴了諸神百仙,仙樂歡騰、普天同慶過了,自此他和你再無相干。何必再為了那麼個小白臉傷情這許久!恁沒出息!”
祝東風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一把打掉重羽抓着她領子的手,抱着酒罈子轉過身去,嬰兒般蜷縮住,又睡下了。重羽見她眼角處又有水滴下來,不知是酒還是淚,頓時心中一軟,摸着祝東風雞窩似的腦袋,低聲道:“快醒醒罷,天劫馬上就要到了,難道你想被雷劈死嗎?難不成你我這千八百年一同吃住玩耍的情分,還比不上那個相處了未過百年的臭小子么?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么……”
這一席話說的祝東風莫名心酸,感受到覆在自己腦袋上的那隻手,竟再也忍不住了。扔了酒罈子撲到重羽懷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再也止不住了似的。
後來祝東風再回想起這天,只覺得這幾萬年來,好像只有那麼一次,哭得如此失態又傷心。
祝東風哭了許久,重羽的衫子都濕透了,才漸漸止住。重羽看着她紅通通的金魚眼和一頭亂髮,笑道:“瞧你這模樣,竟和九重天上往生池裏的那條癩頭錦鯉精是對絕配呢。”
祝東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知道重羽是故意逗她,心情好了許多。用袖子擦了擦臉,忽見窗外暗了下來,似有黑雲滾滾而來。想到之前重羽說的天劫,心裏便又沉了沉。
當時,因着重羽、季年時常拿天劫來嚇唬她,她便由不得學了些推演術去預算推演,練習歷劫之法,許久不曾懈怠。然自上次因斬檮杌被罰下界,歸來之後又歷得這一番情傷,祝東風便再沒有心情去修鍊,是以現今確無十足的把握去承受那九道削骨天雷。
眼見天雷將降,重羽眯着細長的桃花眼,嚴肅道:“你莫要擔心,不過九道削骨天雷罷了,現就去千羽洞中躲一躲,我來為你護法,出不了甚大事的。”
祝東風知道重羽是為了安慰自己,才故意說的輕鬆,所幸自己平日裏在修鍊上也算是刻苦,七八道天雷也是受得的,又有千羽洞做庇護,想是頂多也就是在身上多添兩道疤,受受那削骨雷的皮肉之苦罷了。
祝東風剛剛坐在千羽洞口,設起仙障護體,那天雷便轟隆一聲,夾帶着熊熊業火向祝東風頭上擊來。祝東風打起精神受了,還未喘口氣,眼見又一道天雷攜裹着許多萬年玄冰的冰茬子如刀般劈下,一時間冰火兩重天,祝東風勉力受了,只覺得被烤的腦袋一陣發麻,冰的手腳不聽使喚,心裏默數“二,三,四……”
到第九道時,祝東風已然覺得自己用盡了氣力,兀自強打精神,聚了半天氣,才設出了道薄弱仙障,勉力受了最後一道天雷,仙障也堪堪破碎。
將將受下整整九道天雷,祝東風直覺渾身被卸成了七八件似的,手腳也不像是自己的了。長吐了口濁氣,正想休息,卻又聽得轟隆一聲,激的祝東風一個冷顫,趕忙又設了道仙障,卻見又一道天雷劈下。一旁重羽但見不妙,也趕忙祭出破月扇護住祝東風。卻聽得那天雷一聲接一聲劈下,堪堪又降了九道才終於停了下來。
降劫完畢,祝東風衣衫襤褸,火燒的水泡、冰割的傷口,大大小小渾身都是,已癱坐在地上不能起來了。一旁的重羽也有些狼狽,頭髮被燒焦了一綹,額角似有滴汗,他喘了口氣道:“乖乖,平日裏見這些個小神小仙的飛升,卻也沒你這麼大的陣仗,原本是九道天雷,誰曾想竟變成了一十八道,果然是因為母神血脈,就要吃得旁的仙兩倍的苦頭么……”說完,便將祝東風扶起,送到了洞中的石塌上歇息。
正當五月,天帝遣東海水君降了場不大不小的雨,用來清洗天宮裏的塵氣。是日,天氣澄明,惠風和暢,花草樹木也都打起了精神來,引了一些蜂兒蝶兒四處打轉。
由散仙飛升成上仙,歷了諸多劫難,便如再生一般。按照仙界的規矩,應在往生池裏泡上一泡,一來洗去前塵,二來,也將歷劫時落在身上的傷疤熨帖熨帖,好讓那些傷傷口口癒合的快些。
祝東風在青羽峰將養了幾月,身上好了些,便按照重羽的吩咐上了九重天。往生池裏的芙蕖開的正好,祝東風泡在往生池水中,聞着周邊淡淡的芙蕖花香,本應是副美人沐浴的香艷光景。然而祝東風從池子東邊換到西邊,一會將頭也伸進水裏,一會撲棱撲棱打幾個水花,渾身結了痂的傷疤隱隱作痛,又癢的她面目扭曲,不知捏個什麼訣,施個什麼術,才能將這癢壓下去。祝東風定力一向不強,正難耐間,便要將手往左肩的傷疤上伸去。將將挨到傷疤,聽得對面一聲輕笑,驚得祝東風忘了撓癢,抬眼過去,只見一着淡色紫衣的男子坐在往生池邊的大石頭上,正戲謔地望着她,烏髮披散,桃花眼微挑,兩道劍眉斜入雲鬢,身形有些單薄。
祝東風自覺被冒犯,捂住本沒什麼料的前胸喝道:“哪裏來的小賊,膽敢冒犯你姑奶奶!”
