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海葳付完車資,拿了東西下車,見到巷口旁的舊公寓門口蹲了個做資源回收的「阿伯」,其實她也看不出對方的年紀,但每次看到他時都戴着黑色粗織毛線帽,佝僂着腰,身上裹着厚重的衣物,臉部和身上都髒兮兮,加上又有帽檐擋住,看不清楚長相。
「這是我自己做的便當,不嫌棄的話請你吃……」她有些同情對方,便將裝着便當盒的百貨公司紙袋擺在對方腳邊,然後就走進巷子裏。
這時,一輛計程車也在巷口停下,坐在車內的彭振宇兩眼緊緊追隨着那道纖細身影,接着他請運將稍等,便跟着下車。
他不想當跟蹤狂,可又不知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嚇到對方。
彭振宇在心中自嘲,總不能直接告訴對方「你是我等待了八十年的女人,只要得到你的愛,就可以破解魔咒,擺脫永恆的生命」。如果他這麼說,得到的回答肯定是一個耳光或是被警察帶走。
見對方站在一棟公寓樓下,正在開門,便不敢再靠近。
族譜中只提到當那個命定中的女人出現時便會出現「徵兆」,卻沒有詳細記載「徵兆」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而彭家人當中,至今還沒有人破解魔咒,無法當做參考。
還是先跟長輩們打聽之後再說吧!
這個想法讓彭振宇找回理智,心急容易壞事,何況都等了這麼多年,不差這幾天。
直到林海葳的身影進入屋內,他才轉身離開。
這座社區雖然位在台北市,卻沒有帶來太多噪音以及空氣污染,保有相當程度的生活品質。像林家居住的這條街道,不僅擁有不少頗具個人風格的咖啡店和餐廳,以及生活用品店,甚至還有幼稚園和托兒中心,更有好幾座公園,以提供居民休閑需要,生活機能相當完善,尤其還有一整排美麗的林蔭大道,吸引偶像劇來這裏拍攝。
早上六點多,和往常一樣,白菜滷肉燥的香氣從林家的開放式廚房飄出來,讓剛刷牙洗臉完,從浴室出來的林父馬上流口水,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地叫。他是公務員,在農會待了二十年,外表平凡殷實、有着中等身材的他就像個鄰家大叔般親切。
「要不要爸爸幫忙?」他拉上外套的拉鏈,詢問忙着張羅早餐的大女兒。
林海葳正在把白飯盛進兩個琺琅材質的便當盒內,聽見父親詢問,便指了下廚櫃。「爸就幫我拿四個大圓盤出來,然後每道菜都放一些上去……」
「好。」林父照着大女兒的意思,先在每個大圓盤中間裝一碗白飯,然後挾了蒜炒菠菜、香辣杏鮑菇和白菜滷肉燥三道配菜在旁邊,盛好四盤,擺在原木餐桌上的四個位子,再擺上餐具。
才剛擺好,林家長男便打着呵欠、拖着腳步來到客廳。
林父哼了哼。「我還打算等一下拿藤條進去叫你起床。」
「我有設定鬧鐘,時間到了自己會起來……」林家帆馬上擺出防禦姿勢。「而且我這幾天上班也沒遲到過。」
「為了趕打卡,騎得太快,萬一出事怎麼辦?」聽弟弟這麼辯解,身為大姊的林海葳不得不念個兩句。「晚上早點睡,不要一直逛PTT,才剛到這家宅配公司上班,要好好表現。」
「聽到了嗎?」林父悻悻然地說。
已經快二十四歲的林家帆覺得這個家一點自由也沒有,就連上網娛樂都會被碎碎念。「爸……」
「聽你大姊的話!」
「大姊只不過比我大兩歲,為什麼非要聽她的?」他要爭取自己的權利。
「自從你媽走了,這個家就歸你大姊管,就連爸爸也要聽……」林父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否則我們父子可能從此沒有便當吃,要自己在外面解決。」
林海葳笑吟吟地看着弟弟。「林家帆,你有意見?」
「呃……沒有了。」他吞了下口水,用力搖頭,可不敢小看自家大姊,雖然外表柔弱,看起來很好說話,其實骨子裏很強悍,只要決定好的事,誰來說情都沒用,要是真的罷工不煮飯,倒霉的是自己。
先不說他們已經吃慣她做的便當,現在環境不景氣,要花錢吃外食,怎麼算都划不來。
「很好!」林海葳滿意地點了點頭,一臉「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接着突然想到就讀高一的么妹,便問父親。「家珍還沒起床?應該還沒開始放寒假吧?」
「已經起來了,我剛剛頭髮才梳到一半,她就把我趕出廁所……」回答問題的是林家帆,他順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今早的新聞。
她不再問下去,將裝好的兩個便當盒擺在窗台上拍照,這裏有充足的光線,能拍出她想要的感覺。
「早……」林家珍拎着書包出來,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因為那個來了,所以心情也變得很糟。
林父見大家都就定位,喊着大女兒。「不要再拍了,趕快來吃飯。」
「再一下子就好……」又按了兩次快門,林海葳才把便當盒蓋上,分別裝進袋子內,交給父親和弟弟。
