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從頭到腳都是我的
他應該喝了不少酒,面色酡紅,眼睛卻意外閃亮亮、清澄澄,彷彿……看穿了一切。
我驚慌不已,稍稍用力掙脫,捏着嗓子:“這位先生,您有什麼事嗎?”
“你剛剛的模樣,像我曾經的妻子。”他的手握得愈發緊,“甚至,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妻子。隔着帘子,看着模糊的身形,彈琵琶的動作,都告訴我,你是我的妻子。”
陸也生這一動作,引起不少人圍觀。眷思着急,卻只能幹坐着,她要是站出來護我,那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我繼續掐嗓變音:“這位先生,您喝酒太多,想您的妻子了吧?想必,您是很愛您的妻子的。”說這話時,我自己都想吐。
可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這樣的場景,讓我很慌張。
陸也生突然像是受了刺激,甩開我的手:“愛?!我愛嗎?!我愛,我還在這裏……花天酒地?”
我趁勢離開,我不好奇他是對我余恨未了還是和陳菲兒生活不快樂。
分居后,我便沒再關注過陸也生的動向,陳菲兒既然母憑子貴,結婚也不足為奇。
跑到換衣間,我趕緊脫下旗袍,換上我自己的衣服。面紗也被我急急扯下,陸也生那清亮的眼神,讓我慌張不已。
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他怕是認出我了。
轉過頭。我卻撞上林邑平靜無波的眼眸。
看他那樣子,似乎站了挺久……那我換衣服?
“邑……少,你……”想到他可能看到我換衣服,我說話都不利索。
林邑十分坦蕩:“我看到了,抱歉。”
我內心崩潰,可面前的林邑……好像也是掌握我生殺大權的人。怎麼我面前的人不是林辰,我就不能痛痛快快發飆呢?
真是,抱歉有用要警察叔叔幹什麼。
思想世界再豐富,我都將臉笑成朵花:“邑少,沒關係。下次,別……別這樣了。”
林邑不再停留這個話題,遞給我棕色的信封:“我來給你酬勞。”
我雙手接過:“謝謝邑少。”
“看你的樣子,就是不想別人發現你。我領你去個秘密通道,直接到停車場。”林邑語氣平淡,但是行為上分析已經算是熱情了。
難道因為他眼睛佔了我便宜,所以要……回報我點什麼?
唐驚喜,別亂想,人可是看透花花世界紛亂紅塵的人!
有這樣的秘密通道,我當然不能錯失。
呆愣不過幾秒,我應“好”后,屁顛屁顛跟着林邑走。
林邑送佛送到西,“下次,記得嗎?”
我點點頭。
“那你回去吧,我還有事。”
我旋即九十度鞠躬:“邑少,您慢走。”
感覺吧,林邑這個人冷,不管做什麼,我都覺得和他有距離。可在“權瑟”,這樣的距離反倒讓我舒坦。
半夜三更的,我不想自己打車,坐到眷思車裏等她。何況,我還有些擔心陸也生這茬。
眷思喝多了酒,車是她的經紀人馮棟開的。
她終歸是身經百戰的人,臉色浮着紅暈,意識清明。馮棟在場,我就不問陸也生的事,專心聽她吐槽,時不時應答幾句。
停好車后,馮棟極其紳士地扶住眷思:“我的姑奶奶,下次這樣的場合,你就不能收着點?我這膽戰心驚的,時刻怕被狗仔拍到。”
眷思搭住馮棟的肩膀:“不是你告訴我的,不拼怎麼能紅火呢?要不是我家裏有點臭錢,我就不是陪喝,是陪睡了。”
馮棟一時被噎住,望向我:“那個,唐小姐,你幫眷思拿個包。”
我趕忙照做。
馮棟還是很照顧眷思的,一定要把腳步虛浮的眷思送到卧室。眷思硬坐在客廳沙發:“馮棟,你趕緊走,別打擾我和眷思二人世界!”
要不是我知道馮棟是個明白人,我真怕馮棟誤以為我和眷思是蕾絲邊。
馮棟拿眷思沒辦法,拉過我,倒是誠摯道:“唐小姐,請你務必照顧好眷思。她喝酒不醉,就是會難受,給她喝點醒酒湯吧。”
“好。”我回,“現在不早了,打車也難,辛苦你了馮先生。”
馮棟沒多說,看了眷思幾眼,終究是走了。
“你冰箱裏有做醒酒湯的東西嗎?”我邊問眷思,邊往冰箱走去。
眷思手搭在沙發上:“別看了,什麼都沒有。你給我倒杯牛奶嗎?”
