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黎開國的六位功臣,只有賀家沒有因為犯錯被奪爵,這不是幸運,是小心。
人口少,婚喪低調,行事謹慎,所以沒成為皇帝的眼中釘。
行和說那話的當晚,婆子就來報告了,當時想着把他送去紫新書院好好學習,卻沒想到還在等先生回復時,就出了裘氏書信那事,這下也不用說了,別的不講,至少也得給裘家一個交代。
掌家真不容易,以前總擔心若自己走了,賀家怎麼辦,柳氏這麼蠢,不用幾年賀家就完蛋,所幸行之眼光好。
原本想過幾年再說,現在想想不能等。「玥兒,以後你每隔一日下午就過來祖母這裏吧,祖母要教你怎麼看賀家的帳。」
左勝琪大驚,老太太這是要把賀家交給她了啊!
太意外,她按摩着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倒是讓賀老太太笑了,「怕了?」
「怕。」
「所以我才喜歡你,聰明人會怕,若是那兩個蠢蛋,大概馬上開心得跳起來。」
賀行之見她臉現土色,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但又想着祖母這幾年辛苦,遂道:「不要緊,祖母跟我在,沒人敢為難你的。」
「可這樣柳家不會說什麼嗎?」左勝琪知道這年代很需要交代,家庭的事情就是家族的事情,把家權給她,太打柳氏的臉,柳家也是大門大戶,肯定要個說法。
「柳氏前幾年曾經犯了大錯,她爹娘還親自上門道歉,我是看她這麼多年善待行之,行之生母病逝時也十分儘力,這才沒讓侯爺休妻,不過家權而已,柳家不會過問的。」
左勝琪想着,既然賀行之都在男尊女卑上退了一步,那麼她總也該儘儘本分,替他分憂——柳氏是侯府大太太,偏偏眼界極小,這樣的嫡母對他來說就是個不定時炸彈,若她能把家權握住,握牢,對他來說會是很大的幫助。
這年代,鑰匙在誰手上,地位就在誰手上。
此後,左勝琪開始每兩日去含韻院,首先得知道賀家有多少產業,每年進帳多少,府中多少人口,每月固定支出多少,每年春秋裁衣,人情支出,院中修補,這些都是要計算的。
對古代人來說,這好像要學很久,但對左勝琪這現代人來說,一點都不難,反正就是一張手繪試算表可以搞定的事情,而且她還想出了更簡單的方法——不再分季節,項目,總之會固定給。
拿惠風院來說,賀槭每個月月銀是二十兩,柳氏每個月十兩,姨娘每月五兩,小姐每月二兩,賀槭跟柳氏四季各裁六套衣服,小姐四季各裁四套,姨娘們只有春秋裁衣,也是四套,胭脂水粉半年給一次,過年添一次首飾,傢具修葺,替換,人情等等,這些都要另外報帳。
太麻煩了。
她現在改成賀槭每月二十五兩,柳氏每月十二兩,姨娘每月七兩,小姐每月四兩,過年月分加倍給,其餘都歸零,衣服棉被等等都算自己的,只有首飾還是維持過年給一次。
賀老太太一看,笑了一下,挺好。
方法發下去,惠風院跟福集院的眾人都十分高興,以往發下的東西都是按柳氏的品味挑選,但柳氏又沒什麼品味,這下可好,銀子發下來自己買,豈不痛快。
幾個月下來,左勝琪在賀府地位有着飛躍的轉變。
上上下下都知道,鑰匙表面上還在老太太手上,但其實已經到大奶奶的手上了,每個月各管事去含韻院領銀子,可都是大奶奶在發派。
至於左勝琪,當然也享受到好處——那日聽那兩個婆子左一句白小姐美貌,右一句白小姐溫柔,白小姐才配得上世子爺云云,實在不能不介意,但當時又問不出什麼來,現在大權在手,順利問出來了,連同賀老太太那日說的「柳氏前幾年曾經犯了大錯,她爹娘還親自上門道歉」也是同一件事情。
這白雪梅是柳氏的姨甥女。
柳家出一對雙生女兒,大柳氏嫁給賀槭成了侯府夫人,小柳氏嫁給大學閣掌閣白大人的長子白金聲。
白家乃書香世家,白金聲二十齣頭便連中兩榜,小柳氏眼見風光的日子就要到來,卻沒想到竟難產而亡,留下六歲的女兒白雪梅,而力竭產下的的男嬰也沒能活上幾日。
白金聲既然已經中兩榜,媒婆自然奔走得很勤,不到幾個月新妻入門,可沒想到這續弦十分厲害,對白雪梅這孩子總是不留情,他是個迂腐書生,管束不住年輕強悍的妻子,只好把女兒送到侯府,希望大姨照顧這孩子。
