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家玉堂春的幕後東家雖是她,但五家茶樓共兩百多個夥計及廚子,卻沒一個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東家。認識她、知道她身分的,除了掌柜跟帳房,再無他人。
而她不定期在玉堂春茶樓出入,便是要視察夥計及跑堂待客是否周到禮貌,也要嚐嚐店內餐點及茶飲是否維持該有的水準。
「錢大人從來沒說過你?」趙破軍實在好奇她堂堂一個戶部尚書的千金,怎會老是拎着一個丫鬟就到處跑,就算再怎麼貪吃,也應該是遣下人出來把茶點或是佳肴帶回府中享用。
錢蠻蠻不以為意的一笑,「我爹才不管我這些事呢,他只要我開心就好了。」
其實她爹是管不住她,再說了,爹爹公務繁忙,也不常在家,哪裏管得了她?
「我知道你上有一位兄長……」他又問:「他也不管你?」
「我大哥呀……」說起大哥,她笑得更爽朗了,「我哥敦厚,只要多說幾句話就鬧結巴,怎麼對付得了我?」
不知怎地,看着她、聽她說話,趙破軍總覺得很……放鬆。
她不像尋常千金名媛,舉手投足都得端着個架勢,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毫不在意的笑,毫不在意的比手划腳,她的用語也讓人覺得有趣,讓他想起死去的娘。
「我哥是個好人,改天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錢蠻蠻開玩笑地道:「我哥今年也二十五了,尚未娶親,可以跟你組個光棍二人組。」說完,她逕自笑了起來。
「有你這麼厲害的小姑賴在家裏,恐怕沒人敢嫁進你錢家吧。」他趁機調侃一番。
她不以為意,「是啊,要是我未來大嫂敢欺負我大哥,我鐵定會修理她的。」
趙破軍蹙眉一笑,「我看,令兄一定很希望你趕快出嫁。」
錢蠻蠻咧嘴一笑,「若這真是他的心愿,那恐怕難以達成,我呀……不嫁。」
「話別說太快。」
「沒有人會娶我當正室,想讓我做小,我又不肯委屈,所以……我是不會嫁的。」她說。
趙破軍微頓,跟她有過接觸后,他已私下打聽了她的事,也知道兩年前的展秀上她發生了什麼事,那麼難堪的情況,別說她是個未嫁的姑娘家,就算是個男人,恐怕都要好一陣子不敢出門,可她卻消沉了一陣子便打起精神,像是那件事情不曾發生過一般。
在接觸她之前,「京城第一奇女子」只是個說法,但現在,「京城第一奇女子」是一個眼見為憑的事實,他得說,她令他驚奇不斷。
「對了,」錢蠻蠻話鋒一轉,言歸正傳,「我今天約你來,是要給你看這些。」說著,她向侍在一旁的梅君拿了一疊本子,將它們攤在桌上,一一向他解釋說明,「這些是斤萬兩的進貨及出貨明細,上面詳盡記錄了農家的名字、米糧的數量及出產時間,還有出貨時間及軍方點收的時間及點收人。」
趙破軍認真仔細的看着。
「錢家的米糧都向有優良信譽的固定農家收購,我們是直接向農家買,並沒經過第三方。」她續道:「進貨之後分裝完畢,就直接出貨給買方,時間跟地點都有詳實紀錄。」
「你想說的是……」他抬起眼,神情嚴肅的看着她。
錢蠻蠻目光一凝,直視着他,「我想說的是,錢家買什麼貨就出什麼貨,絕沒有偷天換日。」
「你是說,前線有人調包軍糧?」趙破軍問。
「正是。」她肯定地回道。
「邊關軍寨負責抵禦外敵,攸關國家朝堂的安定,誰敢如此大膽?」
「我不知道是誰,總之,這事絕不是錢家的人乾的。」她一臉篤定。
「你未免言之過早。」他不以為然,「光憑几張紙,就斷定這事兒與錢家無關,這根本是護短吧?」
面對他的質疑,錢蠻蠻不慍不火,不疾不徐又道:「是非曲直,放諸四海皆準,縱使碰上自己人,我也絕不會包庇。」
「難道你不認為自己遭到蒙蔽?」
「對我來說,是非是凌駕於感情之上的。」她義正辭嚴,「斤萬兩糧行的生意我可是親力親為,不是坐等收成。」
「這點證據恐怕還不足以證明錢家與此事無關。」
「趙大人放心,我會收集更多證據的。」說著,錢蠻蠻將桌上的紙本紀錄整理好,遞給了他,「這一份就給趙大人吧。」正事說完,她站了起來,「茶點都來了,趙大人用過再走,我先告辭了。」
「錢姑娘。」趙破軍叫住她。
「有何指教?趙破軍。」她連名帶姓的叫他。
他蹙眉,一臉困惑,「你動火氣了?」
初見面時,他們還相談甚歡呢,怎麼才一轉眼功夫她就翻臉了,為什麼?他說錯了什麼嗎?
