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挺身為彼此
謝丹心吃了一驚,剛剛在地鐵海報上看到過這個名字,難道這回掉入了高聚公司的新手游《九雲亂》之中?
“請問,你是在叫我嗎?”
她低聲問那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怔了一下,隨即關切地望着她:“你難道不是我女兒許蒼鬱么?方才是不是摔到了頭?”
“女兒?”
縱是學霸的腦袋,也頗費了些工夫來轉這個彎。
——我還是我,身高、胖瘦、五官,都還是我,可我的身份變成了另一個名字,同時還是面前這個女人的女兒。
腦海中立時浮現出角色扮演遊戲中的場景。
——主人公不停地走動走西,遇這遇那,打打殺殺,尋寶尋葯,買賣道具......
心頭一緊,聯想到手游中那些紛紛擾擾的種族、古怪的魔法,和不可探知的命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知道很可能無用,還是忍不住問:“請問你知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到我原來的世界?”
那女人聽了居然並不驚訝,默默塞給她一把銼草和一件工具,讓她手裏別停下,然後低聲答:“閨女,這麼多年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問娘這些問題,看來還是不肯認命。娘知道你聰明能幹,如若不投胎為禮人的話,肯定前途無量,但命運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我們生來就是禮人,終生為奴,你再這樣掙紮下去,只會加倍傷害你自己啊!”
“投胎為禮人、奴隸?!”
又一個晴天霹靂!
不過,命運是不可改變的嗎?
謝丹心暗暗投了否定票,因為她從小到大一直堅信,我命在我不在天。只是,在這樣凶多吉少的境遇里,為了明哲保身,還是暫且作一個不太異類的角色吧。這樣一開解自己,忽然玩心大發。不是一直羨慕演員可以體會不同的人生么?
“從現在起,我就當一把‘許蒼鬱’,過一把別人的生活!”
(從這裏起,正式將謝丹心改稱許蒼鬱。)
不就磨工具么?行,權當體驗生活了,別人幹得,我也幹得!
那工具是一種尖頭三叉鐵鍬,方便翻土和深挖。
這麼多人整日勞作,挖了這邊挖那頭,到底是在找什麼呢?地下藏着寶藏,或許是,古墓?
從前,整日與畫筆丹青打交道,從小沒吃過苦的許蒼鬱,哪裏干過這些粗活呢?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已經無聲無息地扭轉了畫風。沒過多久,纖纖十指上就起了透明的水泡,一碰就鑽心地疼,她忍不住“嘶嘶”地呻*吟了幾聲。
一個女魔頭用力敲了一下她後背:“你!新來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大的,嬌氣得要命!你需要儘快適應,這些,命你今日全部打磨完畢!”
順着她鬼魅般三寸長、畫著金蛇狂舞圖案的尖尖五指望去,是堆了一地的小山似的工具。要是一天全打磨完,估計手也就廢了。手廢了還不算什麼,人也該廢了。
她只得提一口氣對自己說:“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完成這個任務,就有新的轉機呢?遊戲中不是經常這樣設定嘛?
可是,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遊戲裏,還是在做夢呢?正如莊周夢蝶,又有誰能說清,到底是莊子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子?
不遠處一陣騷亂。一個監工瞬間拉長脖頸,鐵榔頭一樣的頭顱,狠狠敲在一個年輕禮人的腿上,那可憐的女子興許是骨折了,翻滾了幾下,痛得在地上不住哆嗦,還強忍着不敢大聲**。
蒼鬱只覺一陣熱血火辣辣湧上來,頭髮恨不得根根豎起,再沒什麼能阻攔她挺身而出,勇敢地對比她高出兩個頭的女魔頭大聲質問道:“為何欺負人?”
此言一出,周圍立時鴉雀無聲,一眾人等都停下腳步,張着大嘴望着她,心裏想着,完了完了,這姑娘的小命兒今日算是交代在這裏了。
蒼鬱自己也有點吃驚。骨子裏,她本就像個女俠,從小就嚮往武俠小說中肝膽相照的情義。但在現實生活中,真正需要拔刀相助的情況,這還是第一遭。
她倒是沒去想一想,自己有否拔刀相助的本錢,別說功夫了,就連三寸不爛之舌都不趁。
禮人頂撞監工,這可是四象史上千載難逢的場面!
“汝為何物?竟敢膽大妄言!”
女魔頭的頭騰空而起,忽地離開肩膀出現在她鼻尖前。
一回生二回熟,許蒼鬱早有準備,加上身材輕盈,居然一個閃身躲開了。
周圍一片嘩然,大夥都傻了眼,不知這姑娘哪兒借來的膽子,他們自己從來都是老實巴交任人宰割。
唯有一個身影護在蒼鬱身前,下跪乞求道:“禮人晴藍,教女無方,求求你們放過犬女,她年輕不懂事,就由作娘的來承擔一切後果吧!”
可憐的母親,一直執着地保護着錯認的女兒。蒼鬱拉她不動,心裏猜測着,後果會是什麼——罰站?鞭打?還是幾天不許吃東西呢?腦子裏浮現出她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畫面。豈知,事實要比這些都殘酷得多。
“好,你既知道咱們的規矩,那就由你來替她受罰,我也不再追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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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蒼鬱發現自己的身體飛出幾丈遠,再次重重摔在地上,這回,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好不容易掙扎着爬起,只看到女魔頭剛剛將長得可怕的脖子與血盆大口收回,揚長而去,晴藍卻已倒地不醒人世,披頭散髮,身上衣服幾乎碎成布條,身下汩汩地冒着血,身體好像熔化了的金屬!
周圍的禮人們畏懼權勢,只偷偷觀望,看完熱鬧就自行疏散繼續幹活,連一個過來問候的都沒有,唯獨蒼鬱跌跌撞撞跑回晴藍身邊。
晴藍掙扎着睜開眼,嘴角淌着血:“乖女兒,千萬......別衝動,你不是......她們的對手......”她使勁喘了幾口氣:“我知道你一直......怪娘把你生為......禮人......”說完,她再未睜開過雙眼。
禮人?禮人就是指這些奴隸么?禮人,就活該被**、任人魚肉么!
屍體漸漸被土地吸收,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女人走了,沒給別人留下一絲麻煩,只好希望善良的她,沒有痛苦地去了更好的地方。
她雖然並不是自己真正的媽媽,卻把自己當作親生骨肉般疼愛,並為自己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她的死如同一記重鎚,砸在蒼鬱柔軟的心上,造成一億點傷害。就是看場電影,也會為裏面無辜的死者憤憤不平,更何況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身邊?
恥辱、疼痛、死亡、悲傷——蒼鬱不得不再次思索,這到底是手游,還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在人類的21世紀,數不清的比特(bit)通過一定排列順序,再加上視覺和聽覺,就能創建出與現實幾乎完全一致的虛擬世界。而她現在所處的若是遊戲,顯然更加高級,直達她神經末梢的味覺和觸覺,也被加入到信息傳播中來。所以,一切都是難以置信的逼真。
更可怕的是,她已逐漸開始投入自己的情感。凡事一旦投入情感,恐怕就覆水難收了......
“不用怕,但凡是遊戲,就一定會有‘退出’鍵。”
她安慰自己。
幾顆眼球飛到剛才那個女魔頭跟前,爭先恐後眨個不停,女魔頭回過身來,注意到蒼鬱鐵青的臉和燃燒的眼神。在原本的世界裏,她詩情畫意的外表之下,骨子裏卻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漢子,但現在敵我力量懸殊,任何努力也於事無補,她只好不斷默念“小不忍則亂大謀”,轉身打磨工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