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第595章 近鄉情怯⑶
我目不轉睛地環顧着這洞府,甚至還能在心中勾勒出它當年的模樣。這種真實的感覺,在此之前還只是模糊地潛藏在心底,此刻,它卻在我腦海里逐漸清晰起來——
很久很久以前,相同的場景,不同的人與事……
長明燈的燭火搖曳,穿透洞府內他處的嶙峋怪石,灑落在簡室的四周,光影斑駁。那昏暗的光線經過障礙物的層層過濾,已變得似有若無,隨着不知何處吹過來的潮濕微風,忽閃忽閃地跳躍着。
在那一處翡玉堆砌的簡陋溫床上,曾經的我,裹着一身白衣,平靜地躺在那裏,雙目緊閉,面若夏花,長發如娟。那時候的我,即便身僵體直無法動彈,但感官卻依舊靈敏,周圍的聲響依舊能傳抵心底。
立在我身旁的是一個身高九尺、溫潤儒雅的男子,一雙濃郁劍眉往上揚,俊朗剛毅的面孔輪廓與現在的陸吾頗為相似,但比陸吾多了幾分書生氣。他雙十年華模樣,身穿一襲長袍襦衫,一頭半披而下的黑色長發,有半數被隨意輕挽於腦後,顯得風度翩躚。因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覺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溫柔極致,卻是滿目憂慮。
而坐在溫床旁的另一名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直裾深衣,褐色的長發正束戴冠。他面目俊逸,尤其是那雙深邃狹長的丹鳳眼,看人的時候帶着一股魅惑,十分勾人。他纖纖左手搭在我的脈搏上,微薄的雙唇緊抿着,表情肅穆。
“青雲兄,殿下怎樣?”儒雅男子忍不住開口問,聲音清朗略帶磁性。
“無礙,脈象平穩!”玄衣男子鬆開把脈的手,回頭朝他露出一個寬心的微笑。
“那為何過了這麼長時間,她卻依舊不醒?”襦衫男子卻憂心忡忡。
“這長生丹藥絕非尋常藥物,它是以吾王之血魄所煉製,與人體切合融為一體自然需要些時日!”玄衣男子長身而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走至另一端的石桌案幾,斟了一杯清茶,抿了一口。
“需要些時日?多久?”儒雅男子並未回頭,而是一直看着平躺在溫床上的我。
縱然隔了千百年的時光,此刻的我依然能從他的雙眸中感受到那種真切的關懷與擔憂。
玄衣男子放下茶杯,轉身看着他,好看的丹鳳眼倒映着燭火,泛着異樣的光澤。他盯着儒雅男子,一字一句地說著:“短則數年,長則數十年!”
“這麼久?!”儒雅男子負在身後的手一抖,回頭看着玄衣男子,不敢置信地輕呼出聲。他的臉龐清晰地刻在我瞳孔中,讓身為旁觀者的我吃驚不已。
他是——
年輕時候的敬蒼!
“也虧得殿下是王家血脈,才能與藥物共存,而不被藥性反噬,如今也不過需要時間去融合罷了!敬蒼賢弟,你要有心理準備!待她醒來,你也許華髮已生,也許西去極樂……”玄衣男子微微嘆息。
“……”敬蒼默不言語,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回平躺在溫床上。
“如今,你我已避開秦王耳目,一路東行。然而,秦王求葯之心不死,縱然是擅長縱橫奇門遁甲之術的你,一路上設下道道屏障加以阻攔,但我相信,秦兵很快便循跡將至,屆時免不了一場生死搏殺。你還是速速啟程,將殿下轉移到更為安全的地方,讓她得以休生養息吧!”玄衣男子勸慰道,“逆天改命、擇取長生是我族史無前例的壯舉,我不知道對賢弟你和殿下來說,是福兮,亦或禍兮!但既然你作了這樣的決定,那便唯有耐心等待吧!”
玄衣男子說這些話的同時,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一個方形小檀香盒,遞給敬蒼:“時間倉促,為兄也只能煉製這麼些丹藥,其中成功有二,半成亦有二,尚未確定藥性是否平衡。如今殿下已服下完成品一顆,剩餘的另一顆完成品與兩顆半成品我便交由你保管,切勿讓它落入有心人之手!為兄也許陪不了你走太長的路,但為兄相信你所做的一切皆有你的道理!”
“青雲兄……”敬蒼的聲音顯得如此無奈,他修長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燭火里亦顯得落寞異常,“我終究守護不了她一輩子……”
時光匆匆流逝,我以旁觀者的身份,目睹這一切,心中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
……
“殿下!殿下……”陸吾的聲音適時傳入耳中,喚醒了沉浸在過往不得清醒的我。
“秦天……”我張開欲應他一聲,不想,腦袋開始頭痛欲裂,腳步不穩,一個踉蹌,便往前跌了下去。
陸吾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扶住:“殿下,你怎麼了?!”