扶額,我很想問她,任平生知道她怎麼糟蹋自己的身體嗎?
蘇致蘇醫生知道他親愛的女朋友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嗎?
遞給她牛奶,我坐她旁邊:“眷思,我覺得馮棟挺關心你的。”
她猛地灌了好幾口牛奶,嗆着了,我趕緊抽紙巾給她遞過去。她扯過紙巾,擦拭嘴角。她忽地躺靠在沙發上,很是疲倦的樣子。
“哪兒呢。馮棟對我好,是為了我給他賺大錢。”她突然蹦出句。
“我看他挺真誠的。”我回想馮棟擔憂的神情,不像是裝出來的。
“任平生對我好,因為我是他的棋子。”她突然孩子氣地咯咯笑,“蘇致對我好,因為他想綁住我。”
眷思很少提及任平生,具體發生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任平生突然成了眷思的禁區。她冷不防一提,我也不知道接點什麼話。
正在我組織語言時,眷思手落在我腿上:“驚喜,陸也生認沒認出你,我不知道。他追你的時候,我覺得他好;婚後他四處留情,我覺得他變得很渣。可現在我一想,你和我,似乎從來沒想過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所以,這次他認沒認出你,他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與此同時,我想起我們結婚周年他在A大被陳菲兒打斷的那句話。
可我已經和他離婚了,為什麼還重要嗎?
捫心自問,假使陸也生有天大的理由對我不好,我還願意破鏡重圓嗎?
我不願意,陳菲兒不願意,陳蓮女士更不會願意。
因此,我回眷思:“別管了。反正他沒證據,我抵死不認不就好了。而且我不至於這麼碎,回回碰到他做不速之客。”
“嗯,我要上去洗洗,感覺胃裏全是酒水,難受得慌。”眷思手搭在我肩膀,我就勢扶住她。
眷思進去洗澡后,我也到我的房間去收拾。之前住在眷思家,我的房間沒來得及徹底收拾,現在正好我時不時要留宿,就沒動它。
給手機充電時,我才發現林辰的一條短訊。
“別和周眷思同床共枕,你從頭到腳都是我的。”
看時間,是我在休息室反覆練習彈琵琶的時間段。我當時緊張得要命,根本沒心思碰手機。
想我這一晚上憋屈的,沒過腦子,飛快回給他“幼稚”。
等我發出去,我才意識到,現在很晚了……我要怎麼解釋我大晚上沒睡覺?難道我睡著了,做夢夢醒了?
怕什麼來什麼,短訊發出去的提示沒亮多久,就有他的來電提示。
掌心的手機,在我眼裏,儼然成了燙手山芋。
糾結歸糾結,我還是接聽。
“想我想得睡不着?”自從我酒後失態,他那種痞氣的流氓畫風就沒變過!
我梗着脖子:“你怎麼這麼晚沒睡?”
“哄完佳音,我有個視頻會議,剛從書房回來,準備洗澡。”他老實交代。
我一般都不太關心他在做什麼,因為我很忙很忙……
“嗯,那你這麼累,早點睡。”
他不依不饒:“你真的,想我想到睡不着?”
我臉上忽地發熱:“你能別亂想嗎?眷思不是一直難過嗎,她跟我訴苦,我聽着聽着就睡著了。她發現我睡着,不樂意,把我推醒。她現在去洗澡,我也準備洗洗睡了。”我以前總覺得自己不會撒謊,現在關鍵時刻,我說話也挺順溜。
“行,好夢。”
我估摸着他是真累了,也不跟我耍嘴皮子。
我樂得輕鬆。
洗澡之前,我數了沉甸甸的錢,忽然之間又覺得,就算被陸也生攪合得不愉快,也值了!
熬太晚,我自是一沾床就睡,沉沉入夢不願醒。手機鬧鐘響到第五次時,我終於一個鯉魚打挺,煩躁至極坐起。我兩手打在毛毯上,恨不得扔了手裏響個不停的手機。
關鬧鐘時,我查看我的備忘錄。
“啊!”我尖叫出聲,揉着我有些凌亂的頭髮。
咣當,眷思推門而入,她也是蓬頭垢面剛醒的樣子。
“怎麼回事?着火了?”她揉着眼睛,被我嚇到但還是挺淡定。
我騰地下床,走到她旁邊抓住她的胳膊:“眷思啊,今天有佳音幼兒園學期結束家長會,我應該去的!”
