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六 列傳第四十一
○文學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傳》曰:
“言,身之文也,言而不文,行之不遠。”故堯曰則天,表文明之稱,周雲盛德,
著煥乎之美。然則文之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於下,下所以達情志於上,
大則經緯天地,作訓垂範,次則風謠歌頌,匡主和民。或離讒放逐之臣,途窮后
門之士,道轗軻而未遇,志鬱抑而不申,憤激委約之中,飛文魏闕之下,奮迅
泥滓,自致青雲,振沈溺於一朝,流風聲於千載,往往而有。是以凡百君子,莫
不用心焉。自漢、魏以來,迄乎晉、宋,其體屢變,前哲論之詳矣。暨永明、天
監之際,太和、天保之間,洛陽、江左,文雅尤盛。於時作者,濟陽江淹、吳郡
沈約、樂安任昉、濟陰溫子升、河間邢子才、巨鹿魏伯起等,並學窮書圃,思極
人文,縟彩郁於雲霞,逸響振於金石。英華秀髮,波瀾浩蕩,筆有餘力,詞無竭
源。方諸張、蔡、曹、王,亦各一時之選也。聞其風者,聲馳景慕,然彼此好尚,
互有異同。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氣質則理勝其
詞,清綺則文過其意,理深者便於時用,文華者宜於詠歌,此其南北詞人得失之
大較也。若能掇彼清音,簡茲累句,各去所短,合其兩長,則文質斌斌,盡善盡
美矣。梁自大同之後,雅道淪缺,漸乖典則,爭馳新巧。簡文、湘東,啟其淫放,
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格以
延陵之聽,蓋亦亡國之音乎!周氏吞併梁、荊,此風扇於關右,狂簡斐然成俗,
流宕忘反,無所取裁。高祖初統萬機,每念鵶雕為朴,發號施令,咸去浮華。
然時俗詞藻,猶多淫麗,故憲台執法,屢飛霜簡。煬帝初習藝文,有非輕側之論,
暨乎即位,一變其風。其《與越公書》、《建東都詔》、《冬至受朝詩》及《擬
飲馬長城窟》,並存雅體,歸於典制。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故當時綴文之
士,遂得依而取正焉。所謂能言者未必能行,蓋亦君子不以人廢言也。爰自東帝
歸秦,逮乎青蓋入洛,四庾咸暨,九州攸同,江漢英靈,燕趙奇俊,並該天網之
中,俱為大國之寶。言刈其楚,片善無遺,潤木圓流,不能十數,才之難也,不
其然乎!時之文人,見稱當世,則范陽盧思道、安平李德林、河東薛道衡、趙郡
李元操、巨鹿魏澹、會稽虞世基、河東柳抃、高陽許善心等,或鷹揚河朔,或獨
步漢南,俱騁龍光,並驅雲路,各有本傳,論而敘之。其潘徽、萬壽之徒,或學
優而不切,或才高而無貴仕,其位可得而卑,其名不可堙沒,今總之於此,為
《文學傳》雲。
○劉臻
劉臻,字宣摯,沛國相人也。父顯,梁尋陽太守。臻年十八,舉秀才,為邵
陵王東閣祭酒。元帝時,遷中書舍人。江陵陷沒,復歸蕭詧,以為中書侍郎。周
冢宰宇文護闢為中外府記室,軍書羽檄,多成其手。後為露門學士,授大都督,
封饒陽縣子,歷藍田令、畿伯下大夫。高祖受禪,進位儀同三司。左僕射高熲之
