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堅強

第二十一章:堅強

眼淚滴在干硬的泥土地上,心裏翻江倒海的痛。

往昔李蘭香對我呵護的一幕幕在腦海中翻滾。

她輔導我寫作業時帶着眼睛的樣子,拿着我成績單的樣子,給我梳頭髮的樣子,帶我逛街一個勁給我試衣服,誇我漂亮的像個模特的樣子……

而我則會在她面前撒嬌,我會從後面抱住她的腰嬌滴滴的喊“媽媽,做什麼好吃的給我?”,我還會時不時的吵着要跟她一個屋睡覺。

我喜歡摟着她,抱着她,依賴着她……

那種溫暖,從今以後怕是就斷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她流着淚蹲下了身子,扶住了我的雙肩。

“媽…對不起……對不起……”

她使勁的一抹眼淚,扶着我的雙肩,一臉深情的看着我說:“媽知道帶你來見了他之後,就可能回不去了。媽知道,媽都知道,媽跟你過了這麼多年的日子,怎麼會不了解你的心思?怎麼會不了解你是個怎樣的孩子?如果老莫家裏富有,如果老莫還有孩子,我早早的就帶你來看他了。如果他過的好,你不會這麼在乎他;如果他不這麼苦,你的內心也不會那麼折磨,不會如此執意的留下……”

是啊……

所以,她一直在隱瞞着我,他不敢告訴我親生父親過的如此的糟糕,如此的需要人照顧。

“媽……”

“去吧。去吧。我的心思也亂了。如果你不去,那你就不是因子;如果你跟着我,那你也不是我心目中那個善良的女兒。媽心裏也難受,媽什麼理兒都懂,可是,我的心……”

“媽!”我一把摟住了她,抱着她雙雙的哭了起來。

……

李蘭香走了。

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敢回的走了……

看着她的車伴着夕陽消失之後,我的心幾乎痛的要死。我知道,她一定是一邊開着車一邊哭的往回走……

但是,我依舊不能放棄我的生父。

我一步步的走回那個破舊的大院,輕輕的踏進去,望着四處堆積的廢品,我忽然靜止了。

我不再哭泣,也不能再哭泣。

選擇了,就是選擇了!我可以回頭嗎?

我可以,但是我不能!

父親他太苦太累。如果我放棄他,跟着李蘭香回到市裡去過好日子,我的良心會不安。如果長大后,如果他老死時,我會譴責死我自己!

那是一輩子的不安,一輩子的譴責,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債!

兒女是父母上輩子的債。有兒女是來要債的,有的則是還債的。

而我,要還債。還這十六年來,欠下老莫的債。

輕輕的踏着各種凌亂的東西走向老屋,腳步輕盈的不驚起一絲塵埃。

老屋的門敞着,他坐在正對門的椅子上彎着腰,左半邊身子很“自然”的垂直,右肘落在膝蓋處,單手捂着臉;頹廢的身軀不時的顫着,他在哭……

為自己的無力而哭,為不能將我養的如此白美而哭……

我頓時也明白了李蘭香為何讓我今天穿的如此華麗了,她想讓我父親知道我過的是多麼多麼的好。她想讓我父親,知道她們之間的差距。

她愛李蘭香,我是那麼清楚的了解她;但是,她也傷了我父親的那顆心,那顆見到我時原本就脆弱和不堪的心……

我輕輕的踏進門口,告訴自己不許哭。靜靜的看着他帶着軍帽低着頭的他。

“爸爸……”

人生中第一次那麼發自內心的喊了聲爸爸,那種感覺真的好難形容。彷彿在天空中喊出了一個太陽!然後,整個世界都明亮了!

他不是那個人前讓我喊爸,回家卻給我洗澡的男人;他不是履行公職,總是那麼理性的警察;他是父親,一個真正的會如同太陽般照耀你一生的男人……

他聽見我的聲音時,身子猛的顫了一下,顫抖着手,慢慢的抬起了頭。

那雙眼晃動着,一種不知所措的晃動。緊張的看向我的身後,發現沒有李蘭香跟着時,眼神更疑惑了。

慌張的拿起旁邊的拐杖,站起來,激動的擦掉老臉上的淚痕問:“你媽呢?你……”

“爸,我不走了,我陪着您……”

“噗……”他聽到后,整個人就再也掩飾不住的哭了!

……

父親為了我好,自然是一個勁的想要讓我回去。但是,他很是慌張的眼神,卻讓我覺得他是那麼的在乎我這個女兒。

我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彼此都是唯一的。

他拗不過我,天也黑了,他囑咐我在家待着之後,一瘸一拐急急的跑到院子裏去,很是熟練而姿勢極不協調的跨上那輛破三輪車,使勁蹬着就出去了。

晚上七點的時候,蹬着回到了院子。

我趕緊的跑出去,他從車上單手拎起一個大包,用嘴叼着幾個膠袋往門口走。

我趕緊的伸手要接過來。

他拿下嘴上的東西,笑着說:“我去買了倆豬蹄子,你媽活着的時候就喜歡啃豬蹄,我琢磨着你也稀罕。”

屋裏的燈光照着他的臉,表情中儘是說不出的滿足。看着他那模樣,我的心裏也有種被什麼東西填滿的幸福感。

他讓我先去吃飯,自己拎着被子去了西屋開始為我整理床鋪。

而他則抱着原本的舊被褥去東屋睡。

他是很緊張的。

看着我的時候緊張,說話的時候緊張,生怕我嫌棄他似的緊張。可是,我怎麼會嫌棄他呢?

