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穀倉理論
中國北京。
部長會議室里，徐哲正靠在自己的位置上，聽取着國家航天研究所所長帶頭的一幫科學家的座談。
長圓形的會議桌，中間懸挂着橢圓形明亮的日光燈，從頭頂照下來的燈光讓每個人臉上的陰影都拉長，顯得很是陰鬱。
“我們還有多長時間？”徐哲直接了當地問道。
“部長先生，按照天眼射電望遠鏡觀測的數據，這一不明天體目前已經越過木星軌道，正在以每秒1200千米的速度朝我們靠近，其運動軌跡的延長線，正是我們的地球！”
“我問的是還有多久？你是在考驗我的心算能力嗎？”徐哲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到達吧！”
“這麼快……”徐哲部長五十歲的年紀，身上穿着筆挺的灰綠色軍裝，沒有戴軍帽，寸頭理得整整齊齊，露出寬大的腦門兒和高昂的髮際線，顯得異常的威嚴，他臉上一愣，“怎麼斷定對方不是自然天體？”
“他在……減速！”不知道是出於興奮，還是恐懼，國家航天局的趙教授聲音顫抖地說，“我們很有可能正在面臨人類第一次與外星文明的接觸。”
“NASA那邊什麼消息？”徐哲倒沒有表現出驚慌，只是按部就班地提出自己的問題。
趙教授聳聳肩：“他們跟我們的判斷結果一致，這是一個直徑接近月球四分之一大小的非自然天體，表面渾圓像一顆巨型衛星，通過超聲波探測發現其內部可能為中空結構，但質量巨大，目前表面沒有發現動力推進系統的痕迹，但卻在不斷地減速，如果按照目前的遞減周期計算的話，很有可能會停留在月球軌道上。”
“外星人嗎？”徐哲沉沉地嘟囔了一句，“麻的……來者不善啊！”
“先生，我們還不能確認對方是有敵意的……至少，在沒有進行第一次文明接觸之前，不能確定。”
“等到確定有敵意就晚了……”徐哲回頭看着國家新聞媒體總局的領導，“有必要全世界發佈消息嗎？”
“暫時，不要吧？畢竟我們也不想引起大面積的恐慌……”局長茫然若失地說。
“不需要疏散居民嗎？”徐哲接着問道。
“疏散，是指一般意義上的戰爭危機爆發，可如果對方的目的是要與整個地球為敵，人們又能疏散到哪裏去呢？”
“先生……”一直在邊上的趙教授又忍不住發言，“事實上，對方有敵意而來的可能性並不大，我們不認為對方是有惡意要進攻地球的，在這一點上面，我們比較樂觀……”
“樂觀？”徐哲沉穩的四方臉上，露出一陣寒意，“在我看來這個時候提出樂觀這兩個字有點不恰當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著名的黑暗森林法則嗎？”
“嗯，部長先生，我讀過那本著名的小說，裏面對於文明惡意的描述我很清楚：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基本保持不變……”
“這是什麼意思？”媒體總局的局長表示不解地插話。
坐在比較遠處角落裏的生物學家站起來，向大家解釋道：“這……打個比方吧，就如同我們做一個生物學實驗，在一個培養皿里放上營養液，放進去一隻細菌。
由於營養液很多，所以細菌會迅速不斷地繁衍，很快就會佔滿整個培養皿……
我們假設，當營養液的總量不變的情況下，生物數量的繁殖卻是呈指數級增長的，資源，永遠都是不足夠的呀……
所以其中的生物體為了自我存活，必然會產生競爭，它們會開始自相殘殺並爭奪資源……”
“有道理，地球上的人類千百年來不也一直在為了資源互相爭鬥從無停歇嘛，看來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啊！”徐哲由衷地感嘆道。
趙教授卻對這個理論表示出了不屑：“可是部長先生，實際上的情況卻並非如此，生物之間競爭的主要目標是能源，而能源在宇宙之中幾乎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並非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緊缺和匱乏……