伐陳也,以臻隨軍,典文翰,進爵為伯。皇太子勇引為學士,甚褻狎之。臻無吏
干,又性恍惚,耽悅經史,終日覃思,至於世事,多所遺忘。有劉訥者亦任儀同,
俱為太子學士,情好甚密。臻住城南,訥住城東,臻嘗欲尋訥,謂從者曰:“汝
知劉儀同家乎?”從者不知尋訥,謂臻還家,答曰:“知。”於是引之而去,既
扣門,臻尚未悟,謂至訥家。乃據鞍大呼曰:“劉儀同可出矣。”其子迎門,臻
驚曰:“此汝亦來耶?”其子答曰:“此是大人家。”於是顧盼,久之乃悟,叱
從者曰:“汝大無意,吾欲造劉訥耳。”性好啖蜆,以音同父諱,呼為扁螺。其
疏放多此類也。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為漢聖。開皇十八年卒,年七十二。有
集十卷行於世。
○王頍
王頍,字景文,齊州刺史頒之弟也。年數歲,值江陵陷,隨諸兄入關。少好
遊俠,年二十,尚不知書。為其兄顒所責怒,於是感激,始讀《孝經》、《論語》,
盡夜不倦。遂讀《左傳》、《禮》、《易》、《詩》、《書》,乃嘆曰:“書無
不可讀者!”勤學累載,遂遍通五經,究其旨趣,大為儒者所稱。解綴文,善談
論。年二十二,周武帝引為露門學士。每有疑決,多頍所為。而頍性識甄明,精
力不倦,好讀諸子,偏記異書,當代稱為博物。又曉兵法,益有縱橫之志,每嘆
不逢時,常以將相自許。開皇五年,授著作佐郎。尋令於國子講授。會高祖親臨
釋奠,國子祭酒元善講《孝經》,頍與相論難,詞義鋒起,善往往見屈。高祖大
奇之,超授國子博士。后坐事解職,配防嶺南。數載,授漢王諒府諮議參軍,王
甚禮之。時諒見房陵及秦、蜀二王相次廢黜,潛有異志。頍遂陰勸諒繕治兵甲。
及高祖崩,諒遂舉兵反,多頍之計也。頍后數進奇策,諒不能用。楊素至蒿澤,
將戰,頍謂其子曰:“氣候殊不佳,兵必敗。汝可隨從我。”既而兵敗,頍將歸
突厥,至山中,徑路斷絕,知必不免,謂其子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但坐
言不見從,遂至於此。不能坐受擒執,以成豎子名也。吾死之後,汝慎勿過親故。”
於是自殺,瘞之石窟中。其子數日不得食,遂過其故人,竟為所擒。楊素求頍屍,
得之,斬首,梟於太原。時年五十四。撰《五經大義》三十卷,有集十卷,並因
兵亂,無復存者。
○崔儦
崔儦,字岐叔,清河武城人也。祖休,魏青州刺史。父仲文,齊高陽太守。
世為著姓。儦年十六,太守請為功曹,不就。少與范陽盧思道、隴西辛德源同
志友善。每以讀書為務,負恃才地,忽略世人。大署其戶曰:“不讀五千卷書者,
無得入此室。”數年之間,遂博覽群言,多所通涉。解屬文,在齊舉秀才,為員
外散騎侍郎,遷殿中侍御史。尋與熊安生、馬敬德等議《五禮》,兼修律令。尋
兼散騎侍郎,聘於陳。使還,待詔文林館。歷殿中、膳部、員外三曹郎中。儦
與頓丘李若俱見稱重,時人為之語曰:“京師灼灼,崔儦、李若。”齊亡,歸
鄉里,仕郡為功曹,州補主簿。開皇四年,征授給事郎,尋兼內史舍人。后數年,
兼通直散騎侍郎,聘於陳,還授員外散騎侍郎。越國公楊素時方貴幸,重儦門
地,為子玄縱娶其女為妻。聘禮甚厚。親迎之始,公卿滿座,素令騎迎儦,
儦故敝其衣冠,騎驢而至。素推令上座,儦有輕素之色,禮甚倨,言又不遜。