柳氏憐惜雙生妹妹早逝,對白雪梅這甥女兒十分疼愛,當年強行把賀行之從生母身邊抱到惠風院扶養,也多虧白雪梅到來,緩衝了這嫡庶母子間的緊繃。
隨着時間過去,賀行之與白雪梅兩人日久生情,柳氏對這結果求之不得,但她知道婆婆聽人說將門之女旺子嗣,意欲娶將軍府的女兒入門,於是趁着婆婆到玉佛山禮佛時,把兩人親事定了,等老太太三個月後回來,這才發現賀家已經下聘,白家也已經回禮,這時若再反悔,皇上責怪下來,錯的可是賀家,只能忍下這口氣。
賀行之當時才十四,對於這親事很是高興,白雪梅性子溫順,容貌出色,又懂琴棋書畫,能娶她為妻,夫復何求。
這看起來才子佳人的好故事,卻沒想到出了意外,兩年後白雪梅乘船下江南探視外公時,沉船而亡。
見賀行之深受打擊,賀老太太跟賀槭暫時也不敢逼他,直到他說要娶親,家裏才開始張羅。
左勝琪聽完,一來嘆息白雪梅命薄,二來也終於知道為何賀老太太跟賀槭這麼容易接受賀行之娶了一個拿着綿延書的平妻。
嫉妒什麼的倒是不會,過去都過去了,將來是將來。
如此過了年,到了三月,就在她穿越一年又兩個月時,她終於有了!
【第九章】
左勝琪真沒見過賀行之這個樣子——大夫在的時候還算冷靜,大夫一走,情緒馬上大爆炸。
他盯着她的肚子,表情激動,「真有了?」連聲音都小小的,像是怕嚇到孩子似的。
她笑說:「大夫不是說了嗎,一個多月。」
「對,說是過年前後。」他喃喃自語,「過年前後就要當爹了。」
「是啊,我孩子可聰明了,不管年前還是年初,都能領紅包。」
賀行之被她逗笑,伸出手撫着她的肚子,不敢用力,很輕很輕,「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
「不是,你的高興肯定跟我不同。」
「不都是為了這小傢伙么,哪裏不同了?」
當然不同。
成親年余,他能感受到她的努力以及不習慣——譬如說,每天早上比他還早起床,親自端水給他梳洗,替他更衣,她很盡心地在擔任一個妻子。
她做得很好,但看得出來她做不慣。
就像那一次他在將軍府中的水榭見她,她跟自己行禮一樣,脊樑直,屈膝深,但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還有,她在鄉間時說了一個奇怪的詞彙……
成親后因為女人的事情不高興,寧願被休回鄉下……
這一項一項都證明一件事情,他的直覺是對的。
賀行之拉起她的手,坐上美人榻,「既然有了孩子,這輩子的關係就斷不了,你總該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左勝琪內心一震,盡量讓自己鎮定,「我還能是誰,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左家的賞花宴,第二次見面是左家的水榭,第三次見面是左家的莊子,你說我是誰?」
「在左家莊子時,你提起後山花開遍地,說,『綿延桃樹像粉紅色的海浪,真美』,海浪?你在哪裏見過?」
她說過這句話?
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不介意你是誰,但你該告訴我你是誰。」
「我,我……」
「我們成親,現在都有孩子了,小事你盡可以藏着,你那些奇怪的畫,奇怪的書,我都不介意,但只有這個你要告訴我。」
「我說了那是西瑤的文字跟繪畫……」其實是英文日記跟一些她記得的現代景色,巴黎鐵塔,凱旋門,自由女神,實在怕自己忘了,所以儘可能記錄下來,卻沒想到賀行之有一日找書時看到那迭東西,她情急之下只得隨便掰。
「我會讀一點西瑤文,西瑤文不是那樣。」
左勝琪一陣傻眼,早知道說是南召文……
想再糊弄,但看他表情大概有點困難——如果繼續裝傻,兩人之間便會開始產生裂痕,這樣下去也沒意思,好唄,想聽她就說,如果他把她當成妖怪趕去鄉下,那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