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人間與鬼域
洛陽,鐵城。
熙熙攘攘的大街,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夜未央、勞桑心和霍春秋三人,聚在粥鋪外吃着早餐。
幾天前,身在白府的夜未央收到冉必之傳來的紙條,當下眉頭一鎖,便準備動身趕往此地。勞桑心不知冉必之傳來的是什麼消息,但見夜未央一個人離開,自是不放心,便和霍春秋一起跟隨着。
此前,這夫妻倆人在滄浪島受了重傷,回到糊塗堂后,江才情全力救治,已然好轉。夜未央勢要耗盡江才情的所有價值,愣是讓才剛歇下來的他,專門指點農秋音武功,以備後續為對付落花所用。於是,這兩人便留在了白府後山。
三人未曾知會江才情,便急匆匆地離開。勞桑心只當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哪知到了鐵城后,夜未央卻帶着他們時時閑逛,一副悠閑的樣子,令人着實不解。
“吃完了你們倆回客棧去吧,別跟着了。”夜未央攪着碗裏的粥,漫不經心地對兩人道。
勞桑心抬頭看了夜未央一眼,心中更是奇怪:這次出來,她和春秋執意跟着,領主倒也沒說什麼。只不過這一路來,他一直未曾對自己說過此行的目的。
勞桑心有好幾次都想開口詢問,但見夜未央一副深沉的樣子,便將話忍在了嘴邊。這實在不像是領主往常的作風,事事都細說明說。出門以後,直奔鐵城,莫非這裏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又或者,領主有什麼私事?
勞桑心正想着,忽聽到對面傳來勺子落碗的聲音。夜未央放下空碗,瞧着它在桌子上滋溜溜地打了個轉,起身對還在吃着的兩人道:“我還有事有辦,不用跟着。”
說完,身影湧入人群中。
霍春秋見妻子盯着人群發獃,便問道:“不跟了嗎?”
勞桑心緩緩起身,眼神堅定,道:“跟。”並非是她有意窺探領主的私隱,着實是因為如今沒有任何武力值的他,確實需要一兩個人保護。
夜未央穿過人群,晃晃悠悠地朝熱鬧密集的長街走去,目光不停地來回穿梭,似乎在尋找着什麼。不久后,遠處出現的一個人影,讓其心頭一喜。
映入他眼帘的人,身着一身白衣,頭上戴着帷帽,手中還握着一把被布層層包裹的武器。從遠處看去,根本就瞧不見她的容顏,但夜未央還是一眼便看出來了。此人,正是他一心尋找的商羽落。
商羽落一如先前那般,有些無精打采,身上毫無以往的強者氣息。她緩步來到一家打鐵鋪前,問正在打鐵的老人,“這把劍,能重鑄嗎?”
拆開包裹,亮出裏面的物事,赫然是那把被折斷的無比神劍。一截長,一截短,本為一體,奈何命薄。這也正是她來到鐵城的目的——修復無比神劍。
洛陽鐵城乃當世最為著名的鑄鐵之地,無論是江湖上的神兵利器,還是戰場上殺敵的長槍強盾,皆出於此地。無比神劍材質非凡,一般的鐵匠鋪根本聞所未聞,但在這匯聚天下奇材的鐵城,或可一試。
打鐵的老人抬眸瞧了一眼斷劍,眼睛驀然一亮,停下手中的活,湊了過來,激動地道:“這是誰鑄的?”
商羽落試探問道:“你認識這把劍?”
老人搖搖頭,自顧道:“此劍從劍身看來,並無光澤,甚至不及普通的劍耀眼,卻不知,待到奇招顯露,真氣逼近之時,自可光華奪目,可謂是隱蔽鋒芒。這劍,必然在鑄成之時,在天山泉水裏浸泡過七七四十九天。”說完,問商羽落,“這劍,只怕已有百年了吧?”
商羽落眉頭一挑,“你怎麼知道?”
“因為,浸泡此劍的天山泉水,早已乾枯很久很久了。”老人撫摸着劍,彷彿是對待知心戀人一般,依依不捨,問道:“這劍,可有名字?”
