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也許,他對她的要求太過嚴苛了。

看着她累癱的睡在床邊,還發出微微的鼾聲,他忍不住盯着她熟睡的側臉,伸出手輕輕撥開那綹垂在她粉頰上的發。

這時,她突然醒來,睜開雙眼望着他。

他一驚,卻來不及將手收回,一臉的尷尬,正忖度着要說什麼,她已經站了起來,伸手摸着他的額頭,然後笑了笑。

「咦?」她興奮的看着他,「你退燒了。」

「喔……」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肚子餓嗎?」她問:「我去幫你煮一點粥,好嗎?」

他微頓,若有所思。

穆希恩想起他不吃別人經手的食物,面露無奈地道:「我忘了,你只吃自己做的東西。」

他凝視着因為愛莫能助而有點沮喪的她,那落寞的眼神在他的心湖盪起一圈圈的漣漪。

「你是可以相信的吧?」他一臉認真的問她。

她愣了一下,「嗄?」

「你煮的東西,吃了不會出事吧?」他又問。

她秀眉一擰,拍拍胸脯,「我廚藝是不精,但也沒讓誰鬧過肚子,你大可放心。」

他沉吟須臾,「那好吧,幫我煮碗熱粥,我餓了。」

「包在我身上。」她咧嘴一笑。

她煮的東西確實稱不上美味,但填飽肚子肯定是沒問題的。

吃過了她煮的粥,他梳洗一番便要出門,她急忙制止他,「你昨晚才發燒耶。」

「燒已經退了,我也覺得好多了。」他說。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她故意一臉嫌惡地道:「你一臉病容呢。你說,要是到萬濟堂買葯的人看見你這個當家的一臉病容,還會相信萬濟堂的葯有療效嗎?」

聞言,聶平遠下意識的走到鏡前照了照,又摸了摸自己俊朗的臉龐。「哪有什麼病容?」他眉心一皺,不以為然的看着她。

「你發燒,表示你抵……免……呃,不,那表示你身體出了狀況。」她本來脫口便要說出抵抗力弱、免疫系統差,可又想起他這個古代人肯定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而改口。

「總之你要是不好好待在家裏休息,堅持抱病去工作的話,肯定會發大病的。」她說。

他眉頭一擰,「你是有多怨恨我,得這樣詛咒我?」

「我可不是危言聳聽。」她神情嚴肅地道:「你一天不上工,萬濟堂就會群龍無首嗎?你是很重要,但有沒有這麼重要?」

聽着她這番話時,他心頭微微一顫,她這番話好耳熟,曾經有個人也這麼對他說過,就是這樣的語氣,就是這樣的表情。

但,怎麼可能?

他困惑又狐疑,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被他這麼盯着,她微愣,「幹麼這樣看我?」

「你……」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甩甩頭,甩脫那可笑的念頭。

「你就當放自己一天假,在三雅苑好好歇息吧。」她說,「若你覺得我礙眼,我可以到碧竹苑找我娘。」

他微怔,她以為他不論如何都要去萬濟堂,是因為不想在府裏面對她?他蹙眉苦笑一記,「你覺得自己那麼面目可憎?」

她挑挑眉,不以為然地道:「當然不是,大家都說我人見人愛,還說再難搞的人,我都能搞定。」

這可不是她自誇,從前在癌症病房,那些因為病魔折騰、施行化療導致身體不適而發脾氣的病人,大家都交給她處理,因為病人到了她手上,個個都會乖乖的吃藥打針,沒有一個跟她討價還價。

她印象最深刻的病人是個三十三歲企業家鄒宇寧,超級工作狂的他被發現罹癌時已是三期末了,癌細胞已經蔓延到他的脊髓,讓他非常的痛苦。可他在醫院接受化療時,卻還以網路視訊遙控着公司的運作,幾度還跟醫生吵着要出院。

他像是不怕死似的,整個心思都在工作上。她從沒見過像他那麼勇敢又鎮定的癌症病人,儘管醫生給他的報告再糟糕,再令人絕望,他也彷佛是在聽着別人的診斷報告般。

他的脾氣又急又硬,所有的護理人員都不合他心意,不是被他轟出去,就是根本管不了他吃藥打針。總之他是個工作至上、生命其次,完全不肯乖乖配合的病人,凡事只依着他的心情跟步調。

最後,主治醫生派她專責看顧他,她對他從來不討好央求,反倒是常常跟他唱反調,甚至像教訓孩子般的對他,他脾氣拗,我行我素,可她卻總能治他。

她從不管他肯不肯,要不要,他該打針的時候就幫他打針,該吃藥的時候就喂他吃藥,她總告訴他—你對公司來說很重要,但也沒你以為的那麼重要,等你掛了,他們自然能找到頂替你的人。