「廢話!」她沒好氣地道:「你質疑我錢家的人,我還能沒火氣嗎?」
「案情未明朗之前,人人都是有嫌疑的。」他說,「我也只是合理推論,你不須大動肝火。」
錢蠻蠻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沒大動肝火,我發火時絕不只是這樣。」
「噢?」趙破軍興味的一笑。
「我告訴你,我們錢家每一分錢都取之有道,不坑不騙。」她語氣堅定,「雖然常有人說無奸不成商,但我錢家人行端坐正,從沒昧着良心賺過一文錢。」
「樹大必有枯枝,你如何……」
「你才人多必有白痴呢!」錢蠻蠻沒好氣的回嗆他一句,轉身便走,懶得再理會有些錯愕的趙破軍。
【第二章】
錢蠻蠻拉着梅君氣沖沖的下樓,剛下到一樓,差點兒撞上一名男子。
他約莫二十七、八,個兒不高,身材福態,身上一襲寶藍色長衫是用上好緞子縫製而成,腰帶上綴着玉石,身後還跟着一名小廝,一看便知道是個富家公子。
男子看見是錢蠻蠻,就像貓碰上耗子般欣喜若狂。「唷,我道是誰,原來是錢家小姐。」
錢蠻蠻挑挑眉,神情淡漠的橫他一眼。
這個傢伙名叫周雙福,是京城「周記布莊」的大少爺,半年前他曾來提親,想要納她為二房,她打從心裏討厭他那財大氣粗沒氣質的樣子,當場回了一句—
「就算全京城的男人都死了,只剩你一個,我也寧可孤獨終老,絕不委屈自己。」
周雙福顏面盡失,逢人便說他是可憐她嫁不出去,才會委屈提出納她為二房的提議,要不是她爹是錢八達,他連讓她提鞋都嫌丟臉。
這些話,錢蠻蠻都輾轉聽說了,可她一點都不在意。
別人替她生氣,她卻說—
「他那等品德及腦袋,我都想替他默哀了,若我同他計較,豈不跟他一樣?」
她不是豁達樂天,而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錢蠻蠻連跟他多說一個字都覺得煩,腳步一跨就要離開。
「欸,」周雙福攔住她的去路,「錢姑娘何必走得這麼急?」
「好狗不擋路。」她冷冷看着他。
「我是狗的話,那你一定是條母狗,而且還是條被看光光的母狗。」他言語下流,臉上還帶着讓人不舒服的怪笑。
錢蠻蠻眉心一擰,「滾開。」
「你高傲什麼?要不是你爹是戶部尚書,像你這等貨色早就進窯子了吧。」周雙福越說越過分,而且還故意提高聲調,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他說的話,好羞辱她。
「你多久沒刷牙漱口了,嘴這麼臭。」她一臉嫌惡的睇着他。
「對你這種女人說話,就該嘴臭。」他回道。
梅君向來膽小怯懦,如今見主子遭人如此羞辱,實在忍不住了。「你太過分了!」
「唉唷,你這丫頭倒是長得挺標緻。」周雙福眉眼帶着猥褻之意,「不如來跟我吧,我包你吃穿不愁,日子好過。」說著,他竟動手動腳想輕薄梅君。
錢蠻蠻伸手撥開他的咸豬手,「別用你的臟手碰梅君!」
周雙福哼了一聲,竟出手想推她。
她還沒來得及閃,身子突然往後一倒,原來是有人抓着她的肩膀,將她往後一提,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砰的一聲。
「啊—我、我的鼻子……」周雙福痛得在地上打滾哀號。
一旁的小廝嚇壞了,急忙上前扶起自家少爺。「少爺,你、你沒事吧?」
「滾開!」周雙福覺得丟臉,一把推開小廝,氣急敗壞地吼道:「是誰敢打本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