她被我晃得不耐,身體卻巋然不動:“那你就去唄。”
“可今兒,也是我訂好採訪趙承越的日子。趙承越是個忙人,這次擱置,又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空……拖久了,我的主編非扒了我的皮。主要還是。雜誌社這次砸錢,場地什麼都準備好,要是因為我拖延……我罪過不是大了?”
“你不能找人代你?早先你不是經常幫誰趕個報告,幫誰補個稿子么?”眷思半點不着急。
我耷拉臉:“一半大家工作安排都是滿的,我好說話……工作量又相對少……這次朱主編重視,強調我必須親自去。”
“行,明白,你在你們雜誌社是食物鏈底層。”眷思說話……挺不留情面的。
我早就習慣:“我不去,佳音肯定要跟我鬧小情緒。”
眷思手拍我腦袋:“佳音現在喜歡林辰得緊,你讓林辰去,佳音絕對沒有怨言。再者,你是替人打工沒有選擇權,林辰不一樣。沒什麼重要的事,他抽出幾個小時那是小菜一碟。”
怎麼都可行。
不過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要認為,林辰是佳音的爸爸了?
我就是彆扭。
“啪”,她重重拍打我肩膀:“日上三竿了,你趕緊洗漱去上班!”
我如夢初醒,上發條似的忙碌起來。
等我叼着麵包拿着牛奶出門,眷思得意洋洋朝我甩手機:“我打給林辰了,他很樂意作為佳音的家長去。”
“眷思,你……”
她朝我甩手:“趕緊走,姐姐要補眠。”
幾次都沒有攔上出租車,我沒法子,擠上公交。正值上班高峰期,我得站着。前後搖晃、焦頭爛額之際,《無敵》的歌詞盪悠悠響起。
我右手卡着欄杆,左手翻包,艱難接聽:“您好,我是格知調雜誌社的唐驚喜。”
“怎麼喘氣怎麼急?”
我一聽,是林辰,立馬轉換口氣:“你管!”
“聲音很雜,”他一頓,公車上冰冷女音正好播報站點,“你在公交車上。”
“是啊,”車子突然開動,我慌得厲害,兩隻腿用力過度有些發軟,“你要是沒事,就先這樣。”
“其實就一句話。周眷思告訴我你的二難選擇時,其實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上司放你今天一個假。但我沒有,因為我想去佳音的家長會,我也要鍛煉我未來老婆的能力。”
聽完他氣定神閑的陳述,我氣不打一處來,不顧場合吼:“誰是你未來老婆!”這個林辰,濫用職權,滿腹心計!
我這一河東獅吼,半點沒激怒林辰,反惹得他笑。
倒是我前後左右的乘客,都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我。我乾咳一聲,抱歉乾笑。我重新拿起手機,打斷林辰的笑:“既然你想去,我還是要謝謝你。然後,請你務必照顧好佳音。”
“分內之事。”
我到雜誌社后,和攝影師小誠一起先到趙承越的公司。之前採訪林辰,雜誌社全都沒底,讓我一個人試水,後期工作也沒安排好。這次採訪趙承越,雜誌社那邊,是準備齊全的。
小誠拍了工作中的趙承越,而我則是負責詢問一些問題。這些,還都是小周擬稿的。要擱以前,我還只有給別人擬稿的份兒。
趙承越是個儒雅斯文的男士,他見到我后,熟絡道:“驚喜,不好意思,我工作太忙,耽誤了你們工作的進程。”
我原本以為,蘇蒙煙那回的時,趙承越或多或少會對我有點想法。現在我肯定,趙承越不管有沒有想法,都不會影響工作。
我和他客套幾句后,正式開始工作。
小誠相機也一直拍個不停。
公司那塊解決,我們一批人又趕到雜誌社預定的場地拍組照片。生活照是為了親民,可也需要有型有范的照片鎮得住場。有小周,也有臨時請的打下手的。
趙承越除了個子高,乍見之初,我對他的外貌沒有留下印象。確實不是出眾的容顏,勝在氣質。可經過專門的設計師一打造,我突然有種自己要被他迷倒的錯覺。
果然一句,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他將頭髮全都往後梳,從衣着到胸前的懷錶,全走的是民國風。人高腿長的優勢凸顯,兼之他的一舉一動無不流露出大家之氣。
小誠有模有樣地拍攝,我看得津津有味。
“驚喜,外頭有你的快遞。”小周喊我。
我將視線從趙承越身上挪開:“咦,我們這裏臨時租用的場地,有我的快遞,怎麼往這裏送?而且我還不知道。”
小周佔了我的椅子,旋開礦泉水喝了口:“我怎麼知道?可能別人想要送你禮物給你個驚喜。快遞小哥送到雜誌社,同事就告訴他你在這裏了唄。”
我仍然疑惑:“好奇怪。”
抬手推我肩膀,小周說道:“奇怪什麼,我巴不得誰送我禮物,人快遞小哥在大太陽下曬着呢,趕緊去。”
我磨磨蹭蹭,循着快遞小哥的身影就走過去。
“唐驚喜女士嗎?”快遞小哥戴着鴨舌帽,語氣似有些不耐,“請您簽收。”
我看到他脖子處全是豆大的汗珠,覺得他辛苦,很快接過,簽下我的名字。
接過四四方方的盒子,我往遮陽傘下走。坐下后,我低頭翻看快遞單,結果快遞單上只有我的聯繫方式和地址。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是驚喜,還是整蠱?