商羽落猶豫了一下,回道:“沒有。”她自是不能如實說出,若是被江湖上的人得知她的佩劍無比神劍已毀,只怕會招惹很多的麻煩。
“可惜了,這麼好的劍,竟然沒有名字。”老人嘆息一聲,心中頗為遺憾。
“你可知這是用什麼材質鑄成的?”商羽落又問。
老人卻是緩緩搖了搖頭,“這世間,恐無人可知。”
再次聽到這個答案,商羽落的心不由得一涼。來鐵城已有兩日,詢問了數十家鐵匠鋪,皆無人能解她心中之惑。難道,無比神劍真的無法重鑄?
“你若想重鑄此劍,老朽自是有法,但若想尋得與此劍一樣的材質,只怕是妄想了。整個鐵城,都找不到你想要的東西。”
商羽落拿回斷劍,輕笑一聲,“找不到相同的材質,就算重鑄,也不是原來的東西了。”無比神劍不是任何東西都可以替代的,它的存在是軒轅之魂。那是她的信仰,也是作為軒轅之後,不可斷滅的一種傳承,她必須將其完完全全地還原,不能留下一絲遺憾。
將劍層層包裹起來,商羽落轉身離開,不放棄地尋找下一家。踏進街角之時,忽然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末寧?她怎麼會在這裏?”商羽落瞧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向城外走去,不禁有些疑惑。
當初,她離開蘇州城的天香國色樓后,經歷了一些小小的波折,待到後來再回到那裏時,卻得知江末寧無故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人知道她是何時離開的。清歡還在,紫蕭還在,唯不見夕顏,彷彿她從未在那裏出現過。
如今,失蹤了兩年的人,忽然現身,讓商羽落大感意外。沒有多想,匆忙跟了上去。
江末寧一路朝城外郊區走去,最後來到一片樹林中,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問道:“姐姐,是你嗎?”
商羽落緩緩現身,遠遠地看着她,未曾靠近。半晌后,開口道:“末寧,你知道我在跟着你。”
江末寧一身紅衣輕紗,長發披肩,隨風飄揚,聞言凄笑一聲,“是啊,我早就看見你了,雖不敢靠近,卻還是忍不住。”
“不敢靠近……”商羽落有些迷惑,“為何?”
江末寧挽着肩頭的髮絲,咬唇不語。
商羽落見此,緩緩搖頭,“末寧,我從未怪過你,你不必愧疚。”
江末寧卻是輕笑一聲,“姐姐,你想多了,我不敢靠近你,並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我不想下地獄。”她的眼神漸漸變得飄忽起來,“你知道嗎?在你離開不久后,有兩個男人來到了天香國色樓,他們讓我知道,什麼是人間,什麼是鬼域。若不是那人還存在着一點點憐憫之心,我只怕已死在陌陽刀下了。”
“陌陽刀?”商羽落問道:“是夜未央和冉必之?他們做了什麼?”
“沒什麼。”江末寧淡然一笑,“只是讓我永不得再出現你面前罷了。所以啊,這兩年多來,我從不敢去找你。”
聽到這裏,商羽落總算是明白為何天香國色樓的人對夕顏的離開,如此不在意了。原來這一切,竟是夜未央的化心忘本在作祟。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瞧見江末寧一副委屈的神情,想要靠近她卻踟躕着不敢動步,商羽落不由得放下戒備之心,緩緩走到她的面前。
“末寧,飛花已不在了。當年那批姐妹,只剩你一人,我必不能再讓你受苦了。”無論這個妹妹曾經做過什麼,說到底,皆是因她而起。是她傷人太深,怨不得眼前人。
聽聞此言,江末寧的眼淚嘩地一下就流了下來,猛然上前抱住商羽落,嘴裏不停地念叨着:“姐姐……對不起……”
商羽落反手拍着江末寧的背,感覺她的身體瑟瑟發抖,有些心疼。不知是不是這兩年來受了太多的苦,此次再見,末寧比以往脆弱了許多,曾經的高傲竟一分也不曾得見。
“姐姐。”江末寧趴在商羽落肩頭,漸漸止住了哭腔,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了。”在這句話開口的同時,商羽落感受到了腹中傳來一陣劇痛,一把匕首自江末寧的手中而出,直中小腹。
商羽落一掌推開江末寧,匕首也隨之被拔出,瞧着對面女子手中握着的武器,黑色的血液還在上面緩緩流淌。一臉的不可置信,“你下毒了?”
