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但,在這張資料上,她不叫蕾妮,照片下方印着一個陌生的名字。
小紫(violet)。
那個與他的妻子有着一模一樣面孔的女人,名叫小紫,或者紫羅蘭。
這個女人的背景很精彩,而且非常驚人。
首先她是費雪栽培的女特務,曾經協助費雪成功設局威脅各國政要,更曾經幫他解決數樁黑幫糾紛。
資料上條列出每一樁與她有關的重大案件,以及她捲入的各個黑幫命案,當然,裏頭牽涉的人太多,她不過是其中一個。
“你知道費雪培養了許多女特務吧?”男子忽然插嘴。
凱爾沒理他,或者該說,他已經沒有多餘心力理會外界的聲音,只因他手中的資料正在摧毀他所想像的真實。
“大家稱呼這些女特務為“費雪的花”,因為她們的名字向來以花來命名,莉莉Lili(百合)、艾莉絲Iris(鳶尾花)、蘿絲Rose(玫瑰)、黛絲Daisy(雛菊),還有……”
男子頓了下,瞄了一眼凱爾手裏的照片,說:“小紫violet(紫羅蘭)。”
凱爾面色僵硬,難以置信的眸光凝結在那張照片上,耳邊鬧哄哄的,除了男子的說話聲,還穿插着許多來自回憶的雜音。
你好,我是蕾妮。
我是被領養的,但我的家人都恨愛我,他們支持我來法國開展藝術事業——噢,對了,我似乎忘了告訴你,我是自由插畫家,先前在巴黎的一間廣告公司上班。
好丟臉喔,我看到血就會頭暈。
救救我,我好害怕……
親愛的,沒關係,你儘管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凱爾,我愛你。
那一聲聲溫柔無害的甜美嗓音,在凱爾耳畔諷刺地迴響。
謊言。
全部都是謊言。
那些溫柔體貼,那些天真甜美的笑,全是用來掩飾真相的假面具。
他被耍了,被一個他認為自己了解全部,並且願用生命去保護她、愛她的女人耍了。
男子望着俊臉僵白的凱爾,眼中透出一絲憐憫,不無安慰地說:“她很美吧?不知有多少男人被她迷得團團轉,甘願為了她毀掉自己。”
“你根本不了解……”凱爾僵硬而艱難的揚嗓。
“我當然了解。”男子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天色,夜幕來得早,巴黎的天空已被黑暗籠罩。
凱爾表情複雜地瞪着男子。
“是你要我調查她的,別忘了。”男子轉回眼與他對視。“我可沒有故意侵犯你的私隱,如果你這麼在意,那麼下次別再請別人調查你的老婆。”
是的,透過調查的過程,這個男子肯定已經知道他的來歷背景,甚至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串連一起,知道他被枕邊人耍了。
“別責怪你自己,她是費雪最看重的女特務,她最擅長偽裝跟演戲,有太多人栽在她的演技下。”男子同情地說道。
凱爾難掩憤怒的看着男子,下顎肌肉明顯抽緊,但語氣還算平靜地說:“夠了,你可以走了,我想安靜的讀完這些資料,而且是單獨一個人。”
男子聳了聳肩。“抱歉。”
直到男子離開,僵立在原地的凱爾才進到咖啡店找了個角落位子坐下,重新將那份資料讀完。
她是費雪最信任的女特務,擅長搜集情報與欺騙,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知道他是誰,他的背景,他的職業,他的一切,全部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什麼樣的女人吸引他,知道用什麼方式能得到他的注目,所以她設計了一場意外。
不對,是兩場。一場是相遇,一場是她遇襲的意外。
她看得出他深陷在她偽裝的天真之中,於是她設好局,進而光明正大誘惑他,這段關係製造水到渠成的假象。、
假象,多麼貼切的形容詞,用來解釋這段荒謬可笑的婚姻,再好不過。
她實在太高竿,擅長捏造與虛構,莫怪她可以瞞天過海,甚至騙倒一個分秒都在與罪犯鬥智的國際刑警。
事實就是,他被愛情沖昏頭,而且還是一場算不上愛情的愛情。
這一切是他自找的。凱爾僵坐在位子上,瞪着手邊的資料,照片上的蕾妮彷彿在嘲笑他的可悲。