小周可能也是工作無聊,手肘捅捅我胳膊:“拆拆看。說不定是林先生給你的禮物。”
我將信將疑,低頭開始扯膠帶,小周幫着扯一頭。
喀嚓,噼啪,膠帶撕裂的聲音並不好聽。
膠帶纏得太緊,小周撕扯得不耐煩,拿出小刀,輕輕一劃。小周收刀的同時,喊我:“打開吧。”
我打開小紙盒,被眼前一團綠瑩瑩的東西嚇住。
等我意識到那是蛇時,它一口壓在我左手虎口。
“啊!”小周嚇得花枝亂顫,尖叫着倉皇逃開。
我已然懵圈,木然後退躲開囂張的蛇。我好像痛極了,又好像感覺不到痛,處在水深火熱中。
其他人也被我們這塊的動靜嚇住。
冷不丁看到條興許是毒蛇的蛇,幾個男人都畏畏縮縮,不太敢上前。
“是竹葉青。”趙承越從容走到人前,徒手要抓蛇。
“趙先生……”我趕緊喊住。“它有毒!”
趙承越快刀斬亂麻,不直接和毒舌鬥爭,還是把它又壓回盒子。他交給臨近的工作人員:“處理掉。切記,按住盒面。”
“啊……”工作人員臉色緩過來,“好的趙先生。”
趙承越拽過我的手,“你被它咬傷,拖不得。”
我當然知道,可我混亂啊,根本沒有他臨危不亂的氣度。
聽我聽到布帛撕裂聲時,趙承越已經用他的西裝袖口緊緊扎住我的手,並用礦泉水清洗我的傷口,坐起緊急處理來。
我看着缺了袖子的西裝,竟然在心疼衣服……那是租的……租的!
小誠反應過來:“大家都去吃午飯吧,照片已經拍攝得足夠了。”
趙承越問身側的小周:“你知道附近有醫院嗎?”
小周如夢初醒:“啊……隔壁就有。”
脫下壞掉的西裝、懷錶和其他零碎的裝飾物,趙承越朝小周溫柔笑道:“小周,後續都拜託你了。關於西裝的賠款,我不會推辭的。現在我要送驚喜去醫院,下午你們先去孤兒院吧。我處理完會儘快的。”
小周傻看着趙承越,有些懵懂不知。
身後的小誠到底歷練多些,“沒關係,趙先生,你帶驚喜去醫院吧,這裏的一切事務,都交給我和小周吧。”
趙承越頷首道謝,后,他走到我身邊,低語:“冒犯了。”
“啊?”我還沉浸在他的鎮定從容里。
果然,一個男人站在讓人仰望的地方,絕不僅僅憑運氣。
他將我打橫抱起,快步往外走。
我整顆心都懸起,臉上火燒火燎的。並不是我對趙承越有意思,而是我不習慣不熟悉的男人和我近距離接觸。
為了穩住,我悄悄拽住他衣角。看他凜冽的下巴,就知道他是為了儘快趕去醫院。
如小周所言,小診所就在隔壁,沒走幾步就到了。
躺在病床上,我小小慶幸他不用抱我很久。醫生的處理更為專業,也更為……血淋淋。我齜牙咧嘴的同時不忘哀求趙承越:“趙先生,你能不告訴林辰嗎?”
