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所謂順其自然
百花盛放再凋萎,綠葉茂盛再枯萎,等到大雁排隊朝南飛,等到層層楓葉紅透半邊天,朵朵秋菊開得旺盛,空氣中盛滿凋零孤寂的冷清感,又一個秋季來臨。
昨日的一場秋雨突襲,使得院中的落葉增多,南王府可見下人們都拿着掃把掃除那些飄下來的落葉,何嬤嬤盯着院中還在熟睡的兩個孩子,神情有些恍惚。
兩個孩子雖然一同出生,但畢竟不是雙胞胎,容貌上隨着時間的增長也漸漸的顯示出不一樣,但是總體來說,兩個孩子的長相都是偏向蒼梓天的邪魅,尤其是郡主的那雙眼睛,看着你的時候簡直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世子的一雙眼睛倒是遺傳了他娘親的溫淡如水又含情意綿綿,不僅如此,連性格也是如王妃那般的溫和。若是長大,又是招蜂惹蝶的體質了。
聽見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何嬤嬤抬起頭來看向來人,原來是玉煙。
“何事?”
玉煙輕笑,“王妃兩天沒見世子和郡主,才回來就想見見他們,人現在在書房。”
“我這就把孩子抱過去。”聽到王妃回來了,何嬤嬤趕緊的將還在熟睡的孩子從搖籃里抱起,何嬤嬤一個,玉煙一個,兩人朝書房走去。
半路上遇到蹲在路邊發獃的煙冷,玉煙眉頭一皺,看了何嬤嬤一眼,將懷中孩子交給她,又疾步走到煙冷身邊,輕問,“煙冷你怎麼會在這裏?”
“哇!”煙冷本就在發獃,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到來,更沒有察覺玉煙悄無聲息的靠近,當玉煙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時,可是嚇壞了她,當即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眼神驚恐的看着玉煙。
“撲哧—!”然而見到煙冷的狼狽樣子,玉煙很是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嚇死我了,玉煙姐姐!”回過神來,煙冷從地上起身,拍拍自己受驚的小心臟,而後看了一眼周圍,發現只有何嬤嬤站在不遠處,咬咬下唇,還是說了來。
“我對李曄動了心,對,就是之前的狀元郎,不過現在已經是四品官員,但是你知道的,我的身份,就是一個小小的廚娘,可能給他做妾都是抬舉了我吧,但是想放棄的話,我又有點不甘心。”煙冷一口氣說完,說完后深呼一口氣,緊張的盯着玉煙,希望玉煙能給她好的建議,或者直接將她罵醒,不要沉迷於這樣的春秋大夢中。
玉煙一愣,根本沒有想到煙冷說的會是這樣的事情,更沒有料想到,煙冷的心上人是李曄!
他們兩從什麼時候開始勾搭上的?
“煙冷你聽我說,現在我有事情在身,等我把孩子給了王妃,我再來找你好好的商量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多想或者自作主張,好嗎?”玉煙按住煙冷的肩頭,就怕她情緒激動。
“嗯,我聽玉煙姐姐的。”煙冷乖巧的點頭,隨即又蹲在原地,發獃的望着天空飄過的白雲。
玉煙見此,返回到何嬤嬤身邊,接過孩子,繼續朝前走去。
——
雨生接過孩子,大丑正好在此時醒來,一醒來就見到娘親,自然是高興的,頓時他就開始手舞足蹈來,小丑卻還在熟睡,何嬤嬤看了眼睡得醉生夢死的小丑,大笑:“郡主是有福的人啊,能吃能睡的。”
玉煙見正逗得大丑嘻嘻笑的王妃,思慮一番,決定還是說出剛剛的事情。
“哦?煙冷也動心啦。”雨生聽后,第一句問話竟然不是驚訝煙冷的心上人是誰!