素忿然,拂衣而起,竟罷座。后數日,儦方來謝,素待之如初。仁壽中,卒於
京師,時年七十二。子世濟。
○諸葛潁
諸葛潁,字漢,丹陽建康人也。祖銓,梁零陵太守。父規,義陽太守。潁年
八歲,能屬文,起家梁邵陵王參軍事,轉記室。侯景之亂,奔齊,待詔文林館。
歷太學博士、太子舍人。周武平齊,不得調,杜門不出者十餘年。習《周易》、
圖緯、《倉》、《雅》、《庄》、《老》,頗得其要。清辨有俊才,晉王廣素聞
其名,引為參軍事,轉記室。及王為太子,除葯藏監。煬帝即位,遷著作郎,甚
見親幸。出入卧內,帝每賜之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潁因間隙,多所譖
毀,是以時人謂之“冶葛”。后錄恩舊,授朝散大夫。帝常賜潁詩,其卒章曰:
“參翰長洲苑,侍講肅成門。名理窮研核,英華恣討論。實錄資平允,傳芳導后
昆。”其見待遇如此。后征吐谷渾,加正議大夫。后從駕北巡,卒於道,年七十
七。
潁性褊急,與柳抃每相忿鬩,帝屢責怒之而猶不止,於後帝亦薄之。有集二
十卷,撰《鑾駕北巡記》三卷,《幸江都道里記》一卷,《洛陽古今記》一卷,
《馬名錄》二卷,并行於世。有子嘉會。
○孫萬壽
孫萬壽,字仙期,信都武強人也。祖寶,魏散騎常侍。父靈暉,齊國子博士。
萬壽年十四,就阜城熊安生受五經,略通大義,兼博涉子史。善屬文,美談笑,
博陵李德林見而奇之。在齊,年十七,奉朝請。高祖受禪,滕穆王引為文學,坐
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軍總管宇文述召典軍書。萬壽本自書生,從容文雅,一
旦從軍,鬱郁不得志,為五言詩贈京邑知友曰:
賈誼長沙國,屈平湘水濱。江南瘴癘地,從來多逐臣。粵余非巧宦,少小拙
謀身。欲飛無假翼,思鳴不值晨。如何載筆士,翻作負戈人!飄飄如木偶,棄置
同凶狗。失路乃西浮,非狂亦東走。晚歲出函關,方春度京口。石城臨獸據,天
津望牛斗。牛斗盛妖氛,梟獍已成群。郗超初入幕,王粲始從軍。裹糧楚山際,
被甲吳江汶。吳江一浩蕩,楚山何糾紛。驚波上濺日,喬木下臨雲。擊越恆資辯,
喻蜀幾飛文。魯連唯救患,吾彥不爭勛。羈游歲月久,歸思常搔首。非關不樹萱,
豈為無杯酒!數載辭鄉縣,三秋別親友。壯志后風雲,衰鬢先蒲柳。心緒亂如絲,
空懷疇昔時。昔時游帝里,弱歲逢知己。旅食南館中,飛蓋西園裏。河間本好書,
東平唯愛士。英辯接天人,清言洞名理。鳳池時寓直,麟閣常游止。勝地盛賓僚,
麗景相攜招。舟泛昆明水,騎指渭津橋。祓除臨灞岸,供帳出東郊。宜城醞始熟,
陽翟曲新調。繞樹烏啼夜,雊麥雉飛朝。細塵梁下落,長袖掌中嬌。歡娛三樂至,
懷抱百憂銷。夢想猶如昨,尋思久寂寥。一朝牽世網,萬里逐波潮。回輪常自轉,
懸旆不堪搖。登高視衿帶,鄉關白雲外。回首望孤城,愁人益不平。華亭宵鶴唳,
幽谷早鶯鳴。斷絕心難續,惝恍魂屢驚。群紀通家好,鄒魯故鄉情。若值南飛雁,
時能訪死生。
此詩至京,盛為當時之所吟誦,天下好事者多書壁而玩之。后歸鄉里,十餘
年不得調。仁壽初,征拜豫章王長史,非其好也。王轉封於齊,即為齊王文學。
當時諸王官屬多被夷滅,由是彌不自安,因謝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於官,
