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雨驟
午後的陽光灼烈,體育館東面斜影初生,隨着太陽的移動漸漸拉長,被遮住的地面上熱氣消退,風送來陣陣清涼,難得一塊去暑之所。
體育館是五牛城內最大的建築,東面是廣場,聚集人群最多的地方,有比賽、或者活動的時候自不必說,即便平時,午後也總有人來此納涼遛狗,年老的嘮嗑鬥嘴下棋吵鬧,年輕的談情說愛卿卿我我,還有年幼的奔跑追逐嬉戲打鬧,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才陸續散開。
由於這塊公地,附近居住的人大多彼此熟絡,家長里短說不完的話,但在這幾天,情況有所不同,不止來的人少了,話題也不再是東家娶媳南邊落葬,而是把焦點集中在對面,正在會展中心舉辦的展覽上。
時近半晚,體育館門前、廣場的邊緣陰影如期而至,周圍陸續有些人從家裏過來,一些手裏拿着報紙,一些提着矮凳棋盤,還有閑漢鋪開涼席,赤膊露懷躺在門前的台階上酣睡,鼻息如雷;也有先到人如往常一樣談天說地,這會兒不再就對面正在進行的神展遊人發表看法,而是對一名姑娘表達好奇。
“看那姑娘,又轉回來了。”
“都好幾圈了,還穿着皮衣,不嫌熱。”
“來的時候跟她打對臉,真沒看出熱。”
“別是體寒吧。”
“寒也不能嗮不出汗,怕是有病。”
“吁,當心人家聽見,罵死你。”
壓下聲音看着,幾個人又有新發現,那個在毒日裏繞圈的姑娘在體育館門口停下來,目光來回,像在觀察什麼東西。
“她看什麼呢?”
“好像......在看那幾條狗。”
“幾條野狗,有什麼好看?”
“是啊,有會兒功夫了。”
這些日子,來這兒納涼閑扯的人少了,往日膽怯的流浪狗變成主角,遊盪在各處尋覓食物,有時還會發生追逐和爭鬥。今天情形相對奇怪,大小十幾條狗兒,都集中在大門前的台階附近徘徊,伸着鼻子嗅嗅刨刨,時而低吠着朝內里張望,前進幾步,又很快跑回來。
犬吠聲不寧,梅姑娘默默看了一會兒,邁步上了台階,走向那幾個閑聊的人。
“朝這兒來了!”
有漂亮姑娘過來,懶散着的人們精神為之一振。
“真不流汗啊。”
墨鏡遮眼但蓋不住臉,梅姑娘臉上乾乾淨淨,裙擺生風,不僅看着舒服,伴身而來的清寒也讓人感覺非常享受,看她一步步走過來,幾個人紛紛坐起來,都把衣物、還有神情收斂些。
整理的功夫,梅姑娘走到附近停下,開口問道:“你們經常在這裏?”
問話有些無禮,看在她是個姑娘的份上,幾個人決定不與之計較,當中一位老人接過去說道:“是啊,這兒我們熟。姑娘,你有事?”
梅姑娘用手指指體育館大門,問道:“從什麼地方進去?”
“進......裏面?”老人楞了一下,說道:“今天沒比賽呀?”
“也沒有活動。”旁邊同伴補充着。
沒比賽,沒活動,體育館大門緊閉,梅姑娘顯然不是工作人員,也沒有熟人可聯繫,老人不明白她為什麼想進去。
梅姑娘簡單回答道:“知道,我想進去看看,找不到路。”
“路是有的,不過......”
看着梅姑娘乾淨的面孔,老人好心勸說道:“姑娘你聽我說啊,這個館,做活動有比賽的時候確實熱鬧,沒人的時候空蕩蕩的,不止不好看,還陰森森地透着鬼氣。聽我勸,甭管啥事情,別進去,起碼別一個人進。”
“老胡又在胡說了,館裏怎麼會陰森,還鬼氣,跟他親眼見過鬼似的。”旁邊有人發笑,嘲弄老人胡吹牛皮。
“沒見過鬼,可我在裏面待過。當初我在裏面做保潔,每次散場之後,大燈一關,哎呀那個地方,三伏天都覺得冷到骨子裏,就跟半夜去墳頭似的,滲人。”
“冷是空調吹出來的效果,人多的時候感覺不到,人少當然不一樣,怎麼能和墳頭扯上關係;話說,老胡你半夜去墳頭幹嗎?”