我不會。

我窮過,我餓過,我流浪過,我甚至差一點就當了站街女。

雖然,李蘭香將我培養的這麼好,但是經歷過與沒有經歷過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怕苦,不怕心酸;人活得越久,就越能體會到心裏的安穩和幸福感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風扇在一邊搖擺着。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家,一個真正屬於我因子的家,它破點,它不堪點,但是這是家……

十六歲的我,真正的住下了。

我不知道未來與父親會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只知道,會很苦;但是,再苦我也不能死皮賴蘭的去找李蘭香了。

她心裏那麼痛,她養了我那麼多年,如果我還恬不知恥的去找她接濟我,那我當真是個無恥的人。

我年輕,我不殘,我會憑着我自己的能力慢慢讓父親塌了的脊背直起來……

……

第二天的時候,肖警官來了。

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有四五個。李蘭香心很細很細,所有我喜歡和用過的東西,她一樣沒少。我只打開一個,就沒敢再打開第二個;打開一個眼淚就止不住了,又怎麼敢去開第二個……

“我媽沒事吧?”我輕輕的擦掉眼淚問。

“沒事。”

“哦,她……”本來想問問她為什麼沒來,但轉而一想,這還用問嗎?不來才好,她知道我不會離開,來了只會倆人抱一塊哭、一起痛。

何苦。

“你媽過段時間就來,肖亮吵着要來,我也沒同意。”肖警官說。

“哦,別讓肖亮來。”我淡淡的說。

“嗯。”

肖警官很理性,回答時眼中那點小意味我能覺察到。他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應該知道肖亮喜歡我了。而我現在的身份……

……

當天父親看着肖警官時,沒有再提讓我回去的事情。

如果是李蘭香來,他會提,甚至會求。可是,面對肖警官的時候,他只是努力的將身板挺直,以男人對男人的狀態,感謝他。

肖警官徵求我的意見,是在這裏讀高中還是去市裡讀。我自然要留在縣城讀,離父親近些。

他聽后便答應幫我轉學籍和戶口的問題,並讓我放心,說王濤如果要來找我麻煩,他會來幫我。

父親留他吃飯,他自然是推辭。趁着天還亮着,早早的回去了。

他走的時候,我沒哭,他也沒哭。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總是那麼微妙。

同樣是生活在一起那麼多年的人,心靈之間的距離卻不同。我不哭,並不代表我不感恩他。我感恩,十分的感恩。虧欠他們的,我會慢慢的用餘生去彌補和償還。

……

晚上等父親睡着后,我便打開了燈,小心的將那些行李打開。

李蘭香知道我喜歡化妝,那是我跟魏琳在一起時染上的“臭脾氣”,上學的時候她不讓我化,在節假日的時候卻會陪我一起化妝打扮。

還有兩個箱子裏是各種漂亮的衣服,甚至還有她為我十八歲成人禮時準備的一條紫色的晚禮服。當時這件晚禮服只是她陪我在市裡那家店裏看,但並沒有買。沒想到她還記着……

我從裏面挑出了幾件比較舊的和顏色不那麼鮮艷的衣服后,其餘的全都封存在了床下。

不是不想穿,而是不能再穿。父親是個收廢品的,而我怎麼能穿的那麼花哨?

選擇了低位,就該放棄那些繁華。站什麼樣的位置,就該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這個道理我懂。

最後的一個行李箱裏,是我各種的學習資料和喜歡閱讀的書籍。一點點的擺放在父親為我準備的課桌上。

中途發現了一個檔案袋,那是阿蛛死後留給我的“遺物”。

當年她死的時候,肖警官答應我十六歲的時候給我。如今,真的給我了。

打開檔案袋,是一張阿蛛的大照片。

站在那個洗浴中心的門口,伸着雙手。她穿着一條白色連體短裙,笑容綻放的像花兒一樣,腿也大開着,整個人呈現出一個‘大’字狀。

看着那笑容,我就想起了曾經與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記得那個魏琳喝醉的下午,她在床上“教”我的那一幕幕。

陽光從被子的縫隙中射進來時,她那凌亂的髮絲和潔白的臉。

如今,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而她卻在跟我差不多的年紀里自殺了。

放下照片,拿出了她的日記。

日記是黑色的,很精緻的皮面。封面上,是只大蜘蛛。

翻開第一頁,是用血寫的兩個大字--堅強!

自殺的她,堅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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