“為什麼?”趙承越似乎很是困惑,“你這傷需要養,理應告訴小辰。”
醫生不知道戳到我哪了,我痛得倒吸冷氣。緩過勁后,我才慢慢告訴趙承越:“趙先生,至少今天不要告訴。今天下午孤兒院的活動,我也應該在場,那是我的工作。”
趙承越打量我,目光平靜。可這樣平靜的目光看得我十分緊張,好在,我終於得到他的應允。
“那是你的事,我應該尊重你的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在我被榨乾之前,醫生總算替我處理完了傷口。
“再打個點滴,至少五天。都要定期過來輸液。你平日也要注意飲食,忌辛辣,多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多喝水。”老醫生慈眉善目,讓我想起我故去的爺爺。
趙承越感謝醫生,等我輸上液后,他說替我去買午餐。
沒意外,我變成了粥,香菇雞肉粥,雖然肉香濃濃,卻只見肉沫子。不過我已很滿足,本來趙承越還想問我。想到我和趙承越非親非故,當然受不起這樣的照顧。
我將粥碗放在小桌子上,完好的右手一下接着一下舀粥喝。
趙承越沒喝粥,訂的是份快餐。可能他為了不刺激我,菜品清減,十分素淡。
飯後,我們兩個不熟的人,有點相對無言的意味。
他主動開口:“你想午睡還是看會電視?你放心,我們肯定趕得上孤兒院的。”
“看電視吧,謝謝你趙先生。”
打開電視后,他翻找到遙控器並遞給我:“給。”
正好是芒果台,我就沒換台。我問在病床旁端坐的趙承越:“趙先生,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孩子?”
“你別看我和流光、小辰、蒙煙走在一起,其實我也是孤兒院長大的。現在我勉強算得功成名就,自然要飲水思源。”
“原來是這樣。”我低喃。
我不否認林辰的能力,可我更欽佩趙承越這樣的成功人士。
“小辰很少有真心喜歡的人。”趙承越忽然另起話頭。
“是嘛。”我有些尷尬,我相信趙承越不會做林辰的說客,可我莫名抗拒趙承越接下來的話。
趙承越看向我,眼神誠摯而堅定:“我高中認識小辰,經歷大學,創業,如今十多年了。他幼時喪母,林伯伯那時也忙,所以不能給他完整的父愛。小辰骨子裏,是孤僻寡情的。高中要不是我和他因國際象棋結緣。可能我們也不會成為朋友。
小辰是真的喜歡蒙煙,所以在蒙煙不知道、未央看不見的地方,他做過傷害自己的事。我和流光,一直不信他走出來。因為這麼些年,他並不少逢場作戲,卻決口不提愛情不提婚姻,更不會有人住進他家。
更讓我相信,他對你動情的是,那日在蒙煙家的燒烤。如果小辰心裏沒有你,一旦牽扯到蒙煙,沒有是非可以講,你一定是被苛責的。結果,他對你比對誰都溫柔。後來你發酒瘋,小辰這樣顧及臉面的,也陪着你鬧。他很寵你。這種事,我本來也不想說。”
我聽得呆愣,難以快速笑話他大段大段的話。我只憑着本能問:“那你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
趙承越歉然一笑:“說實話,小辰提起你讓我配合你的工作時,我是反感的。加上你在聚會時求蒙煙,我就覺得,你在利用小辰。可你現在負傷也要去孤兒院,讓我覺得,你對待工作是認真。其實我很清楚,你們的工作大半完成了。孤兒院是我要求,才去的。”
“我沒那麼認真……”我喃喃。
“是我陷入誤區,如果你真要利用小辰,以小辰的財力,你又何必工作何必由人呼來喝去?驚喜,我願意相信你是真心對待的小辰的,就像他對待你一樣。”
我目光渙散,痴想他的話。我想起很多林辰奮不顧身為我的畫面,我想動容,可我被蛇咬的地方,忽然刺痛起來。
趙承越道:“我和小辰關係再好,男歡女愛的事我管不到。我只希望,你不要覺得小辰這樣的人是沒有真心的。我只希望。在你們好的時候,你可以多關心一下小辰。”
我腦袋嗡嗡作響,喉嚨堵着棉花,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撞上趙承越誠懇的眼神,我忽然覺得我該說什麼,脫口而出的是一個“好”字。
趙承越露出和煦的笑容,讓我覺得暖陽當頭。
交代完,趙承越像是了了一樁心事,輕鬆許多。他接到個電話,跟我道歉之後就出去接聽。
而我呢,眼睛看不到電視屏幕里斑斕的內容,耳朵聽不到繁雜的聲音,僅僅是在回想趙承越的話。林辰,幼年喪母,缺乏父愛,缺失母愛,寡情孤僻。
如果趙承越這些都是真的,那如今的林辰,到底是喜是悲?