時年五十二。有集十卷行於世。
○王貞
王貞,字孝逸,梁郡東留人也。少聰敏,七歲好學,善《毛詩》、《禮記》、
《左氏傳》、《周易》,諸子百家,無不畢覽。善屬文詞,不治產業,每以諷讀
為娛。開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為主簿,后舉秀才,授縣尉,非其好也。謝病
於家。煬帝即位,齊王暕鎮江都,聞其名,以書召之曰:
夫山藏美玉,光照廊廡之間,地蘊神劍,氣浮星漢之表。是知毛遂穎脫,義
感平原,孫慧文詞,來遷東海。顧循寡薄,有懷髦彥,籍甚清風,為日久矣,未
獲披覿,良深佇遲。比高天流火,早應涼飆,陵雲仙掌,方承清露,想攝衛攸宜,
與時休適。前園后圃,從容丘壑之情,左琴右書,蕭散煙霞之外。茂陵謝病,非
無《封禪》之文,彭澤遺榮,先有《歸來》之作。優遊儒雅,何樂如之!余屬當
藩屏,宣條揚、越,坐棠聽訟,事絕詠歌,攀桂摛詞,眷言高遁。至於揚旌北渚,
飛蓋西園,托乘乏應、劉,置醴闕申、穆,背淮之賓,徒聞其語,趨燕之客,罕
值其人。卿道冠鷹揚,聲高鳳舉,儒墨泉海,詞章苑囿,棲遲衡泌,懷寶迷邦,
徇茲獨善,良以於邑。今遣行人,具宣往意,側望起予,甚於饑渴,想便輕舉,
副此虛心。無信投石之談,空慕鑿壞之逸,書不盡言,更慚詞費。
及貞至,王以客禮待之,朝夕遣問安不。又索文集,貞啟謝曰:
屬賀德仁宣教,須少來所有拙文。昔公旦之才藝,能事鬼神,夫子之文章,
性與天道,雅志傳於游、夏,餘波鼓於屈、宋,雕龍之跡,具在風騷,而前賢后
聖,代相師祖。賞逐時移,出門分路,變清音於正始,體高致於元康,咸言坐握
蛇珠,誰許獨為麟角。孝逸生於戰爭之季,長於風塵之世,學無半古,才不逮人。
往屬休明,寸陰已昃,雖居可封之屋,每懷貧賤之恥。適鄢郢而迷途,入邯鄲而
失步,歸來反覆,心灰遂寒。豈謂橫議過實,虛塵睿覽,枉高車以載鼷,費明珠
以彈雀,遂得裹糧三月,重高門之餘地,背淮千里,望章台之後塵。與懸黎而並
肆,將駿驥而同阜,終朝擊缶,匪黃鐘之所諧,日暮卻行,何前人之能及!顧想
平生,觸途多感,但以積年沈痼,遺忘日久,拙思所存,才成三十三卷。仰而不
至,方見學仙之遠,窺而不睹,始知游聖之難。咫尺天人,周章不暇,怖甚真龍
之降,慚過白豕之歸,伏紙陳情,形神悚越。
齊王覽所上集,善之,賜良馬四匹。貞復上《江都賦》,王賜錢十萬貫,馬
二匹。未幾,以疾甚還鄉里,終於家。
○虞綽(辛大德)
虞綽,字士裕,會稽餘姚人也。父孝曾,陳始興王諮議。綽身長八尺,姿儀
甚偉,博學有俊才,尤工草隸。陳左衛將軍傅縡有盛名於世,見綽詞賦,嘆謂
人曰:“虞郎之文,無以尚也!”仕陳為太學博士,遷永陽王記室。及陳亡,晉
王廣引為學士。大業初,轉為秘書學士,奉詔與秘書郎虞世南、著作佐郎庾自直
等撰《長洲玉鏡》等書十餘部。綽所筆削,帝未嘗不稱善,而官竟不遷。初為校
書郎,以藩邸左右,加宣惠尉。遷著作佐郎,與虞世南、庾自直、蔡允恭等四人
常居禁中,以文翰待詔,恩盼隆洽。從征遼東,帝舍臨海頓,見大鳥,異之,詔
綽為銘。其辭曰:
維大業八年,歲在壬申,夏四月丙子,皇帝底定遼碣,班師振旅,龍駕南轅,
鸞旗西邁,行宮次於柳城縣之臨海頓焉。山川明秀,實仙都也。旌門外設,款跨