“也?”玉煙捉到關鍵字,神情一頓,這麼說,李曄他也…
“一個月前李曄就向我提起這件事情,希望迎娶煙冷為妻,他家人也都從他嘴裏知道煙冷的脾性,並且對於李曄娶妻一事,似乎很放得開。但是我想磨磨他,就沒有跟煙冷說這件事,再加上這兩天我都在基地里忙活,沒想到煙冷也對他暗生情愫。照這樣說,可是好事了啊!”
雨生聽到此事,顯然很高興,一雙眸子褶褶生輝,帶着奪目的光芒,懷中的孩子也感受到娘親的好心情,笑得更為燦爛,大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
“那我這就去跟煙冷說。”玉煙自然是希望這等好事是降落在煙冷頭上的,就是如果煙冷因此而嫁出去,她可就是官家夫人了,就怕李曄那人納妾,憑煙冷那單純的小心思,還不是分分鐘被人陷害的沒有地方翻身。
“等會,就算嫁,我得讓煙冷有個體貼的身份嫁過去!”雨生制止住玉煙,而後嘴角一勾,“下午去宮中,好久沒有見大姐了。”
就是不知好久不見,結果一見就是要麻煩她,大姐會不會把自己趕出來呢。
玉煙是個通透人,聽得雨生這般說,自然是懂得其中道理,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就退下,就算不去跟煙冷說這件事,她也得去安撫安撫她緊張的心情。
何嬤嬤見玉煙離開,有些感嘆的道:“王妃身邊的丫頭,個個都是妙人啊!”
遁地看似火熱,實則心腸冷清,不然也不會成為王爺的左膀右臂,他能被玉煙迷住,自然有玉煙自身的魅力在,遁地在這之前,是個無情無愛的殺手,可想而知,玉煙能得遁地的疼愛,足以證明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飄雲和冷香是老相識,早就是戀人。但是飄雲在冷香失蹤的這兩年,從來沒有找過其他的女人,一直心心念着自己的未婚妻,甚至是冷香改頭換面,連名字都換了,一身的氣質化成冰冷,他都能在第一眼認出她,從而開始了死皮賴臉的道路。
賊仙這個人,他們公認的是:腦子有毛病。太過於精通一件事情,就會看到什麼都能聯想到,自然某些方面的智商讓他們十分的擔憂,更好奇香玉是怎麼將這樣的奇葩收復的,還能讓賊仙天天變着花樣製作玩意兒出來哄香玉開心。
賊仙的東西可是千金難求的喂!
現在到這個煙冷了,看着是個乖乖順順的孩子,沒想到悄無聲息中將未來的丞相包攬了下來,這手段着實讓何嬤嬤驚嘆佩服。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王妃自己不也是將王爺吃的死死的?
話說回來,這都半年了…王爺還沒有回來…
“也是天定的緣分吧,這東西總是很玄妙。看到她們有好的歸宿,我也是放下了一大心結。”雨生看着窗外還在不停飄落的葉子,笑得好不燦爛。
“王爺他…”
“我信他,他會回來的。”知道何嬤嬤將要說什麼,雨生提前一步制止,而後盯着何嬤嬤略有擔憂的眼神,對她寬慰一笑,“嬤嬤,你更應該相信他的。”
何嬤嬤慚愧一笑,手扶額頭,“嬤嬤年紀大了,總喜歡想些不好的事情,尤其到了秋天這麼個寂寥的季節,就更是動不動就瞎想,幸得王妃提醒啊。”
“您是太擔心。”雨生搖頭,餘光瞥到小丑,發現她開始皺眉頭,快要醒來的前兆。
“得,嬤嬤來哄哄郡主小乖乖。”何嬤嬤瞅見,趕緊的抱起小乖乖,“哎喲,若焂這再長几年,嬤嬤可就老的抱不動了喲!”
大丑小丑在他們六個月時,雨生給他們取好了名字,因為虛無說他們命中犯水,需要以火鎮壓,所以兩人名字中都帶有“火”。大丑名蒼若琰,小丑名蒼若焂(shu音同叔),有時候雨生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十二歲那年溺了水,身體換了靈魂,才導致他們五行沖水。
“王妃!”正逗着若焂,冷香突然出現,雨生眉心一跳,心中一緊,“有雪老的消息了!”