“誰去墳頭,誰半夜去墳頭!”
“別急眼呀,剛你自己說,就跟半夜去墳頭......”
幾個人忙着抬扛吵架,梅姑娘反而被晾在旁邊,正想開口追問“路”在何方,餘光忽看到大門旁邊的小門打開,一名穿着連體制服的黑人男子走出來,左右張望。
門開的突然加上響動,附近幾條流浪狗一下子散開,跑開幾步之後回頭,紛紛朝男子狂吠。
男子微微皺眉,突然用腳在地上猛跺,做勢要撲過去。
“汪!嗚嗚......”
流浪狗膽小,嗚嗚悲鳴着落荒而逃,男子看着它們遠離,咧開嘴微笑着,顯得很是滿意。
嚇走討厭的狗,男子伸個懶腰放鬆筋骨,接着從口袋裏掏出香煙,點燃,深深吸上一口,悶在肺里,很久不捨得吐出。
工作勞頓之後的享受,男子神情悠閑,抽着煙在廣場隨意看着,目光漸漸移到人多的地方。
幾名閑漢身邊,白裙姑娘如此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難。
制服男人望着這邊,正好梅姑娘也在抬頭看他,目光撞個正着。
隔着墨鏡,制服男人看不到梅姑娘眼睛,但是感受到一股審視的意味;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他挑了挑眉,張開嘴,朝這邊吐出一連串煙圈。
梅姑娘看着他,經過一秒鐘思考,便徑直走了過去。
“今天那幾條狗有點怪。”不知誰在嘀咕,聽來好似夢囈。
“怎麼怪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說。哎姑娘,你真去啊!聽老人家的話,你這身子,別在那種地方多待。”
“管得着嗎你,老不正經!”
關切與嘲弄的聲音交替,視線中一襲白裙如雲朵飄移,很快便去到制服男人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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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梅姑娘一路朝自己走來,制服男人腳下輕錯,眼睛慢慢眯起來。
“小姐,有事?”
和老人之前差不多的話,經男子口中說出來,不僅顯得輕佻,還隱隱有一股傲慢的味道。他把一隻手抱在懷中,一隻手拿煙,抽上一口,再次吐出一串煙圈。
梅姑娘停下腳步,剛剛好站在煙霧盡頭。
“呵呵,來呀。”
制服男人咧開嘴笑着,不在意自己的樣子是否招人厭憎,對面,梅姑娘稍稍偏過頭去,視線越過男人的肩膀往裏看。
這是工作人員進去的地方,裏面是走廊,封閉而且沒開燈,昏暗中看不到什麼內容。
看着梅姑娘漠然的表情,男人發現自己被對方完全忽視,心裏很無趣,且有些生氣。
最後深吸一口,他把煙蒂丟在腳下,用腳踩滅,慢慢抬頭說道:“沒事就走吧,這裏......”
“你是誰?”梅姑娘忽然收回視線,看着他問道:“在裏面做什麼?”
臉上灼熱的感覺油然而生,很不舒服,男人呆楞了一下,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問我?”
梅姑娘用沉默表示肯定。
“嗨嗨。”男子笑着,輕蔑反問:“你又是誰?”
梅姑娘沒有回答他的話,又問道:“你剛剛殺過人?”
猛然聽到這句話,男子的表情僵硬在臉上,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你不要胡說,我們在這裏......”
“殺人的不止你一個。”梅姑娘神色淡淡說道:“你們為什麼殺人?”
男子神情漸變,冷然道:“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你家人在哪裏?有沒有同伴......”
“你們在這裏殺人,殺氣為什麼指向那邊?”梅姑娘打斷又問一句,怕他不理解,特意用手指點方位,提示他去看廣場對面,人流進進出出的會展中心。
聽到這句話,男子的表情再度變化,不可思議的同時,心裏誕生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
“你是問我......為什麼關注那邊?”