重阜,帳殿周施,降望大壑。息清蹕,下輕輿,警百靈,綏萬福,踐素砂,步碧
沚。同軒皇之襄野,邁漢宗於河上,想汾射以開襟,望蓬瀛而載佇。窅然齊肅,
藐屬殊庭,兼以聖德遐宣,息別風與淮雨,休符潛感,表重潤於夷波。璧日晒光,
卿雲舒采,**開朗,十洲澄鏡。少選之間,倏焉靈感,忽有祥禽,皎同鶴鷺,
出自霄漢,翻然雙下。高逾一丈,長乃盈尋,靡霜暉於羽翮,激丹華於觜距。鸞
翔鳳跱,鵲起鴻騫,或蹶或啄,載飛載止,徘徊馴擾,咫尺乘輿。不藉揮琴,
非因拊石,樂我君德,是用來儀。斯固類仙人之騏驥,冠羽族之宗長,西王青鳥,
東海赤雁,豈可同年而語哉!竊以銘基華岳,事乖靈異,紀跡鄒山,義非盡美,
猶方冊不泯,遺文可觀。況盛德成功,若斯懿鑠,懷真味道,加此感通,不鐫名
山,安用銘異!臣拜稽首,敢勒銘云:
來蘇興怨,帝自東征,言復禹績,乃御軒營。六師薄伐,三韓肅清,龔行天
罰,赫赫明明。文德上暢,靈武外薄,車徒不擾,苛慝靡作。凱歌載路,成功允
鑠,反旆還軒,遵林並壑。停輿海氵筮,駐驛岩阯,窅想遐凝,藐屬千里。金台
銀闕,雲浮岳峙,有感斯應,靈禽效祉。飛來清漢,俱集華泉,好音玉響,皓質
水鮮。狎仁馴德,習習翩翩,絕跡無泯,於萬斯年。
帝覽而善之,命有司勒於海上。以渡遼功,授建節尉。綽恃才任氣,無所降
下。著作郎諸葛潁以學業幸於帝,綽每輕侮之,由是有隙。帝嘗問綽於潁,潁曰:
“虞綽粗人也。”帝頷之。時禮部尚書楊玄感稱為貴倨,虛襟禮之,與結布衣之
友。綽數從之游。其族人虞世南誡之曰:“上性猜忌,而君過厚玄感。若與絕交
者,帝知君改悔,可以無咎;不然,終當見禍。”綽不從。尋有告綽以禁內兵書
借玄感,帝甚銜之。及玄感敗后,籍沒其家,妓妾併入宮。帝因問之,玄感平常
時與何人交往,其妾以虞綽對。帝令大理卿鄭善果窮治其事,綽曰:“羈旅薄游,
與玄感文酒談款,實無他謀。”帝怒不解,徙綽且末。綽至長安而亡,吏逮之急,
於是潛渡江,變姓名,自稱吳卓。游東陽,抵信安令天水辛大德,大德舍之。歲
余,綽與人爭田相訟,因有識綽者而告之,竟為吏所執,坐斬江都,時年五十四。
所有詞賦,并行於世。
大德為令,誅翦群盜,甚得民和。與綽俱為使者所執,其妻泣曰:“每諫君
無匿學士,今日之事,豈不哀哉!”大德笑曰:“我本圖脫長者,反為人告之,
吾罪也。當死以謝綽。”會有詔,死罪得以擊賊自效。信安吏民詣使者叩頭曰:
“辛君人命所懸,辛君若去,亦無信安矣。”使者留之以討賊。帝怒,斬使者,
大德獲全。
○王胄
王胄,字承基,琅邪臨沂人也。祖筠,梁太子詹事。父祥,陳黃門侍郎。胄
少有逸才,仕陳,起家鄱陽王法曹參軍,歷太子舍人、東陽王文學。及陳滅,晉
王廣引為學士。仁壽末,從劉方擊林邑,以功授帥都督。大業初,為著作佐郎,
以文詞為煬帝所重。帝常自東都還京師,賜天下大酺,因為五言詩,詔胄和之。
其詞曰:“河洛稱朝市,崤函實奧區。周營曲阜作,漢建奉春謨。大君苞二代,
皇居盛兩都。招搖正東指,天駟乃西驅。展軨齊玉軑,式道耀金吾。千門駐
罕罼,四達儼車徒。是節春之暮,神皋華實敷。皇情感時物,睿思屬枌榆。詔問
百年老,恩隆五日酺。小人荷熔鑄,何由答大爐。”帝覽而善之,因謂侍臣曰:
“氣高致遠,歸之於胄;詞清體潤,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推庾自直。過此者,