面具戴久了,自己都會麻木的。
此時此刻,我想抱抱林辰。無關情愛,只是簡單的,左胸口擦着左胸口的擁抱。
輸完液,我的左手虎口處,除了有點腫脹,沒有疼痛感。
趙承越那一通電話,遲遲未好。我走出小診所尋找,他遠遠和我目光交匯,才轉過頭去交代句后掛了電話。
趙承越走近我:“不好意思,讓你等我。驚喜,你就站在這裏等,我去取車。”
我多嘴一問:“趙先生,你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他不願意回答,“我去取車,你走進去些。外頭太曬。”
我再不識眼色,也緘口不追問。
孤兒院沒有很大的架勢,除了歡迎陣仗大,後來都很隨意。小誠拿着單反,有目的性拍了幾張,最後也和孩子們玩在一起。
院裏有很多和佳音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我就更容易產生感情。我也希望,在短暫的時間裏,給他們多帶去一些溫暖。
直到回林辰的家,我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群孩子的笑臉里。
等到我洗手要作羹湯時,才驚覺我的手浮腫的厲害。不洗還好,現在不知道是水有問題,還是藥效過去,傷口處刺痛起來。
我關了水龍頭,右手掐住左手手腕,跑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我單手翻葯醫生說口服的葯。我的左手還真是病嬌,我一關注它,就痛到動彈不得。單單右手,我動作不利索。
膠袋的窸窣聲更是讓我心煩不已。
我正低頭和藥片奮戰,有人開門。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林辰。
“麻麻。”佳音暖暖的呼喊聲,緊隨着開門聲。
我當即把藥片一扔,連帶膠袋,全都推到沙發裏頭去。
“佳音。”我等孩子過來,右手使勁,左手有手臂掐住佳音的腰,“放暑假了,想不想去外公外婆家?”
佳音出生后一年,我在家裏全職。後來陳蓮女士實在天天嫌棄我,眷思也勸我需要有個工作,我才重新到格知調雜誌社去面試。陳蓮女士不喜歡佳音,可她怕我徹底甩手不生兒子,到底帶過佳音一段時間,雖然絕大多數工作都是請來的阿姨做的。
現在我和陸也生離婚了,讓林辰、眷思照顧佳音,都不合適。最合適的去處,當然是我爸媽家。陳蓮女士嫌棄佳音,但我爸媽疼愛佳音。何況我這次悲劇離婚,他們應該更會疼惜佳音些。
佳音大眼珠子轉啊轉,小嘴巴嘟啊嘟,又看了看身後的林辰。
我抬起右手摸摸她後腦勺,哭笑不得。要不是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我真要懷疑小傢伙“移情別戀”了。
“好。”她終於軟軟道,“佳音去外公外婆家。”
林辰走近我,目光落在我腫起的左手我亂七八糟的藥物上:“你出什麼事了?”
我大致說了毒蛇事件。
如我所料,他對我沒有當即告訴他這茬耿耿於懷。
佳音還想,我和林辰都說我的傷是小事,讓她回房間自己玩。
林辰扔走我從小診所取回來的葯,食指按在我的嘴唇:“我喊顧醫生來。那個小診所那麼遠,你還每天去診所?”