那男子跳下石頭,撫了撫壓皺了的袖邊似笑非笑道:“這麼凶做甚,我不也早就被你看光了么,如今瞅你兩眼,也算是扯平了。”又見祝東風肩膀癢的動來動去,不由嗤笑一聲“呵……你便忍忍吧,這往生池水有生肌除腐之效,泡過的傷疤三四天裏就長好了。你若實在癢的不行,便擦些葯吧。”說完,丟給祝東風一個藥瓶,轉眼間捏個訣便不見了。
祝東風撈出池子裏的藥瓶,打開聞了下,清香撲鼻,隱隱有些涼意,果然是清肌消痛的珍品,便倒了些灑在傷疤了,一時再不痛癢,清爽極了。
祝東風自小便看慣了重羽季年等人穿深色衣服,不是純白,就是深藍、靛青,印象里覺着,好像只有那些三十三重天宮的仙子們才會穿這種粉嫩的顏色,打眼看到這男子着淡紫色的外套,便覺得他是個娘娘腔。又見他披散着頭髮,便想起重羽不日前與他說過的癩頭錦鯉,心想:“這往生池裏,除了看守池水的土地公公,再有就是重羽說過的那尾癩頭錦鯉精,土地公公我前日已經見過,難道這個娘娘腔便是重羽口中的癩頭錦鯉?嘖嘖嘖,果然傳言可畏啊,也算是絕色佳人的仙,只不過披散着頭髮,在大家口口相傳中,竟成了癩頭,嘖嘖……不過他方才說我早把他看光了,這倒是個什麼意思呢?唔……”
想着想着,祝東風便又靠着池壁睡著了,直覺中,似有雙眸子一直看着她,目光汨汨。
往生池中泡了幾日,祝東風身上的傷口便都好的差不多了,換上一襲新衣,朝鏡中一看,卻見渾身都籠在銀光中,這便是渡劫成功后,上仙的身上的瑞光了。祝東風頓覺從頭髮稍到腳後跟都煥然一新,一身輕鬆,前塵往事似都放下一般。收拾完行裝一身瑞氣騰騰回往青羽峰,一時興起,路上祭出梵音哨甚是高調的使出仙力吹奏起梵音引,引得彩鳳青鸞一路盤旋,鳥獸魚龍翻騰不已。
“快哉!快哉!平生這麼快活的時候,怕是十個手指頭就能數過來了。”
祝東風飛升成上仙的消息,就這麼高調的傳開了,第二日,不管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爬的,但凡有些靈根的,都曉得重羽上神的妹妹祝東風,歷了一十八道天雷飛升上仙了。
依照季年聽來的傳聞,祝東風她頭戴鳳羽冠,身披五彩霞衣,腳着登雲履,手裏拿着上古神器梵音哨,一路吹奏着不知明的上古梵音,由瑞鳥彩鳳青鸞接引,於五月十八辰時三刻,威風凌凌地落在了青羽峰山頭。驚得青羽峰山頭一震,山中鳥獸都感動的四處奔走,魚龍浮出水面歡騰不已,花草樹木驚喜落淚。
聽完季年的敘述,祝東風嘴角一抽“原來我卻是這麼威風凜凜啊,怎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果然還是流言的力量大啊。”
重羽扇着扇子咳了聲,笑意從眼角布到眉稍,揶揄道:“這下出息了,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我們青羽峰的花木還會驚喜落淚呢~~”
祝東風乾乾笑了兩聲,又聽重羽道“如今你卻是上仙了,雖說在我青羽峰內,又是母神血脈,原是不受天帝管轄的,然則既然他掌管天界仙籍,三分面子卻還是要給的,你且去三十三重天宮謁見天帝,上個戶口吧,以後以上仙的身份多參加個幾次蟠桃宴什麼的,順幾個桃子也容易多了。。”
“必須要去么?近來那三太子哪吒下界捉妖去了,蟠桃園裏的仙蟲君也被罰下界變成蚊子歷劫,沒有相熟玩耍的人,我倒是不喜去了。”
“我知你心中還有着那人,不過事情已成定局,墨鈺已然成婚有些天了,那鳳族公主也是個萬里挑一的美人兒,人家新婚燕爾,正蜜裏調油,沒功夫再與你所作糾纏的,你也再別賊心不死了……”
祝東風聽了,細細嘬了口茶,只感覺心裏空空蕩蕩的,慢聲道“放心罷,我照你說的便是。至於什麼賊心不賊心的,我卻是已經放下了,只覺着有些感慨,想着若是碰見,徒增尷尬罷了。”
“你尷尬個什麼勁,始亂終棄的又不是你!你就給本上神爭口氣,打扮仔細點,若是碰見了,便拿出你翩翩上仙的氣度來,道一聲恭喜新婚,便器宇軒昂的離去。我保准他會後悔當初沒珍惜你!”
“呵呵,好像倒是你被他甩了一樣,說的這麼義憤填膺。他悔不悔,我倒是無所謂了,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何必呢。”
“……你能這樣想,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