……
這句話就像是一塊巨石掉進了原本平靜如鏡的湖面上,激起千層浪涌涌遠去,激起飛濺來的浪花拍打心底。
就像是期待已久的死種子,還妄想着它開花變成枝繁葉茂。到最後妄想成真,那種激動與不可置信的情感交雜,分不清誰更多一些。
她等了這個消息有多久已經數不清日子了,從虛無口中說出那關於空間的猜測她就開始尋找雪老的蹤跡,沒有,總是沒有。
好似雪老知道她在尋找他一般,竟然陪着她玩起了捉迷藏的遊戲,好在她是個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對於自己看中的獵物,他想玩,她就奉陪,他能躲到天涯海角,她就翻地三尺。
無外乎計算誰的時間多。
如今,終究是等到。
她閉上眼睛,而後緩緩地睜開,感覺那一閉一睜之間,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
“在哪兒?”
輕飄飄的語句迅速消弭在空中,大丑扭頭看着雨生,不停“啊啊啊”的叫,這樣的娘親是他沒有見過的,讓他感到害怕。
——
“丫頭,你現在是要去找雪老嗎?”三狼的傷勢雖然痊癒,但是右手總是不太利索,他乾脆使用左手,畢竟不是左撇子,又是慣用了右手,剛開始使用左手的時候就跟得了小兒麻痹一樣,怎麼都覺得彆扭。
現在時間久了,又加上他的刻意訓練,已經能使喚得像正常人一般利索,對此進步,三狼表示很開心。
雨生對三狼努一下嘴,讓他看窗外。窗外夜色正濃,還時不時的有寒風呼嘯,她是瘋了現在跑去找雪老。
“我等蒼梓天回來,再做打算。”
“哎呀,這丫頭嫁人了,第一時間想的再也不是我們這些老傢伙啦,而是自己的夫君咯誒。”三狼故作傷心,面朝窗口,以茶代酒,鬱悶的一口灌下。
結果茶水太多,把自己嗆到了。好不容易緩口氣,他哀怨的盯着雨生。
雨生無辜聳肩,“你自己要作的,怪不得我。”
“因為圖紙全部在他身上,我要去找雪老的話,自然要把圖紙交給他看。蒼梓天懷疑圖紙有問題,所謂的‘還一願’可能就是個幌子,得讓雪老證實一番。”雨生解釋。
“證實,呵。”三狼冷笑,“說的好像雪老就不會矇騙你一樣,那樣神神叨叨的人,根本不可能將一件事情說準確,只能是個模稜兩可,讓我說,還不如那個胖子,叫啥無來着可靠,起碼他知道的都會說出來,不知道的就一個勁吃!”
“好好好,就當證實了圖紙沒問題那又怎麼樣呢?”看到雨生的表情,三狼趕緊的妥協,換一個說法。
“啟動條件。”雨生沉聲。
“什麼,這還有條件!”三狼驚訝萬分,瞅着丫頭平靜的表情也不像是開玩笑,頓時臉沉了下來,“我看這圖紙八成就是唬人的,你說說你為這圖紙花費了多大的心血,我看你還是不要去找雪老了,指不定就是在給別人做嫁衣呢!”