那些謎底終於解開了,為何她從不過問他外出行蹤,她從不為了他的爽約或長時間缺席而生氣,因為她根本不在乎。
她不是單純天真的蕾妮,她是小紫,費雪栽培的“花”,一個冷血無情的女特務。
憤怒在胸口迅速累積,凱爾幾乎要被淹沒,他使勁收緊雙拳,緊得不能再緊,唯有這麼做才能制止他失控。
最諷刺的是,直至此刻,他依然分不清,這份憤怒是因為他被一個女特務設計,抑或是他被玩弄了感情,錯愛一個他最痛恨的不法之徒。
凱爾閉起了泛着血絲的雙眼,即使這麼做,依然無法減緩那陣灼痛感。
遭受欺騙與背叛的怒火,正在撕裂他,更多的是自責,他氣自己太大意,一向謹慎的他,竟然會落入這樣的圈套。
他難以置信,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凱爾慢慢睜開眼,攤開已經淤青的手掌,取出手機撥打一通電話。
“是我,我需要一個線人。”凱爾僵硬的要求。
“你還好嗎?你不是去巴黎辦事?”約翰在另一頭詫異地問道。
“我很糟,非常糟,這輩子沒這麼糟糕過。”凱爾單手扶額,語氣是濃濃的挫敗。
“凱爾?”約翰驚訝地停下手邊所有的動作。
“別再問了,我需要一個可以配合的線人。”
“什麼時候?在哪裏?”
“今晚,在我家。”
“你家?!”約翰低呼。
“你沒聽錯,在我家。”凱爾眸色陰沉的望向資料上那張冷艷嬌顏,所有情緒在一瞬間抽空,只剩下憤怒。
就在今晚,他可笑的婚姻即將正式畫上句點。
牆上掛鐘滴答滴答,蕾妮打了個盹兒,下巴驀然一沉,撞上放在膝蓋上的畫冊,一瞬間立刻清醒回神。
她向來淺眠,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使她驚醒,過去她甚至必須靠藥物讓自己熟睡,好擺脫那些惡夢。
但自從嫁給凱爾之後,這種情形逐漸有所改善,至少有他在身旁的時候,她能熟睡兩三個鐘頭。
不過,近來她的失眠症又開始發作,而她非常清楚原因。
因為不安跟恐懼。
上回那一晚的意外,她懷疑凱爾可能起了疑心,儘管依照凱爾對她的信任,應當不可能懷疑到太嚴重的程度,但事情還是難保有個萬一。
她太害怕失去凱爾,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她一定會死,心碎絕望而死。
蕾妮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放下畫冊,端起已經見底的馬克杯,準備上廚房再幫自己添滿咖啡。
屋裏的燈倏然熄滅。
她楞住,不出三秒鐘立刻反應過來,她握緊馬克杯,慢慢蹲下來,藉著沙發當掩護,等待雙眼適應黑暗,並提高警覺聆聽周遭動靜。
下一秒,她聽見門口傳來撬動金屬的異響,她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憑着絕佳的平衡感在黑暗中行走,來到廚房,從櫥櫃的夾層里找到暗藏的短槍。
是費雪派來的殺手,肯定是了!她呼吸凌亂的蹲下身子,藏身於大理石中島後方,思緒不停轉動着。
她必須做得漂亮一點,不讓任何人起疑,甚至不能製造太多聲響,那會引來鄰居的關注。
她已經在凱爾面前失手過一次,她不能再做出可能招疑的舉動。
蕾妮冷靜的做出判斷,於是她放下槍,改從抽屜里拿出一把亮晃晃的西餐刀。
不能用槍,她可以改用刀,她的刀法一流,曾經有個俄羅斯黑幫老大,便是在床上被她用蝴蝶刀解決。
是的,她要做到無聲無息,然後……
有腳步聲!蕾妮寒毛豎起,媚眼緊眯,纖細的身子做出警戒動作。
對方正朝她這裏靠近,蕾妮望着黑暗中有一團影子在挪動,她繞到另一邊,靠着聽覺分辨方位,算好時機點,猛然起身踢了對方一腳。
“噢!”對方發出痛呼聲,而且是個男人。
不給對方有喘息的空間,她舉起膝蓋踹中男人的腹部,力道又狠又重。
趁着對方反射性彎下腰的同時,她伸手勾住男人的頸部,將另一手的西餐刀橫擺,瞄準男人的頸動脈狠狠划——
燈,亮了。
蕾妮本能性的停手,抬起眸光的瞬間,她整個人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