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宮清曉不能回答,因為她在娘胎里就有另一世的記憶,不同於一般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年幼的是年紀而非智慧。
當她還在襁褓中時,她就已知道壞心祖母的種種惡行,她爹從小就勤勉克己的苦讀,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庶子的出路只能靠自己,嫡母不會為他鋪路,他要為自己設想。
於是他十二歲考過童生,十四歲中秀才,十八歲成為舉人老爺,雖不是案首,但和解元只差一步,他是第二名,就等着隔年春闈進京趕考,以他的才華不難金榜題名。
可是那一年她爹摔斷了腳,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沒辦法上京,只能眼睜睜地錯過考期。
三年後再考,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他上吐下瀉,拉到脫形,人如枯槁,走都走不動如何入京?
這一次又是一場空。
到了第三回,宮老太婆開門見山的直言,要他別奢望,她不讓庶子比嫡出的出彩,要嘛她打斷他的腿,否則停了他的月銀,讓三房從此喝西北風,看他拿什麼去考。
原本只是懷疑,一旦證實了,宮書謹只能苦笑,有了嫡母的阻撓,他再努力也無用,妻小是他的命,他不能讓他們跟着受苦。
溫氏沒再多追問,只當是自己和丈夫平時說的話被女兒聽了幾耳朵去,她也想不到,女兒說要買下山頭的童言稚語終有一天成了真。
【第四章賣酒發了家】
「老和尚,你走得太慢了,你頭頂光光不用照燈,可我不想太陽一下山走夜路,你們寺廟前那條天梯太坑人了,我每回都爬得腿快斷了。」也快斷氣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階梯。
「平心靜氣,修身養性,小施主的性情太浮躁了。」嗯,這一步該怎麼走呢?進退兩難。
「我哪是浮躁,根本是坐不住,老和尚你認識我幾年了,幾時看我如大家閨秀般笑不露齒,坐不搖裙,一板一眼的像入定的老僧?」憋都憋死她,她完全不是當千金小姐的料。
宮清曉算是好命了,要不是有她爹娘的縱容,和哥哥們的寵愛,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做她的野猴子,不受世俗約束。
桃花依舊,笑染紅塵。
昔日的少年早已不知去向,一樹桃花萬點紅,神仙一般的人兒如片片落下的桃瓣,不等花季結束便凌霄而去,留下一隻空籃子和似夢似幻的回憶,花與人同艷。
身量拉高的宮清曉已有少女姿態,眉眼雖未長開但可見日後的風華,淺淺一笑如花間的晨曦,嬌俏動人。
「你是眼明心亮,看得透,世間凡俗在你眼中如無物,你率性而活,全然不理會世俗眼光,幸也,靈也。」人無所懼,便是無我,我在何方,何方是我,大千世界無有罣礙。
「老和尚,你不要對我念經了,我左耳進,右耳出,說好了讓我三子,你不能反悔,你越老越精了,根本不像和尚。」哪有出家人會坑人的,還坑她坑成習慣了。
「小施主的棋藝日益精湛,老衲都趕不上你了。」才短短五年,由一個玩十局悔九局的臭棋蔞子變成連他都不敵的高手,這丫頭着實有她的能耐,黑白棋子在她手中是活的,任由她擺弄。
宮清曉甚為得意的一仰鼻。「這是不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老和尚,我出師了吧!」
他呵呵低笑,雙掌合十一捻手間的佛珠,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老衲不是小施主的師父,是互相切磋的棋友。」
「好吧!你就捧着我,把我捧得暈頭轉向,說不定我頭一暈就什麼都點頭了。」他坑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就識得人心險惡,方外之人也不能相信呀!
「呵呵……那今年的桃花林就拜託小施主了。」她經商的本事叫人嘆為觀止,行走商場多年的老狐狸也不及她。
雙頰嫩紅的小臉鼓起腮幫子。「又坑我、又坑我,當年我也不過要走你三十車的桃花,結果你每年都坑害我。」
那一年的桃花被摘了大半,後山的桃子結果情形不如往年,稀稀疏疏,可每一顆桃子卻有以往桃子的三倍大,大到幾乎要用雙手捧着,渾圓飽滿,皮薄多汁,香氣更為濃郁。
做完一百壇桃花酒的宮清曉閑來無事,便和老和尚商量,用她爹的名義「批發」這批桃子,她保證能賣出高價。
因為數量不多,大約拉了兩車就沒了,宮清曉也不賣給一般老百姓,直接讓她爹往每戶大戶人家送上幾顆,先引起人家的注意,繼而才好談價錢,一次性銷售。
果不其然,沒見過這麼大顆桃子的大戶人家爭相搶購,早上才送人,下午就賣完,還有人急着問還有沒有?