東西都被他仍光了,我也不好去垃圾桶一樣樣撿回來。
林辰介意我不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卻沒有抓着這個問題不放。等迎來顧醫生,他居然去廚房忙活了。
或許顧醫生比較專業,反正在我看來就是痛,好在都是我能忍的。讓我眼前一亮的,是林辰的廚藝。他認真捯飭出的東西,口感什麼都比我好,不去當大廚也可惜。
佳音不知道今天主廚換了,吃完還跟我砸吧嘴:“麻麻,今天的飯飯,好吃。”
我無言以對,看着林辰那隱隱的得意,我更是不爽。
“是叔叔做的。”我如實告知佳音。
佳音大眼一閃,挪動小身子,小軟唇吧唧一口印吻在林辰臉上:“叔叔真棒。”
林辰也不介意佳音嘴上的油膩,掐掐她的小臉蛋:“佳音乖。”
為什麼一瞬之間,我有種被感動的錯覺?他們兩個,好像本應該這麼親昵的。
我左手還腫着,林辰索性挽起袖口洗碗。我倚着門框看他洗碗的背影,有流出哈喇子的衝動……林辰這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出得了門上得了床……
“啪啪”,我猛拍腦袋,阻止自己沒邊沒際亂想。
林辰突然回頭:“去陪會佳音,你手不方便,今天我幫佳音洗澡。”
十幾分鐘晃過。
我在佳音卧室內的浴室,總算見證我的親女兒是怎麼聽林辰話的。佳音洗澡的小毛病,一有苗頭,林辰就掐滅。重點是我的親女兒,半點沒不高興,反樂陶陶喊林叔叔。
我正感嘆我女兒個小花痴,長大後會不會被長得好看的男同學迷得團團轉,就被林辰拎小雞似的拎起。雙腿懸空,我很沒安全感,慌張道:“你幹什麼?”
“佳音答應我自己躺在床上睡,等我給你洗完澡就給她個晚安吻。”說話間,林辰已經把我拎到他卧室。
我站穩后,急吼吼往外走:“我衣服都在我房間,我要回去。”
“啪”,他手臂一橫擋住我去路,標準壁咚姿勢。
我一縮脖子,“你……想幹嘛?”
他戳戳我的左手:”你現在是傷殘人士,完全不是我的對手,不用做無用功。”
我:“……”
“還有,我都看過了,你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他目光落在我胸口,“生過孩子,也不是很大。”
被氣到的我,條件反射嗆聲:“那你去找奶牛。”
他出乎意料在我額頭印吻:“我不喜歡奶牛,我就喜歡小家碧玉,一手可握的你。”
抗議!
無效!
雜誌社工作的,有人會收到太多的禮物,偶爾也會有人像我一樣倒霉收到嚇人的東西。一條毒蛇害得我必須接連幾天輸液、注意飲食,我最多就會去廟裏多跪幾個菩薩。
林辰態度不一樣,從送快遞小哥開始,要徹查這件事。他覺得有一有二就有三,他必須要查清楚這是偶然的還是蓄意為之的。
我本來不怕,被他一說,總覺得涼颼颼的,也就讓他調查。不過幾天過去,也沒什麼特別的消息。他除了特別注意接送我,照顧我,也沒什麼特別。
“麻麻,佳音會想你,會想林叔叔的。”佳音抱着我的脖子,下了高鐵之後,有些愁雲慘淡。
我掐掐她的臉蛋:“麻麻會常來看你的。”
我雖然負傷但還是去工作,趙承越的專訪還有許多工作。值得一提的是,趙承越從壓回蛇到替我處理傷口,都被小誠拍下來了。因此,放暑假的佳音,是托給眷思的。
眷思未必真的喜歡蘇致,但我不能一直讓佳音佔了她的時間。她要因此多推掉幾個通告,我就過意不去了。
趁着周日,我必須把佳音送回家裏。我提前告訴我爸媽時。他們都挺高興,有個伴。聽我爸說,我媽知道我還了陸也生二十萬賭債之後,有所收斂,經常在家閑得無聊。佳音回去,她正好忙活來去照顧。
這樣挺好。
佳音臉蛋埋在我頸間,“麻麻,也要帶林叔叔來。”
我近來經常會想,佳音到底是我的女兒還是林辰的?怎麼我感覺,她更膩歪着林辰呢?
幾經輾轉,我總算到看到我家的小院。我媽這回真沒在打麻將,坐在院子裏,擇選蔬菜。老遠看見我們,她樂開花,抱走佳音。
我爸,從書房出來,也圍着佳音樂呵呵。
我看佳音挺高興,心裏的鼓總算不打了。瞥見我媽擱在院子裏的東西,我走過去。才坐下,我的手機鈴就響起來。
是林辰。
我以為他擔心我和佳音,開口就是:“我和佳音安全到家,剛到。”
“嗯,好。”林辰話題一轉,“我有那個快遞小哥的消息了。”
快遞小哥?
對,毒蛇事件,我看了看我還沒好透的虎口,明白過來。
那應該是好事,林辰的口氣聽起來,為什麼不大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