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送我回千機閣吧!
夏星辰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
被農秋音重傷的身軀,順着崎嶇不平的山路,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爬去。她並沒有放棄回糊塗堂的念頭,而面見江才情,告訴他夜未央的藏身之處,也是支撐她爬了這許久的信念。
爬過的路,都留下了血的印記,當血跡越來越淺時,夏星辰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直到彷彿聽到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這才又睜開了那雙疲憊的雙眼。
瞧着蹲在面前的人,夏星辰蒼白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之色,虛弱地開口道:“落花……是你們?”
守在夏星辰身邊的,正是陪水連環來此採摘霧凇的落花。
霧凇乃霧樹所結之果,每年重陽之際的果實最為飽滿,將果實帶回去晒乾,刨成粉末,再經藥物處理,可治人肺疾。水連環閑來無事,便拉着落花,登上這隱霧山,準備來個滿載而歸,卻好巧不巧遇到了垂死的夏星辰。
落花看向一旁的水連環,眼中閃過一絲悲憫,這姑娘被掌力震碎了五臟六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了。可嘆他和連環,一個醫術精湛,一個內力高深,面對這種情況,竟也是無能為力。
“你怎麼會在這裏?”水連環蹲下身,問道:“是誰傷了你?”
夏星辰似是看到救星一般,猛然抓住水連環的胳膊,“小神醫,你救救我……”
水連環滿懷歉意,沉聲道:“對不起,你傷成這樣,大羅神仙也難救。”若非如此,她和落花豈會眼睜睜地看着,卻不施以援手?
“這麼說,我是死定了?”夏星辰緩緩鬆開水連環,滿臉遺憾,喃喃道:“可是.....可是我還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轉臉看向落花,祈求道:“落花,你幫幫我……幫幫我可好?”
落花低聲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只怕回不了糊塗堂了,你幫我告訴江才情,夜未央就在這山裡。”她咳出一口鮮血,咧嘴笑着道:“他還安然無恙地活着……”
落花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隨即道:“好,我會幫你傳達的。”
夏星辰感激一笑,忽然又失落地道:“我只是想告訴他……他在意的人,還活着……我也那麼在意他,可是,可是……他終究連我一碗參湯都不肯喝……”
那碗熬了許久的參湯,裝滿了她對那個人的關懷,可終究還是錯付了。從打翻的那一刻起,或許就註定了永別。她不甘,也懷有深深的遺憾,可是她卻不知道,能夠在那個人瘋魔狀態下,經受一擊后還能安然無恙地站起來,便已是一種榮幸了。
手下留情,或許是那個人能為她所做的,最後的關懷和讓步了。
“需要我們送你回去嗎?”落花知道夏星辰的心思,聽懂了她的遺憾,“送你回那個人的身邊。”
夏星辰卻搖了搖頭,“我不回糊塗堂了……如果可以,請將我送回千機閣。”
“千機閣?”水連環看向落花,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
“那是我自小就生活過的地方,我想回到那裏……”夏星辰說著,眼角漸漸濕潤,“當初一時任性跑了出來,也不知道師父會不會怪我?”
“千機閣在什麼地方?”
“地圖……地圖就在我的頭上……”夏星辰說著,猛烈地咳了起來,一口一口的鮮血,噴了滿地。
水連環趕忙上前攬住她,問道:“你可還有什麼未了之願?”
“還有,還有……”夏星辰漸漸迷糊了,卻依舊努力地想着,“我想起來了,我好像答應過一個小女孩……要幫她把她爹爹帶回去……她爹爹就在這山上,可是我沒有找到。我只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們會幫你找到他的。”水連環連忙應承。
夏星辰放下心來,又轉臉看向未發一言的落花,“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見落花點頭,她問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知道的問題。“我可否在閉眼之前,瞧一瞧你的真面目?”