未可以言詩也。”帝所有篇什,多令繼和。與虞綽齊名,同志友善,於時後進之
士咸以二人為準的。從征遼東,進授朝散大夫。胄性疏率不倫,自恃才大,鬱郁
於薄宦,每負氣陵傲,忽略時人。為諸葛潁所嫉,屢譖之於帝,帝愛其才而不罪。
禮部尚書楊玄感虛襟與交,數游其第。及玄感敗,與虞綽俱徙邊。胄遂亡匿,潛
還江左,為吏所捕,坐誅,時年五十六。所著詞賦,多行於世。
胄兄瑽,字元恭,博學多通。少有盛名於江左。仕陳,歷太子洗馬、中舍人。
陳亡,與胄俱為學士。煬帝即位,授秘書郎,卒官。
○庾自直
庾自直,潁川人也。父持,陳羽林監。自直少好學,沉靜寡慾。仕陳,歷豫
章王府外兵參軍、宣惠記室。陳亡,入關,不得調。晉王廣聞之,引為學士。大
業初,授著作佐郎。自直解屬文,於五言詩尤善。性恭慎,不妄交遊,特為帝所
愛。帝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詆訶。自直所難,帝輒改之,或至於再三,俟
其稱善,然後方出。其見親禮如此。后以本官知起居舍人事。化及作逆,以之北
上,自載露車中,感激發病卒。有文集十卷行於世。
○潘徽
潘徽,字伯彥,吳郡人也。性聰敏,少受《禮》於鄭灼,受《毛詩》於施公,
受《書》於張沖,講《庄》、《老》於張譏,並通大義。尤精三史。善屬文,能
持論。陳尚書令江總引致文儒之士,徽一詣總,總甚敬之。釋褐新蔡王國侍郎,
選為客館令。隋遣魏澹聘於陳,陳人使徽接對之。澹將返命,為啟於陳主曰:
“敬奉弘慈,曲垂餞送。”徽以為“伏奉”為重,“敬奉”為輕,卻其啟而不奏。
澹立議曰:“《曲禮》注曰:‘禮主於敬。’《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止。’
《孝經》曰:‘宗廟致高。’又云:‘不敬其親,謂之悖禮。’孔子敬天之怒,
成湯聖敬日躋。宗廟極重,上天極高,父極尊,君極貴,四者咸同一敬,五經未
有異文,不知以敬為輕,竟何所據?”徽難之曰:“向所論敬字,本不全以為輕,
但施用處殊,義成通別。《禮》主於敬,此是通言,猶如男子‘冠而字之’,注
雲‘成人敬其名也’。《春秋》有冀缺,夫妻亦云‘相敬’。既於子則有敬名之
義,在夫亦有敬妻之說,此可復並謂極重乎?至若‘敬謝諸公’,固非尊地,
‘公子敬愛’,止施賓友,‘敬問’‘敬報’,彌見雷同,‘敬聽’‘敬酬’,
何關貴隔!當知敬之為義,雖是不輕,但敬之於語,則有時混漫。今雲‘敬奉’,
所以成疑。聊舉一隅,未為深據。”澹不能對,遂從而改焉。及陳滅,為州博士,
秦孝王俊聞其名,召為學士。嘗從俊朝京師,在途,令徽於馬上為賦,行一驛而
成,名曰《述恩賦》。俊覽而善之。復令為《萬字文》,並遣撰集字書,名為
《韻篡》。徽為序曰:
文字之來尚矣。初則羲皇出震,觀象緯以法天,次則史頡佐軒,察蹄跡而取
地。於是八卦爰始,爻文斯作,繩用既息,墳籍生焉。至如龍策授河,龜威出洛,
綠綈白檢,述勛、華之運,金繩玉字,表殷、夏之符,銜甲示於姬壇,吐卷徵於
孔室,莫不理包遠邇,跡會幽明,仰協神功,俯照人事。其製作也如彼,其祥瑞
也如此,故能宣流萬代,正名百物,為生民之耳目,作后王之模範,頌美形容,