江末寧抬起衣袖,慢慢擦掉匕首上的血液,同時道:“姐姐,你真是個奇特的人。有時候,冷血的讓人寒心,有時卻又溫暖的讓人感動。正是這樣,才讓人有機可乘啊!”
商羽落捂着傷口,強忍劇烈的疼痛,艱難地問道:“為什麼要這樣?”
江末寧猛然一揮匕首,憤聲道:“你問我為什麼?怎麼不問問自己?”
憎恨的眼神看着商羽落,彷彿要將她吞噬了一般。“我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不都是姐姐你害的嗎?當年,是你將我們從地獄拉倒了人間,那便讓我一直留在人間就好了,為什麼又將我送進了地獄?”
“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嗎?”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你開開心心地跟那個男人喝酒,卻將我拋在一邊,任人凌辱,失去了清白,那我報仇又有什麼錯?你憑什麼阻止我,還去維護那個糟老頭子?”
“既然狠心將我趕走,那就任我自生自滅好了,何必又出現在我面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
“在天香國色樓,我過得多麼瀟洒快活,你憑什麼插上一腳,引得那個男人來此,將我狠狠地踩在腳下,淪為整個蘇州城的笑柄。”
“既然如此,我也要讓你嘗嘗這痛苦的滋味。”江末寧用匕首指着商羽落,瘋狂地笑着,“這種毒藥,不會立刻發作,只是會讓你渾身無力,任人宰割。我要讓你也嘗嘗被人凌辱卻無力反抗的滋味……”說完,她沖樹林深處喊道,“出來!”
隨着她的話落音,四五個穿着普通的男人走了出來,皆帶着一副地痞流氓相,諂媚地看着江末寧,“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江末寧冷聲道:“就是這個女人,你們隨便玩。”
男人們熾熱的眼神掃向商羽落,興奮不已。
“末寧,你怎麼能如此做……”商羽落心傷不已,瞧着五個男人已向她圍了過來,急忙後退。但此時,藥效已發作,發力越來越困難,腿腳一個不穩便倒在了地上。
江末寧瞧着她狼狽的模樣,只覺痛快,“你還有使命未完成,不會輕易尋死,是吧?你可能覺得失去清白並沒有什麼,只要能活下去,受這點凌辱算什麼?但是,我怎麼會讓你如此好過。”
“就算你苟活了下來,這毒藥也會一點一點地吞噬你的心脈,如受萬蟻撕咬般,讓你嘗盡痛楚而死。你就慢慢感受吧。哈哈哈……”
商羽落的五官漸感模糊,隱隱約約中,只瞧見了五個男人的大臉盤,以及他們身後紅色的身影瘋狂地笑着。
忽然,有什麼液體灑在了她的臉上,滾燙而又火辣。商羽落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五個男人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一條血印,甚是奪目。不久后,她的視線中多了一個身影。那人在江末寧身邊停了下來,似是在訓斥她。
商羽落只覺得那人有些眼熟,但來不及多想,趁此機會,拼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向前逃去。說話的兩人不知是沒注意她,還是有意放她一馬,未曾追擊。
商羽落跌跌撞撞地尋找着離開的路,雙腳雖已不聽使喚,強烈的精神力還是支撐着她一步一步前進。尚有使命未完成,她絕不能倒在這荒無人跡的樹林中,必須離開這裏,去往有人的地方,才能獲得活命的機會。
突然,腳下一滑,商羽落整個人如一隻大雁,向深淵墜去。與此同時,一個身影緊隨其後,從懸崖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