林家珍托着下巴,一臉羨慕。「學校的便當好難吃,好想吃大姊做的。」
「要不是你們學校太遠,不然就幫你送便當過去。」家人想吃自己做的菜,對林海葳來說就是最大的鼓勵。「好啦,快點吃,不然趕不上校車!」
林家珍拿起湯匙。「大姊真像媽媽。」
「是媽生的當然像了。」林家帆吐槽妹妹。
「幸好不像爸爸,不然大家都沒飯吃了。」林家珍開玩笑地說。
林家父子聽了也不禁哈哈大笑。
不過林海葳的表情卻僵了一下,旋即漾出笑意,彷佛什麼也沒發生,接下來全家的注意力就被電視新聞轉移了。
「……上個月發生在台北市新中公園的命案,直到今天警方都還沒有掌握到兇嫌的任何線索,由於當地居民重視私隱,並沒有安裝監視器,也沒有目擊證人……死者的丈夫昨天接受電視台專訪,說到他們才滿七歲的兒子連續兩天晚上作夢,夢到媽媽全身是血,醒來之後就哭着找媽媽,令人聞之鼻酸……」
林家帆一臉忿忿然。「說得好像都是我們的錯!都過一個月了還沒抓到兇手,那些警察在幹什麼?」
林父不免憂心忡忡。「我們這個社區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還距離家裏這麼近,你們姊妹倆出門都要小心,兇手可不會在臉上寫說自己就是殺人犯……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跟他們走。」
「爸,我又不是念幼稚園的小朋友。」林家珍好笑地回道。
「還是要注意點。」他要保護好兒女,否則對不起死去的老婆。
林海葳乾脆把電視關掉。「不要看了,快點吃飯!」
等到家人都出門上班、上課,她才一邊聽音樂、一邊打掃廚房。耳邊響起張學友用深情磁性的嗓音唱着〈愛是永恆〉,這首也是林海葳最喜歡、而且百聽不厭的歌曲之一,就連手機鈴聲都設定成這首歌,雖是粵語,不過歌詞的意境很美。
「有始不有終,能受百樣痛,從沒有合約合同,但卻跨時空,這滔滔不息的愛,我贈給你用,這一生和下世有幾多,全奉送,閉起的眼中,無論重又重,仍是見着你面容,在我心湖中,這分愛,永遠都存在,共你同在,無盡永恆中,有着我,便有着你,真愛是永不死……」她跟着哼唱,不標準也沒關係,反正也沒有人聽到。
打掃完之後,她打開電腦,連上自己的粉絲專頁,將早上拍的便當照片上傳,接着又回答網友的問題,忙到一個段落,已經十點多,才注意到手機的提示燈亮了。
看到有新的簡訊傳來,林海葳沒有想太多,隨手一點。
昨天那件黑白格子裙太短了,以後不要再穿。
隔了好幾秒,她才意識到這則簡訊背後所代表的意思,她把手機湊到眼前,又把內容看了一遍。
這是誰傳的?
對方又怎麼會知道她昨天出門穿什麼?
對了,她想起前天也收到一封奇怪的簡訊,內容寫着「你今天的笑容很美」,當時她以為只是傳錯的訊息,或是色情廣告,想也沒想就刪除了,現在又收到一封,這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傳的?
「難道是碰到跟蹤狂?」林海葳抓着手機,有些心神不寧地走來走去,努力回想最近出門有沒有碰上奇怪的事或是可疑的人……
突然她心口一跳,想到一個星期前在百貨公司的超市遇到的西裝男。該不會是那個男人?可是他又是怎麼拿到自己的手機號碼?
她越想越慌,決定先保留這則令人發毛的簡訊,要是再收到就馬上報警。
叮叮……筆電傳來音效聲,是設定好的鬧鐘響了,提醒她有事要辦。
「差點忘了今天要去銀行……」她將音樂關掉,回房拿了件粉色毛線外套穿上,因為天氣不是很冷,只在脖子上系了條絲巾,接着把存摺、鑰匙和手機丟進小提袋,換上一雙短靴就步出家門。
林家就位在這棟公寓的一樓,外牆在幾年前重新粉刷過,再搭配幾扇白色格子窗,屋內的窗台上還擺放了幾個盆栽點綴,多了溫馨感;玄關門的設計為內縮式,多餘的空間正好可以停一輛腳踏車和一輛機車。
林海葳牽出腳踏車,還沒坐上去,疑慮和不安又讓她找出鑰匙,反覆開開關關了兩次才確定真的有鎖好門。這種強迫症已經好多年了,想說對生活沒有太大的妨礙,也就不去理會。
她騎着腳踏車出了巷子,這個時間的街道上沒有太多車輛,就連路旁的停車位也空了不少。
前面就是新中公園,也就是上個月發現一名女性死者被棄屍的地點,原本附近的居民很喜歡來這兒散步、運動,有些人也會帶小孩來玩,現在大家都不敢靠近,顯得空蕩蕩的。
就在這時,林海葳瞥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公園外頭,儘管背對着馬路,面向公園,只能瞄到側臉,她還是立刻認出對方就是那個西裝男。
想到剛剛才在懷疑他是跟蹤狂,沒想到就在這裏遇到,對方的嫌疑也就更大了……
林海葳停下腳踏車,但才剛停下她就後悔了,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應該離得越遠越好。她右腳才要用力踩下踏板,剛才的煞車聲已經引起對方注意,轉過頭來看她。
這下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