桃花寺的桃子一夕成名。
往後幾年,桃花寺的桃花全「包」給了宮清曉————其實是她跟老和尚討價還價,硬拗來的,她為桃樹疏花,摘走了大半品質次之的桃花釀酒,餘下的桃花便能結成大桃子。
這是雙贏,和尚賺錢,她也賺飽了銀子。
從此桃花寺的桃子不再外販售,每年六月都會有商客在此聚集,宮清曉出了個「斂財」的方式競標,以出價高低來決定桃子落於誰家,每一回都讓人搶破了頭。
毫無意外的,桃花寺成為十里八鄉最富有的寺廟,香火鼎盛,香油錢滿到得用籮筐裝,有鑒於錢太多用不完,心懷慈悲的圓一大師便在山腳下蓋了間「慈善院」,收容無家可歸的老人和被丟棄的孩子。
而宮清曉釀的桃花酒也賣出高價,有高僧日日念經加持,以及寺里香火的熏陶,桃花寺的桃花都染上佛心了,由寺里的桃花釀出的甘液有誰不搶着買,能得菩薩庇佑呢。
因此她在兩年前便買下桃花寺對面那座山頭,僱人開荒闢地,種下五萬株茶樹,她爹娘真把地登記在她名下,日後做為陪嫁。
不過說句實話,種茶山非常傷本,剛種下去的前幾年不能採收,要到第三年才能小規模的采菁,而炒出來的茶量也不多,頂多只能不虧本,說不到賺錢,但后勢看好。
好在宮清曉隔了兩年又推出桂花酒、菊花酒以及水果醋,茶園的虧損也就微不足道了,當是買座山養着,看着滿山的綠意也好。
由於父母在不能有私產,但是妻子的嫁妝不包含在內,所以在沒分家前,五年來宮府三房又添了十間鋪子、兩座莊子、兩百畝土地,這些都成了溫氏的私房,她的錢匣子裏是一張一張的千兩銀票。
米鋪、藥材鋪、醋坊、釀酒作坊、雜貨鋪子、果子鋪子……三房如今的私產不比當官的大房、二房少,甚至有凌駕之勢。
「小施主,能者多勞,你能清閑的日子也就這幾年了,等你一過了十三……」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打住、打住,小施主我不聽天語,你這老和尚不能泄露天機,會短壽的,出家人不問俗事,你幹麼多管閑事。收回去、收回去,我沒聽見。」她只看眼前,不問未來。
對於預知一事,宮清曉絲毫不感興趣,她寧可過得糊裏糊塗,費心去籌劃明天的事,也不願提心弔膽的去防備,每天戰戰兢兢的活着,擔心哪一天飛來橫禍,屍骨無存。
「小施主大善,心懷仁德,老衲七十有餘了,不差那幾年,異世的魂魄呀!安居在桃花身軀,桃花有劫,七七四十九劫,你行善化劫,功德大於劫難,善哉!善哉!」他口念佛號,拇指轉動着小紫葉檀佛珠,神色平和。
「老和尚,我心壞,行善積德的偽善心我可做不來,你也別戴我高帽了,我這人胡鬧得很,就來人世鬧一遭。」一聽到「異世的魂魄」這句話,她心口顫了一下。
「慈善院不就是你的作為?裏頭的人大多是你一時慈心撿來的,你不希望他們沒有謀生能力,只能仰賴他人,還特意讓人教他們各種技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才是大智慧的小姑娘。」她想得長遠,並不短視。
「哎呀!你說我是大善人我就當個大善人吧!這話又不是金子、銀子打的,我俗氣,充當老和尚送我的大匾額……啊!等一下,我這子不是下這裏,老和尚吃不得……」怎麼一錯眼棋面又變了,老和尚奸詐。
宮清曉下棋從不照正常的棋路走,她下棋只為好玩,閑來的消遣,誰跟她玩就要有贏不得的認知,她這人悔棋從不手軟。
「起手無回大丈夫,你怎麼又反悔了。」取笑的男聲帶着笑意,由遠而近,淡淡的松木香微微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