有那麼個“還一願”的說法,任誰都想去試試啊,說不定就是真的呢。圖紙好不容易聚齊,結果現在就是廢紙九張,什麼用都沒有,拿去當柴火都嫌少,還冒不出一個火星。
三狼越想越替雨生感到生氣,覺得這丫頭就是被人耍了還不自知,將破爛廢紙當成寶,可是罵也罵不出口,打也下不了手,只得自己重重的嘆口氣,將氣悶咽下去,憋屈的看着雨生。
她見到這樣子的三狼,實在是無奈又好笑,更有感動。也只有真正關心自己的人,才會寧願自己生着悶氣,也捨不得吼罵她一句。
“三叔,你看我做過那麼傻的事嗎,我有被誰坑過?”雨生眨着眼睛反問。
“是是是,你最厲害,反正我現在說什麼你都是聽不下去的,真不知道你的脾氣怎麼就那麼犟!”三狼沒好氣的說,“要是五狐在這裏,肯定馬上動身去搶蒼梓天身上的圖紙了,我是個以實際講話的人,根本就不信那些歪門邪道。”
雨生乾脆閉嘴不語,對於正在炸毛的三狼,沉默是最好的反擊。
果然,三狼見自己浪費了半天的口水,而當事者正悠哉游哉的喝着茶吃着點心,還有耳朵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棉花,頓時氣得無話可說。
原來他苦口婆聲了一大堆,她卻只當耳邊風!
偷偷瞥了一眼三狼頭頂要冒青煙的表情,雨生倒了一杯茶,緩緩地遞過去。
“三叔,口渴嗎?”
……沒人回答。
“三叔,想吃點心嗎?”
……依舊沒人回答。
“三叔,那我回去了啊。”
……
“路上小心。”
雨生忍住嘴角將要翹起的弧度,看三狼一眼,結果他只拿着後腦勺對着自己,估計還在生悶氣中。
“三叔,我會小心的,要是真的在這過程中發生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肯定立馬中止,把那你所說的破爛圖紙給你當火引子。”雨生雙手抬起,做投降狀。
見雨生總算是有些服軟,三狼的心情才好受一點,但是要是被雨生這明顯的哄人的話給唬住,他就太沒有面子了。
“知道就好,夜色深了,你還是趕緊的回去吧,大丑小丑還需要你。”
說話間,他依舊用後腦勺對着雨生。
聽到三狼有些不情不願的聲音,雨生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沒有繼續回話,而是轉身就離開。
“這小妮子。”等到身後沒有雨生的氣息,三狼才轉身,看着茫茫夜色,嗤笑自己這麼大一把歲數了,還跟個妮子置氣。
——
同樣的茫茫夜色,同樣的秋風蕭瑟,有人熟睡於酣甜夢鄉中,有人對着空中清冷月光遙寄無邊思念,也有人,活於世間有具完整肉體,而靈魂承受着地獄業火的不盡煎熬。
“啊——!”
壓抑,痛苦,似受傷的幼小野獸,在夜裏發出最深絕望的低吼,單單讓人聽着,就能磨滅掉所有快樂的記憶,而後腦海中隱藏的最深的,最不願想起的悲傷亦或難過的事情,一點,一點的被勾起,像電影被間隔的片段,不停的閃回。
所有的消極,在此爆發。
“想起來了吧。”一道蒼老的聲音突兀的出現,空蕩蕩的還帶着迴音,似鬼魅般靡靡之音。
“呵。”黑暗中有人在輕笑,涼薄中帶着淡淡的不屑,和諷刺,像是諷刺那說話的老者,也像是在諷刺自己。
“相比於我的過去,您更應該關注的是以後,師傅。”最後一聲師傅,黑暗中看不清臉面的人叫的意味深長,有些咬牙切齒,有些無可奈何,還有一些其他複雜的東西混揉其中,說不出具體的心情,卻能感受到其中壓抑的沉悶。
“皆命,天定,順其自然。”蒼老的聲音再次發話,說的很緩慢,有種下一刻就會斷氣的吃力感,但是因為緩慢的語調,倒是生成一股子神聖的威儀來,容不得人反駁。
“師傅,我一直都認為,‘順其自然’這種人生態度,不過是逃避現實…。嘶…”話說到一半,他被打斷,發出抽氣聲,大概是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傷口,讓他的聲音有些變音,“懦弱人的做法…”
“篤篤篤”
是敲木魚的聲音,然而只是響了六聲,就停下來。
“青年時順其自然,是懦弱無能,等你到了老年,再多的風浪都不是屬於你,順其自然,才是安然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