就拿我們的太陽系來說，太陽的核心溫度高達1500萬攝氏度，壓力相當於2500億個大氣壓。核心區的氣體被極度壓縮至水密度的150倍，在這裏發生着核聚變，每秒鐘，請注意是每秒鐘……有七億噸的氫被轉化成氦。
在這過程中，約有五百萬噸的凈能量被釋放，大概相當於38600億億兆焦耳，也就是386後面跟上26個0！
如果將太陽常數乘上以日地平均距離作半徑的球面面積，這就得到太陽在每分鐘發出的總能量，這個能量約為每分鐘2273×10^28焦。
說數字的話您可能沒有太精確的概念，換算一下來說……
太陽每秒輻射到太空的熱量，就相當於一億億噸煤炭完全燃燒產生熱量的總和！
這一秒鐘的能量如果搜集起來，就足夠全人類從公元元年使用到現在了。
而銀河系預計有至少兩千億顆恆星，宇宙中，最少有10萬個大大小小的銀河系，它們一直在無償地向太空散播着巨大的能源，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億年之久，並且，可能還會繼續持續幾百億年。
並且，恆星遠不是星際空間裏最大的能源體，還有超新星爆發，一次爆發的瞬間，便可釋放出相當於恆星數億倍的能量。
如果超新星爆發的能源太短促不夠使用，那麼類星體您聽說過嗎？一顆類星體的亮度超過整個銀河系所有恆星的集合，其蘊藏能源之巨大，已經超乎了人類的想像！
如果您還覺得不夠，那麼以上我所說的這些龐大的能源體的總和，也不過只佔宇宙總物質量的5%而已，還有剩下95%的暗物質和反物質，在未來可能的技術條件下，都是可以做為能源使用的。
可以說，我們人類如果是那培養皿中的一顆細菌的話，銀河系，就是比太陽還巨大的一粒穀子，宇宙，是數萬萬億粒這樣的穀子堆積而成的“穀倉”！
單就我們人類目前的觀測能力來說，資源幾乎是無窮盡的，可相對比起來，生命卻是極其貧乏而罕見的。
所以，基於以上現實，我們推測文明之間根本不太可能存在所謂的能源爭奪戰。
再換個概念來說吧，以這艘飛船巨大的體量來說，想要推動它來到地球，即便是從離我們最近的4光年的星系飛來，所要攜帶的能源總量，也已經超越了整個地球可利用的石油總量的幾千倍！
飛來搶劫我們？
簡直是多此一舉啊，就好像您拉着一卡車的糧食走了兩年的路程，去搶別人手裏的半塊餅，完全不合成本啊！”
太空空間管理局的負責人不滿地回擊道：“但是趙教授……您所提出的理論是建立在理想條件前提下的，可看看我們的地球，各個國家在您所謂的這麼‘富足’的能量前提下，還不是在打破頭的爭奪那一點可憐的石油資源？
您所說的和平，必須是在技術達到可以大量收集恆星能源的前提下才會實現，而我們目前顯然不具備這種和平的條件啊！”
趙教授呵呵一笑：“那是因為我們比較落後，還不具備開採恆星和星際空間的能力，我們只是，守着一塊巨大的能源寶庫，卻不懂得如何使用它。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如果對方沒有利用恆星能源的能力，也根本不可能跨越以光年為單位的巨大空間來到這裏啊？
如果對方擁有了開採恆星能源的技術，也就應該具備了恆星際旅行的能力，它面對的將是我們前提到的那座巨大的“穀倉”，資源爭奪，更是不可能存在的。
先生，如果黑暗森林法則成立，所有的文明都在拼了命的搶奪資源的情況下，我們自古以來能夠觀測到的天文情況，應該只有一種！”
他的話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掃視着眾人，似乎期待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還是徐哲將軍，在緩慢的思考之後，說出了答案：“您的意思是，如果黑暗森林法則成立的話，我們就不該在天空看到任何星星！”
“是的將軍，您太聰明了！”趙教授興奮地叫道，“因為資源既然如此寶貴，恆星也應該早就被各種高等文明霸佔、收集和覆蓋起來了。
但事實不是明擺着的嗎？
抬頭看看滿天繁星吧……
兩千億顆恆星在銀河系裏‘閑置’着，每分每秒都在朝宇宙空間大量浪費着無盡的資源，這就好像在一個堆滿了麵包的倉庫里，裏面的人卻因為飢餓而打破頭，可能嗎？”