落花再次愣住了,他還沒有做好與人相認的準備。可面對這個將死之人的請求,他無法拒絕。
片刻后,沉默許久的人緩緩揭開帽子和蒙面布。一個月的時間,頭上臉上所結之疤已脫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紅斑,雖然看着依然恐怖,卻比以前順眼多了。
夏星辰仔細瞅着那張臉,儘管傷痕纍纍,但依稀可看清樣貌。那記憶深處的樣貌,讓她一直無法忘懷。
“是你啊,孟傳情……真的是你?”
夏星辰伸手想撫摸那張臉,卻在中途緩緩停了下來,似是害怕對方會不自在一般。落花見此,一把拉起她的手,主動將其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是我,星辰,我一直都在大家身邊。”
“真好,真好……你還活着……”夏星辰感受着他臉上的溫度,喃喃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今後,無論有多大的困難,一定要堅強地走下去……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人,知道嗎?”
隨着她的話音落下,臉上的那隻手猛然滑落,無力地垂在了地上。那個一生只追求強者的女子,終是在這一刻香消玉殞了。
那一刻,落花覺得自己彷彿又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冥冥中相識一場的緣分,竟是那麼短暫,無論是初見時的爭鋒相對,還是流落江湖後幾次默默相助的情義,都將是他這一生無法忘懷的記憶。
“你說,到底是誰傷了她?”這時,水連環拍了拍落花的肩膀,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落花回過神來,順着地上的血跡看向山上,沉聲道:“她並沒有告訴我們,想來也不願我們知道。”凝眉想了想,又道:“能正面將她傷成這樣,實力不弱,而且她的無色引線不見了……”
“那現在怎麼辦?”水連環心中不免一陣好奇,“我們要去山上看看嗎?”
落花緩緩搖了搖頭,“她說夜未央就在這山上,看來當初我們搶走四大神珠,糊塗堂是發生了什麼變故的。殺害星辰的人,必然是不想她將夜未央的消息傳回糊塗堂。”
“你的意思是,那個人在變故中帶走了夜未央,並將他藏在了這裏?”
落花點頭,“如此行事,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誰了。若是上山,必然要捅破窗戶紙,着實不妥。”頓了頓,又道:“夜未央被困在這裏也好,此次他吃了如此大的虧,若是回到了糊塗堂,不免又要對我們進行反擊。眼下,我們的當務之急,是送星辰回千機閣,不宜分心與其相鬥。”
“所以,我們不通知江才情了?”水連環愕然。
落花笑道:“待從千機閣回來之後,再通知他也不遲。”
水連環默許,“如此也好,那我們就下山去吧!”
“差點忘了……”落花似是想起了什麼,蓋好帽子,蒙上黑布,起身道,“你留在這裏,我去找找那個小女孩的父親。”
落花很快在山上找到了人,原來他是中了山中獵戶所設的撲獸夾,被吊在樹上整整兩日,好在性命無憂。那人獲救之後,擔心家中女兒,便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他怎麼走的那麼快?”水連環看着那人匆匆忙忙的樣子,心中不解。
落花苦笑一聲,“大概是看我這副打扮,也不像什麼好人吧!”
水連環怔了一下,笑道:“放心,你很快就不用如此遮遮掩掩了。”
落花倒是已習慣這一切,不甚在意地看向地上的夏星辰,想起方才她所說千機閣的地圖,便將目光投向了她頭頂。簡單的髮飾,只有一根發簪比較突出。落花伸手拔下發簪,捏在手中輕輕一旋,化為兩截,露出一張捲起的紙條。打開之後,竟是一張小小的地圖。
水連環湊近,瞧着上面的路線,不禁感嘆道:“還真是遠。”
古道荒無人煙,四周寸草不生,偶有西風吹來,揚起陣陣風沙。兩個人影駕着馬車,穿過林間小路,繞過古道,漸行漸遠。
半個月前,落花和水連環拉着夏星辰的靈棺,從隱霧山地界出發,前往千機閣。兩人白日趕路,夜間遇到合適的店家便稍作歇息。好在靈棺上蓋着黑布,經過落花的巧妙處理,一般人很難看出馬車上拉的是什麼,也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只是,由於靈棺負重,馬車難行,二人也不敢駕得太快,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誤了不少時間,到此時,不過才一大半的路程。
水連環瞧着前方蒼茫的景色,不由得嘆了口氣,“難怪江湖中人只聽聞千機子之名,卻不知千機閣,原來竟在這塞外之地,屬實過於偏僻了。”
落花揮舞着馬鞭,回道:“前方的路好走了些,再過幾日應該就到了。”
這塞外之地,一路平坦,馬車越走越順。落花似是想起了什麼,問水連環:“你好像來過塞外?”