垂芬篆素。暨大隋之受命也,追從三五,並曜參辰,外振武功,內修文德。飛英
聲而勒嵩岱,彰大定而銘鐘鼎。春干秋羽,盛禮樂於膠庠,省俗觀風,采歌謠於
唐衛。我秦王殿下,降靈霄極,稟秀天機,質潤珪璋,文兼黼黻。楚詩早習,頗
屬懷於言志,沛《易》先通,每留神於索隱。尊儒好古,三雍之對已遒,博物多
能,百家之工彌洽。遨遊必名教,漁獵唯圖史。加以降情引汲,擇善芻微,築館
招賢,攀枝佇異。剖連城於井裏,賁束帛於丘園,薄技無遺,片言便賞。所以人
加脂粉,物競琢磨,俱報稻粱,各施鳴吠。於時歲次鶉火,月躔夷則,驂駕務隙,
靈光意靜。前臨竹沼,卻倚桂岩,泉石瑩仁智之心,煙霞發文彩之致,賓僚霧集,
教義風靡。乃討論群藝,商略眾書,以為小學之家,尤多舛雜,雖復周禮漢律,
務在貫通,而巧說邪辭,遞生同異。且文訛篆隸,音謬楚夏,《三蒼》、《急就》
之流,微存章句,《說文》、《字林》之屬,唯別體形。至於尋聲推韻,良為疑
混,酌古會今,未臻功要。末有李登《聲類》、呂靜《韻集》,始判清濁,才分
宮羽,而全無引據,過傷淺局,詩賦所須,卒難為用。遂躬紆睿旨,摽摘是非,
撮舉宏綱,裁斷篇部,總會舊轍,創立新意,聲別相從,即隨註釋。詳之詁訓,
證以經史,備包《騷》《雅》,博牽子集,汗簡雲畢,題為《韻篡》,凡三十卷,
勒成一家。方可藏彼名山,副諸石室,見群玉之為淺,鄙懸金之不定。爰命末學,
制其都序。徽業術已寡,思理彌殫,心若死灰,文慚生氣。徒以犬馬識養,飛走
懷仁,敢執顛沛之辭,遂操狂簡之筆。而齊魯富經學,楚鄭多良士,西河之彥,
幸不誚於索居,東里之才,請能加於潤色。
未幾,俊薨,晉王廣復引為揚州博士,令與諸儒撰《江都集禮》一部。復令
徽作序曰:
禮之為用至矣。大與天地同節,明與日月齊照,源開三本,體合四端。巢居
穴處之前,即萌其理,龜文鳥跡以後,稍顯其事。雖情存簡易,意非玉帛,而夏
造殷因,可得知也。至如秩宗三禮之職,司徒五禮之官,邦國以和,人神惟敬,
道德仁義,非此莫成,進退俯仰,去茲安適!若璽印塗,猶防止水,豈直譬彼耕
耨,均斯粉澤而已哉!自世屬坑焚,時移漢、魏,叔孫通之碩解,高堂隆之博識,
專門者霧集,製作者風馳,節文頗備,枝條互起。皇帝負扆垂旒,辨方正位,纂
勛華之曆象,綴文武之憲章。車書之所會通,觸境斯應,**之所沾潤,無思不
韙。東探石簣之符,西蠹羽陵之策,鳴鑾太室,偃伯靈台,樂備五常,禮兼八代。
上柱國、太尉、揚州總管、晉王握珪璋之寶,履神明之德,隆化贊傑,藏用顯仁。
地居周邵,業冠河楚,允文允武,多才多藝。戎衣而籠關塞,朝服而掃江湖,收
杞梓之才,辟康莊之館。加以佃漁六學,網羅百氏,繼稷下之絕軌,弘泗上之淪
風,賾無隱而不探,事有難而必綜。至於采標綠錯,華垂丹篆,刑名長短,儒墨
是非,書圃翰林之域,理窟談叢之內,謁者所求之餘,侍醫所校之逸,莫不澄涇
辨渭,拾珠棄蚌。以為質文遞改,損益不同,《明堂》、《曲台》之記,南宮、
東觀之說,鄭、王、徐、賀之答,崔、譙、何、瘐之論,簡牒雖盈,菁華蓋鮮。
乃以宣條暇日,聽訟余晨,娛情窺寶之鄉,凝相觀濤之岸,總括油素,躬披緗縹,
芟蕪刈楚,振領提綱,去其繁雜,撮其指要,勒成一家,名曰《江都集禮》。凡
十二帙,一百二十卷,取方月數,用比星周,軍國之義存焉,人倫之紀備矣。昔
