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遲到的人生
南宛回到南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她站在浮雕大門前,就着路燈打量這棟豪華的歐式小別墅。
猶豫了半晌,她才按響了門鈴。
五旬的老管家孫伯從庭院裏走出來,打開門,也不急着讓南宛進,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二小姐這麼晚上哪兒去了?”
“跟朋友出去逛了逛。”
“二小姐在這裏還有朋友?”
孫伯的老臉映着昏黃的燈光,顯露出一絲懷疑和鄙夷。
瞧瞧這個二小姐的穿着,最休閑的中性裝扮,還破破爛爛的,身上髒了一圈,看上去委實不像一個豪門小姐。
“我媽呢?”南宛不理會孫伯的異樣眼光,逕自走進了門裏。
孫伯跟在她後面,聲音不輕不重,“太太和小姐早歇下了。”
南宛的腳步頓了頓,庭院裏的園林燈溢出淡白的光亮,掩映着層疊的花木枝葉,在她面上投下一層樸素迷離的暗影。
孫伯繼續說:“明兒個太太和小姐要去做水療,我得提醒二小姐一句,您和沈少爺的相親您得記着,明兒個可別說錯話了。”
南宛腳步快了一點,推門入客廳,果然一個人也沒有,就連傭人都下去睡了。
在南家,她是死是活根本就沒有人管。
二樓過道的左右兩邊都是卧室,左邊背陽,右邊朝陽,南宛的父母和雙胞胎姐姐就佔據朝陽的兩間大卧室,剛被接來閔安南家一個月的南宛就被南母以一句“房間不夠”打發在背陽的一個房間裏。
房間還是由客房改造成的,因為當初南家這對雙胞胎一生下來的時候就只留下了白白胖胖的南媛,瘦瘦弱弱的南宛被家裏送到了鄉下祖父母那裏養着。
一養就是二十一年,若不是祖父母雙雙過世,南家恐怕忘記了在外面還有一個孤苦無依的二女兒。
二十一年,阻攔的不僅是一層親疏關係,帶給南宛的更是整個南家上下對她挑剔而異樣的眼光。
此刻,孫伯關掉了樓梯間的燈光,南宛孤身站在樓道里,就着暗色摸索到了房間的門把手,還沒開門進去,斜對面的門扉突然被人打開了,一色暖黃色燈光流淌出來,微微照亮了昏暗的過道。
南宛轉頭望去,見是南媛。
南媛穿着白色蕾絲睡裙,露出秀麗白嫩的肩背和睡裙下一截細膩纖細的小腿。
她瞪着南宛,“你去哪裏了?”
上下打量了一遍南宛的衣着,南媛頓時皺起了眉頭,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果然是鄉下來的,穿成這副模樣,你自己丟臉沒問題,可別丟我家的面子。”
“你管得着嗎?”
南媛不喜歡妹妹,南宛也不喜歡姐姐。
雖然是雙胞胎,但不是同一個胎盤裏出來的,姐妹倆長得不盡相同。
南宛清瘦寡淡,南媛嬌媚明潤。
南宛轉身想回房,南媛猛地衝上兩步抓住她的手腕,冷冷質問:“你白天去哪裏了?為什麼剛才至君和我打電話會問起你?南宛,你別不要臉地勾引我男朋友,你明天就要去和沈家的少爺相親了,哼,實話告訴你吧,你那根本不是什麼相親,我爸媽是打定主意把你嫁給沈家那個大胖子了!”
南母在隔壁房間安睡,南媛喝問聲壓低了,但足以迫得南宛皺起了眉頭。
她早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會把自己當成南媛似的疼愛,也知道明天的相親只是一樁交易,但是此刻聽南媛這麼咄咄逼人的親口說出來,她心裏還是像被敲擊了一下鈍疼鈍疼。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抿住唇,甩開了南媛的手。
南媛冷笑:“你以為我願意管你,要不是怕你不要臉的勾引至君,我才懶得管你是死是活!”
楊至君是她青梅竹馬的戀人,在南宛回到南家之前就聽說他們兩人已經定下了訂婚的主意。
南家和楊家都做房產生意的,南媛和楊至君青梅竹馬,家族聯姻,無異於錦上添花,而南宛,不受待見的二小姐,自然也不能什麼忙都幫不上家裏,於是由南母做主,託人說媒,想把南宛許給沈家。
沈家是政家,條件是相當好的,但就差在獨生子是個體重130公斤的大胖子,他們家正愁找不見好的媳婦,南母恰恰把自己剛回來的二女兒推出去。
好一招聯姻妙計!
南宛眼底泛起冷光。
南媛見她不說話,怒得伸手推了她一把,“問你話呢,啞巴了?告訴你,別打至君的主意,不然要你好看!”
南宛身子貼上房門,也不和她計較,更不和她動手,反正她今天在三德村攪爛了楊至君的生意,也砸了他的車,這筆賬姑且算兩清了。
至於她和南媛的舊事,以後慢慢算。
摔門進房間,氣得南媛跺腳,但也無可奈何,今天和至君打電話,至君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大好,還連着問了兩遍南宛在不在家裏,她真後悔那日讓至君見了南宛。
南宛人長得尖俏,性子也寡悶,整一鄉下野丫頭,親爹親媽都嫌棄她,真不知優雅溫潤的至君怎麼會對她起了興趣。
次日一早,南宛套上南母讓女傭送來的白色無袖淑女裙,走下樓,空蕩的客廳里只候着孫伯。
孫伯輕扯嘴角,“二小姐起得可真早,先生去公司了,太太和大小姐去美容院了,司機給您留着呢,趕緊吃了早飯上沈家吧。”
鑲金紫檀木的大餐桌上,只備着一碗紅豆薏米粥。
南宛掃了一眼,胃口全無,自打她來南家,只和家人吃過一頓早飯,她依稀記得那時候父親的面無表情,母親的皺眉嫌棄,南媛的幸災樂禍。
當時的南宛很莫名其妙,她雖然從鄉下長大的,但餐桌禮儀也是極其注意的,不知道哪裏惹得全家人不快了。
後來南媛譏誚地說:“爸媽看不慣你的這張臉,一笑都不會笑,話也不會說,看了倒胃口!”
一句話,像是把南宛打入了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
她也才明白,二十一年隔開的是一層血緣關係。
她在南家站不住腳,也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她遲到了二十一年。
真諷刺,這一個月,沒什麼是不諷刺的。
但是南宛在孫伯面前挺直了脊背,微微一笑:“不吃了,走吧。”
雖然說走,但走的只是她一個人,所謂相親,南家也只會讓她單獨去面對沈家。
怨恨嗎?那是自然,她又不是聖母,也不是在演什麼苦情戲,哪能不怨念?不然也不會冒着危險攪黃了楊至君的生意事,還不是因為楊至君是南家的得意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