“嗯。”交談以來首次回應,顯示出梅姑娘對這個問題極其看重,並且願意解釋。
她看着男子認真說道:“你們很有力量,殺氣很重,想要那裏面的東西,直接過去搶就是,為什麼躲在這裏殺人?”
這是什麼話?
這是正常人能問出來的話?
男子大張着嘴巴,腦子裏很努力地從各個角度尋找解釋,最終只想到一種可能。
這個女孩精神錯亂,她就是個神經病!
制服男人重新打量梅姑娘,試圖找到更多證據,然而無論他怎麼看,梅姑娘的表情始終如一,淡漠不露絲毫情緒,也很有耐心。
“難道她真的在等我解釋,解釋我們為什麼在這裏殺人,而不是光明正大去搶?”
“這可真是......”
下意識拍拍腦袋,制服男人擔心會不會被對方傳染,變成一個思想不會拐彎的怪物。
對面,梅姑娘依然安靜站着,完全沒有對他這番舉動感到好奇。
“好吧,好吧好吧,神經病就神經病,這女人挺漂亮,就當是玩兒。”
費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制服男人重新整理思路,緩緩開口:“是不是這麼回事兒,你斷定這裏殺了人,可是你沒有報警,也沒有叫喊......就是說,你不關心這裏有沒有人殺人,只想知道這裏會不會關注神展,還有那個殺氣什麼的......對吧?”
梅姑娘“嗯”了聲,似乎挺滿意。
“要是你們不關注那邊,我管這些事情做什麼?”
“咳咳......”
制服男人艱難喘息,試探着問:“那要是有呢?假如我想從對面弄到什麼......”
“為什麼不去搶?”梅姑娘再提之前疑惑。
“這個......不太方便。”
“那你們準備怎麼辦?”
“我們準備......”猶豫再三,制服男人小心翼翼說道:“裏應外合怎麼樣?”
“今天?”梅姑娘輕輕挑眉。
“不行嗎?”男子深深皺眉。
“今天不行。”梅姑娘給予肯定答覆,然後說道:“你們先撤,換個時間做這件事。”
“我去你......”忍着罵出來的衝動,男子強擰着面孔露出微笑:“這可是大事兒,不如你到裏面和我們頭兒談談,看看有沒有協調的辦法,好不好?”
一邊說,男子在心裏一個勁兒罵自己:嗎的,我也是個神經病。
奇妙的事情再度發生,梅姑娘應了一聲“好”,毫不猶豫邁步朝里走。
“哎哎,你真去啊!”
望着梅姑娘的舉動,制服男人瞠目結舌,直到她經過自己身邊進了門才慌忙追上去,順手把門從身後帶上,鎖住。
裡外隔成兩個世界,制服男人猶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情不自禁用力一拍大腿。
“白撿一個妞,反正還有時間......怎麼了?”
迎面兩隻墨鏡無光,梅姑娘轉身看着他。
男子臉上露出獰笑,“這會兒後悔,怕是有點晚哦。”
前方似有黑影閃動,寒風臨頭,制服男人神情突變,腳下猛蹬地面,同時奮力揮掌。
“你!”
“咔!”
響聲清脆,制服男人捂住咽喉,神情困惑,慢慢才變得驚恐。
看着他的身體慢慢軟倒,梅姑娘表情淡漠依舊,身體姿態依舊,彷彿完全沒有動過。
稍後她轉過身,徑直投入到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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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之前老人所講,體育館很大很空曠,但是一點都不黑,更不會冷。
燈光全部開啟,被觀眾看台圍繞着的球場上,支着兩副軍用帳篷,其中高的那個足足七米,矮的那個也有三米,而且更為寬大,兩個帳篷里,不時有穿着套裝的男子進進出出,異常忙碌。
帳篷周圍,數十名軍人荷槍實彈,服裝印有華龍聯邦的標誌,個個黑膚。
球場一側,數十具屍體堆在一起,鮮血流了一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因為槍傷而死,而且個個表情平靜,就像在睡夢中被人悄悄奪去性命。
他們才是聯邦人,駐紮在此地,專門負責運送神國遺物的士兵。
這就是梅姑娘出現時看到的景象,隨後,她聽見有人接連大喊。
“見鬼,邦德死了!被這個女人幹掉了!”