水連環點頭,“天山雪嶺就在這塞外,我曾來此尋過雪蓮。”
落花抬眼,一雙藍眸瞅向遠方,那裏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正是傳說中的雪山。見此,他不由得想起了農牧夫所說的,父親與別應天十九年前的那場決戰,似乎就在雪山之上。兩人自那之後就神秘失蹤了,生死未仆。
不如辦完夏星辰的事後,就去雪山探個究竟吧。落花如此想着。
如此又行了幾日,月底之時,兩人終於到達地圖所示的位置終點——千機村。
這是一個安靜祥寧的村子。
村口有一群孩子玩着捉迷藏的遊戲,路邊田地里綠油油的一片,一些男人在地里勞作;田邊有一條小溪,溪邊有一群婦人正在清洗東西;還有一些老人悠閑地坐在房屋兩旁的樹下,下着圍棋聊着天。
這一副盛世安寧,與人無爭的景象,讓落花不由得生出一股羨慕之情。曾幾何時,他也嚮往過這樣的生活,奈何為世俗所累,終究沒有機會。
“哎!來外人了?”
剛進村,落花兩人便引起了村裡人的注意。路邊的村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圍了過來。
“你們是從何處來的?”
“來我們村裏有什麼事嗎?”
“你們這車上拉的是什麼?”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並未讓落花感受到敵意,反而透着一股熱情和好奇。見此,他便開口道:“打擾各位了,我們是來找千機子的。”
“哦?”一個老伯哈哈笑了起來,“看看看,我就說是來找千機先生的吧!想想也是,進這個村裏的,哪個不是來找他的?”
“老劉,看你說的,不是來找千機先生,難不成還是來找你的?”一人拍着老伯的肩膀,取笑着,“你什麼本事也沒有,人家找你幹啥?”
旁邊村民附和着,“就是就是……誰不是衝著千機先生來的,先生可是一身的本事呢!”
水連環輕咳一聲,打斷眾人的聲音,“那不知千機先生在何處?”
老伯“呵呵”一笑,伸手指向前方的大山,“千機先生可不在我們村裡,他在半山之上,那裏有一座巨大的千機閣。”
“啊?”落花和水連環順着老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見一座蒼茫大山。那山有千里之高,雄偉壯麗,聳立於村莊正中。村裏的房屋,皆依山腳而建,形成了一道奇怪的地勢。
兩人正自驚奇時,又聽老伯道:“順着這條路進去,便可看見一條上山的路,馬車也可通行,只是要到達山上的話,需要繞圈而行,恐怕得花上半日的時間。”
“半日?”落花抬頭看了看天色,已至未時,只怕還沒到山上,天便已黑了。
正自憂慮時,一名村婦對兩人道:“不如你們就在這村裡歇腳,明日一早再上山吧!”
“如此,就多謝了!”落花兩人感激不盡,當即便應了下來,隨着村民一起進村了。
這裏的村民皆熱情好客,瞧着落花奇怪的打扮,絲毫也不在意,硬是拉着兩人好生招待一番。村裡時時傳來一陣歡聲笑語,熱鬧的氛圍自不必言表。
這或許是落花這半生里,為數不多的歡樂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