他很討厭她這麼對他說話,可又服她,他們的相處總是劍拔弩張,卻又有着莫名的默契跟共識。

只是很不幸地,最後他還是敵不過癌症摧殘,在經過十一個月的治療后離開人世了。

在癌症病房,她看多了死別,可想起初進院時的他意氣風發,死前卻骨瘦如柴,她忍不住痛哭失聲。那是她從事護理工作以來,最失控的一次。

尤其在那之後,她在他枕頭底下發現一張寫着「如果能再活一回,只想跟你在一起」的字條。

字條上的字歪歪扭扭,一看便知道是他在虛弱時寫下的,雖然沒署名,但不論誰看了都知道他指的是她。之後,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怕她傷心。

雖已是過去的事了,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痛……

看着她眼眶突然濕了,他有點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你幹麼?」

她飛快的抹去眼角的淚,「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他微頓。

他是男人,她想起的應當也是個男人……她想起了什麼男人?那男人跟她又是什麼關係?

「你不認識他,也永遠不會有跟他碰面的一天。」她說。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死了。」

「什……」他眉心一擰,不悅地道:「又觸我霉頭?」

「他跟你一樣,不聽話,所以死了。」她用央求的眼神定定的望着他,「你今天在府里歇一天,行嗎?」

她那殷切的神情以及如泣如訴的懇求令他的心頭一撼,堅定的意志竟動搖了。

拗不過她,他懊惱地道:「行了,我知道了,可你……」他指着她鼻子,「不準給我掉眼淚,不然我現在立刻就走。」

她收住淚水,點點頭,咧開嘴笑了。

這日,穆希恩跟聶平遠的異母妹妹聶平莘去挑幾塊縫製新衣的布疋,挑完了布疋,兩人順路到附近的茶樓品茗吃點心。

穆希恩年長聶平莘三歲,兩人挺有話聊。從聶平莘那兒,她聽說了很多聶平遠從前的事,可聽着聽着,她總覺得聶平莘講的是一個她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因為,她所接觸、所知道的聶平遠完全不是聶平莘所說的那樣。

不過,人都是會變的,這倒也不奇怪—雖說他前後判若兩人。

看時間差不多了,聶平莘便要兩人的丫鬟珠玉跟春心到附近的糕餅鋪子買她娘愛吃的杏仁糕。

珠玉跟春心離開后,她便喚來夥計買單,這時卻突然出現一個身穿藍衣的年輕男子,看他身上的緞子並非尋常的東西,想必是個富家少爺。

「兩位姑娘,你們的單,在下買,你們先別急着走,跟在下及我的兄弟多聊兩句。」

他說著的同時,她們注意到他身後還有一名男子,他打正發走夥計,上前一步。

「兩位姑娘,在下林萬全,是京城寶成號的二少爺,你們應該聽過寶成號吧?」他問。

「沒聽過。」穆希恩老實的說。她確實是沒聽過什麼寶成號。

一旁的聶平莘輕拉她一下,在她耳邊說道:「寶成號是京城的糧商,是有點名氣。」

「喔。」穆希恩不以為然,挑眉一笑。

寶成號有名,萬濟堂在天祈城也很出名啊,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她不想太驕傲,便也沒將萬濟堂的名號說出來。

「我們走吧。」穆希恩不想理會這種四處遊玩,自以為風流瀟洒的紈褲子弟,拉着聶平莘就要走。

兩人擋去她們的路,死皮賴臉地道:「何必這麼裝模作樣?兩個姑娘上茶樓來,不就為了招蜂引蝶?」

聶平莘一聽,氣急敗壞地道:「你說我們招蜂引蝶?你、你是哪隻眼睛看見了?」

穆希恩心想她們一個是聶家的媳婦,一個是聶家的女兒,在這兒鬧出事來,對聶家肯定不是好事,便拉着聶平莘,低聲地道:「算了,別理會他們便是。」說著,她們又要走。

可不管她們往哪邊閃,林萬全就擋着她們,不讓她們離開。

穆希恩惱了,「你們到底想怎樣?」

「你們陪咱兄弟倆喝兩杯茶,我自然就放你們走。」

「你當我們是什麼?陪你喝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聶平莘年輕氣盛,一勁的潑辣。

「你說什麼?」林萬全聽她如此羞辱自己的容貌,頓時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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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門好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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