我緩過神來,氣息有些紊亂,我朝他搖搖頭:“我沒事,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剛才那些影像,是曾在這裏發生過的零碎記憶么?除了儒雅的敬蒼,那個玄衣男子,應該是我族葯聖龍青雲吧!
龍家的先輩!我心裏苦笑着。
造化弄人不是?
我這特殊的一生,始於龍青雲之手,卻也因其龍家子孫後代而終不得安生。
當年秦王強攻我先古羌王族,企圖得到長生不老秘葯,求而不得之後,便下令大肆屠殺我全族。以敬蒼為首的四大首輔,除了敬蒼和龍青雲奉我父母之命帶着七大部族護我逃離族城,其餘人都留在那裏與王族誓死共存……
這是怎樣的一段慘烈的回憶?
不可忘!不能忘啊!
而如今的我,只僅存零碎的片段!如若不再踏入這片土地,導致觸景生情,怕是再也無法憶起了!
我茫然地看着陸吾,心頭縈繞着近乎悲切的感覺。
陪伴我多年的,不是敬蒼,不是任何人,而是他陸吾——這個與我血脈相承的男人!多年來,我們都是通過相伴相愛這種方式去溫暖彼此的心,可如今,我該用何種態度去跟他說起那段被封印的往事?!
“我們今天就在這裏休息吧!”陸吾並未對我的怪異行為作刨根問底,而是尋了一個乾燥的地方,扶我坐下來休息。他轉頭四處卻尋找可以生火的東西,很快,一堆小小的篝火在他的巧手之下便生了起來。
火光驅散了部分因回憶而驟起的冰冷。
陸吾不知從何處找來的食物,放在我手上:“吃點東西吧!別想太多!一切順其自然吧!吃完了就睡一會。這些天來,你都沒好好休息過,累了吧!”
我聽話地將食物放入口中,因心情緣故,食之無味,形如嚼蠟,但我還是努力地將它吃進去。這些日子來,我的精神都處於緊繃的狀態,加上一宿的戰鬥,我的確需要休息,需要補充體能。
“我們的行蹤,你一直都知道,對么?”我吃着食物,抬眸看着面前的陸吾,輕聲問,“除了智戊之外,你還有其他幫手吧,不然你怎麼會算到我一定會墜落懸崖?而你又恰好在這裏等我!”
陸吾看着我,笑了笑,道:“對,你們從踏入尼泊爾那刻開始,我便知道了!華秋雪,你見過的。這個女人雖然是晏安陽的人,做事也全憑個人喜好,但為人總體還不算壞,是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想起那個亦正亦邪的女人,雖然處處透露着算計的勁,爽朗的性格倒是不失可愛,可這些並不是陸吾要拉攏她的原因吧!
“敵人的敵人,不一定能成為朋友,但能在關鍵時刻起關鍵作用!所以我用梁隊的地圖賄賂了她!一方面她留在那裏能避開龍臨淵的耳目,給你指一條明路;另一方面,她的人能在我無法出現的時候幫你一把!”陸吾自信滿滿地說。
華秋雪的人!他說的可是余山他們?!我瞪大了眼睛:“余山是你安排的人?”
“沒錯,余山是華秋雪最信任的人,也是一位地質專家!他最擅長的是從惡劣的環境中尋找有利的出路!這點你不早就見識過了么?”陸吾探手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髮,笑意濃濃,“所以,你會在恰當的時機發現地下通道,會在恰當的時候被攻擊,然後逃往山澗懸崖,也會在恰當的時候墜下懸崖,然後被我救起……”
經他這麼一說,我們這一宿的遭遇的確有些太巧合了,原來都是陸吾的安排。只是——
“余山是你安排的人,那他的兄弟逹琥呢?”想到那個矮個子男人臨死前對我的憤恨,我有些不知所措。那個男人,不管怎樣,終究因我而死!
“余山與逹琥雖為兄弟,但門派立場不同!他的死與你無關!如若他不心存殺機,也不至於死於非命!這點,余山心裏也清楚,連他自己都改變不了逹琥的思想,所以更不會責備於你!”陸吾看穿我的心思,寬慰我道。
他說的都有道理,我無從反駁。
“對了,秦天!”我塞了一口食物進嘴,再灌了一口水進去,想起一件事,便問。
“嗯?”陸吾挑高眉頭看我。
“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裏逗留一天?為何不抓緊時間出去,去和黑叔他們匯合?”智戊他們不是要啟動摧毀機關,將龍臨淵的屍兵埋入這山腹中嗎?我們為何要在這裏拖延時間?
他見我着急的模樣,忽而笑了,伸手過來捏了捏我的臉,促狹道:“是啊,為什麼呢?”
我拍掉他的手,佯裝怒了:“為什麼啊!快說!”
他琥珀色的雙眸熠熠生輝,他不再逗我,認真地對我說:“因為你需要休息,而我需要時間去造一艘木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