者龜、蒙令后,睢、渙名藩,誠復出警入蹕,擬乘輿之制度,建韣載旂,用天子
之禮樂。求諸述作,未聞茲典。方可韜之GP水,副彼名山,見刻石之非工,嗤
懸金之已陋。是知《沛王通論》,不獨擅於前修,《寧朔新書》,更追慚於往冊。
徽幸樓仁岳,忝游聖海,謬承恩獎,敢敘該博之致雲。
煬帝嗣位,詔徽與著作佐郎陸從典、太常博士褚亮、歐陽詢等助越公楊素撰
《魏書》,會素薨而止。授京兆郡博士。楊玄感兄弟甚重之,數相來往。及玄感
敗,凡交關多罹其患。徽以玄感故人,為帝所不悅,有司希旨,出徽為西海郡威
定縣主簿。意甚不平,行至隴西,發病卒。
○杜正玄(弟正藏)
杜正玄,字慎徽,其先本京兆人,八世祖曼,為石趙從事中郎,因家於鄴。
自曼至正玄,世以文學相授。正玄尤聰敏,博涉多通。兄弟數人,俱未弱冠,並
以文章才辨籍甚三河之間。開皇末,舉秀才,尚書試方略,正玄應對如響,下筆
成章。僕射楊素負才傲物,正玄抗辭酬對,無所屈撓,素甚不悅。久之,會林邑
獻白鸚鵡,素促召正玄,使者相望。及至,即令作賦。正玄倉卒之際,援筆立成。
素見文不加點,始異之。因令更擬諸雜文筆十餘條,又皆立成,而辭理華贍,素
乃嘆曰:“此真秀才,吾不及也!”授晉王行參軍,轉豫章王記室,卒官。弟正
藏。
正藏字為善,尤好學,善屬文。弱冠舉秀才,授純州行參軍,歷下邑正。大
業中,學業該通,應詔舉秀才,兄弟三人俱以文章一時詣闕,論者榮之。著碑誄
銘頌詩賦百餘篇。又著《文章體式》,大為後進所寶,時人號為文軌,乃至海外
高麗、百濟,亦共傳習,稱為《杜家新書》。
○常得志
京兆常得志,博學善屬文,官至秦王記室。及王薨,過故宮,為五言詩,辭
理悲壯,甚為時人所重。復為《兄弟論》,義理可稱。
○尹式
河間尹式,博學解屬文,少有令問。仁壽中,官至漢王記室,王甚重之,及
漢王敗,式自殺。其族人正卿、彥卿俱有俊才,名顯於世
○劉善經
河間劉善經,博物洽聞,尤善詞筆。歷仕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傳》
三十卷,《諸劉譜》三十卷,《四聲指歸》一卷,行於世。
○祖君彥
范陽祖君彥,齊尚書僕射孝徵之子也。容貌短小,言辭訥澀,有才學。大業
末,官至東平郡書佐。郡陷於翟讓,因為李密所得。密甚禮之,署為記室,軍書
羽檄,皆成於其手。及密敗,為王世充所殺。
○孔德紹
會稽孔德紹,有清才,官至景城縣丞。竇建德稱王,署為中書令,專典書檄。
及建德敗,伏誅。
○劉斌
南陽劉斌,頗有詞藻,官至信都郡司功書佐。竇建德署為中書舍人。建德敗,
復為劉闥中書侍郎,與劉闥亡歸突厥,不知所終。
史臣曰:魏文有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信矣!王
胄、虞綽之輩,崔儦、孝逸之倫,或矜氣負才,遺落世事,或學優命薄,調高
位下,心鬱抑而孤憤,志盤桓而不定,嘯傲當世,脫略公卿。是知跅弛見遺,
嫉邪忤物,不獨漢陽趙壹、平原禰衡而已。故多離咎悔,鮮克有終。然其學涉稽
古,文詞辨麗,並鄧林之一枝,崑山之片玉矣。有隋總一寰宇,得人為盛,秀異
之貢,不過十數。正玄昆季三人預焉,華萼相耀,亦為難兄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