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趙教授的推理看似無懈可擊，但每個人的心裏還都裝着一種莫名的恐懼，畢竟，這是一次被迫進行的賭博，輸贏完全不在地球人自己的掌控範圍以內。
片刻之後，徐哲將軍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對方不是恆星系常駐文明呢？假如他們只是星際流浪的文明，到一個地方吃空一顆恆星，然後繼續朝下一個恆星系流浪呢？那我們就不是安全的！”
趙教授無奈地聳聳肩：“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我們只能坐以待斃了。”
“難道我們就不能做點什麼嗎？”徐哲這個務實主義的軍人，終於把會議議題拉了回來。
“在軍事方面看來，恐怕什麼……也做不了！”趙教授幾乎像是幸災樂禍般地苦笑一聲，“就好像……屠夫提着菜刀走向雞舍的時候，籠子裏的雞又能做什麼呢？
不過幸虧我們不是籠子裏的雞，我們是具有自我意識的文明，所以我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應該是……溝通！”
“溝通？”徐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是說跟外星文明談條件？”
社會學家林帆學士舉起了自己的手，然後低聲說道：“是的，眾所周知，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只有在談判桌上無法協調的矛盾，才最後必須付諸於戰爭，我們想要規避毀滅，最好的辦法就是溝通，而且，趙教授說得我很贊同，只剩下談判這一條路了。”
在場所有的科學家都低下了頭，聽着趙教授說出那個他們不想承認，卻又無可辯駁的答案：“確實如此，如果對方是有敵意的話，我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我們太落後了，連逃跑的能力都沒有。”
“嗯……”徐哲部長沉沉地嘆息一聲，“看來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好運上面了，上天保佑對方只是來觀光的吧！
現在立刻召集我們最好的語言學家、數學家和文學大師，集中研究怎麼跟外星人溝通，務必在對方到達之前，拿出一整套可行性方案！”
一句話說得大家心裏一涼，觀光？
彷彿是個笑話似的……
會議無奈地解散，徐哲背着手站在寬大的玻璃幕牆之前，看着城市遠處的夕陽西沉，目光炯炯如火，卻帶着夜幕將臨的惆悵。
“老徐……”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在背後響起，徐哲轉過了頭。
“哦……老楊啊，怎麼？”徐哲和藹可親地笑了起來，那是他清華大學的校友，比徐哲部長小兩屆的學弟，如今已經是華北某部軍區生化實驗室的主負責人了。
“有一些事，我想您可能需要知道。”
“什麼事兒？”徐哲略微一呆，看老楊的表情，欲說又止的模樣，不禁有點好奇。
“昨天，我們派去調查那兩個意識能力學生的幹部，發生了意外！”
“哦？”徐哲就是一驚，“是曙光組織的人乾的嗎？”
“目前還不確定，但可能性很大，他們顯然又搶先一步注意到了目標的存在，這兩個年輕人目前非常危險！”
“派人保護他們了嗎？”徐哲立刻警覺地問道。
“派了，但他們之中那個女孩，被他們的人抓走了，目前下落不明，我們的人試圖阻止幽靈得手，但……說實話，實力差距太大，他打昏了其中的男孩，帶走了女孩！”
“哦？”徐哲表現出了巨大的疑惑，“這不合幽靈做事的風格啊，他可是從來不輕易留活口的！”
“我也覺得，