“糟糕,一定是被人發現了。”
“抓住她,盡量活捉。”
“向艾倫彙報!勇士啟動!鮑斯準備,接騎士回家!”
呼喊聲中,數十人從四面八方撲來,稍矮的那個帳篷里響起嗚嗚的聲音,隨之似有一股強勁、但不為人所察的波動轟然釋放,橫掃出去,穿透體育館的厚厚牆壁,眨眼間覆蓋住數千米空間。
與此同時,另外一面帳篷被人徐徐撤下,露出一個高達六米的鋼鐵巨獸。
那是機甲,戰場上的殺戮之王。
......
......
會展中心內,二層與三層展廳之間,聚集的人群越來越多,人們對着那副贗品油畫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沒有什麼結果。
“顧老親口說,這幅畫是贗品。”
“假的?真跡在哪裏?”
“我怎麼知道。”
好奇是人性的一部分,一副贗品畫像,吸引力遠比其餘展品更大,之前看過的人把消息傳開,聞訊而來遊客越來越多,里三層外三層把展櫃圍得水泄不通,連帶三層入口也被堵住,進出皆難。
“贗品?”
另一條通道的拐角處,上官英雄等一行人緩步走來,聽着周圍的議論,同樣感覺很好奇。
“有假必有真,莫非顧言章把真的藏起來,弄副假畫在這裏冒充?”
“顧老名聲在外,別瞎說。”盈盈在旁邊提醒上官,注意口舌是非。
“呵呵,又不是我說那是假貨,無所謂。”
上官英雄揮了揮手:“走,咱們也去看看。”
“等等。”
“嗯?”回頭髮現是張強扯住自己,上官英雄微微皺眉。“強子,又怎麼了?”
“我先看看。”
張強的個子不夠高,踮起腳,目光越過一大片人頭朝內廳觀望,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怎麼突然沒信號了?”
旁邊有人說話,張強聞聲收回視線去看,一名遊客拿着電話左右擺弄,神情疑惑。
心頭微動,張強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眼,轉身快速走到空曠處張望,很快看到幾名遇到類似情形的遊客。
看着他的奇怪舉動,上官英雄等了一會兒,神情漸漸不耐。
“強子,不要緊張過度。”
“電話,都把電話拿出來。”顧不上解釋,張強連聲催促。
“發生什麼事情?”
注意到張強神情嚴肅,大家沒敢猶豫,紛紛檢查自己的手機。
結果無一例外,所有電話
“手機沒信號?這代表什麼?”盈盈頭一個問着。
“強叔,我的也是。”上官飛燕舉着手機。
許鑫微微皺眉說道:“奇怪,我這部衛星電話從來不會斷線。”
“不是沒信號。”深深吸一口氣,張強面孔鐵青,一字字說道:“這是電子壓制!”
“什麼?”上官英雄和許鑫先後變了臉色,神情難以置信:“那種設備是戰場才有的東西,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我不知道,趕緊離開再說。”
嘴裏說著,張強拉住上官英雄掉頭,順手把上官飛燕推過去。
“帶小姐先走......吼!”
催促陡然間變成厲喝,張強身軀一頓又驟然彈起,凌空翻身,眨眼間反擊三拳一腳。
發動攻擊的是一名身着休閑裝的金髮男子,此前他像其餘遊客一樣走走看看,神情悠閑,直到張強這邊催促眾人掉頭,他才猛撲過來,發動突襲。
隨着這邊戰鬥開始,劇變在展廳的各個位置發生,短短片刻,展廳內總計數十名警衛,竟然全部受到攻擊。
隨着第一聲慘叫撞入耳鼓,恐慌開始蔓延,這場震驚整個聯邦的事件拉開帷幕;將來人們會漸漸知道,托馬斯星域內的很多風暴,是由這次事件、這座山城為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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