“嗯……也是，如果幽靈真的想做什麼，我們是沒有能力阻止的！”徐哲無奈地長嘆一聲，“這件事牽扯到多方勢力，不單是我們和曙光組織想要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對於生化研究有重要的標本意義，連民間黑客組織據說也已經在懸賞要他們的血，比黃金還寶貴，根據國際情報組織傳來的消息，鎂國DARPA也已經派人偷偷入境，目的很明顯……我只是奇怪……怎麼忽然之間引起這麼大的關注？”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呢……”老楊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聽說你準備戒煙了？”
徐哲將軍笑着接過一支來：“本來有這打算，不過發生了這種事兒，還是算了……”
“根據我們研究所接到的地方報上來的案例，這種人體超自然能力的情況，似乎主要集中在2月以後的這兩三個月裏面，之前有個案，但也不是很具有代表性……”
“你是說……剛好是我們的天眼系統，首次發現未知天體越過柯伊伯帶進入太陽系外圍的時間？”徐哲眼前一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其中的聯繫，會有什麼科學解釋嗎？”
“生物體超自然現象由來已久，二戰時期，克格勃和**黨徒內部、甚至日本在中幗東北的生化713基地，都有專門的，針對人體極限能力研究的機構，這……是一個全新的領域。
上個世紀，東西方世界進入冷戰之後，幾個超級大國都把發展單兵戰鬥力作為目標，尤其是基因科技初露端倪之後，鎂國的DARPA、渶國的軍情九處、德國聯邦生化局、以及咱們的星未科，不也一直都在監視民間擁有超自然意識能力的普通人嗎？”
老楊點點頭，摸着自己已經花白的鬍鬚說道：“近一段時間，這些普通人身上出現的能力忽然總體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像是經過了一個井噴式的節點似的，目前惟一可能的解釋，是由於外星飛船的質量過大，進入太陽系之後引起磁場異變，導致了人類基因突變的可能。”
“那麼遙遠的距離，可能嗎？”
“人體是誕生在宇宙環境下的生物，我們與宇宙的關係之緊密，是一般人所想像不到的。
我們人類的科技太愚昧了，在超自然現象領域，我們還連皮毛都沒有突破，比如太陽黑子暴發、月圓之夜，都會對動物的行為產生很大的影響，比如身上帶有刀疤的人，陰天的時候都會奇癢難忍，甚至人類的科學家研究了幾十年，都不能找到腰腿疼和預知未來天氣變化之間的直接關係。
至於距離，從來都不是什麼問題，大質量天體的磁場和引力範圍是超出我們的想像的，比如太陽，如果把太陽縮小成為直徑只有一米的球，那麼它的最大引力影響範圍您知道有多遠嗎？400公里以外！
相當於在北京天安門前的石獅子，卻吸引着濟南某處地面上的一塊小石子兒，圍繞着它做圓周運動……”
“引力真的太強大了！”徐哲由衷地感嘆道。
“不，引力還只是幾種基本力中最小的呢，比如你可以用一塊很小的磁鐵吸引起地面上的鐵釘，磁鐵相比地球來說體積小得可以忽略不及，卻能在這場爭奪中輕易打敗地球這麼大的天體。
若萬有引力是1的話，則弱力為10的25次方，電磁力為10的36次方，強力為10的38次方。
這樣的對比意味着，兩個電子之間的電磁斥力比同樣兩個電子之間的引力大。引力的微弱如此驚人，致使它在粒子對或幾個粒子之間的相互作用中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鬼特么才知道外星飛船帶來的是哪種影響力，才會導致人類群體中出現這種可怕的異變！”
“哎！我們正在經歷着一個巨變的時代！”徐哲仰天長嘆一聲，“唉……最近幾天夜裏我時常被噩夢驚醒，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你也知道，我們上學那會兒，整天做夢都在等待這個時刻，可當它真的來了，我卻感覺手足無措。”
“想想當初的我們真的是可笑啊，整個人類文明整天對着天空吶喊，快來啊，飛碟啊，讓我看看你們的樣子……”老楊表示理解地一笑，“我們這個年紀，最怕的就是什麼東西會改變啊，穩定，穩定一點多好……”
“只恐怕，難嘍！”相對注視了良久，兩個老朋友同時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