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河底寶塔
九十年代初,打工潮席捲全國。父母在我5歲時外出打工,一去不回。我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
爺爺在鎮上開了一間裝裱店,農閑時給人裝裱字畫,勉強度日。
臨近年根,人們都躲在家裏貓冬。店裏沒了生意,爺爺說三九六九不下雪,明年八成要大旱。
對於他的話,我深信不疑。有次爺爺跟人下棋,下到一半急忙往家跑。說是要出雹子,人們不信,被砸成了落湯雞。
臨近晌午,一輛小轎車停在了店門口。那是礦上煤老闆的車,他和爺爺約好,今天去家裏觀宅子。
爺爺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娶到了奶奶。奶奶是城裏的知青,正經八百的大學生。因為思想觀念,奶奶很是厭惡牛鬼蛇神。為了娶到奶奶,爺爺狠心丟下了祖輩傳下來的相地術,安分打理起了莊稼地。
近幾年,爺爺年歲大了。覺得沒臉去見祖先,偷偷拾起了手藝。在我的掩護下,重操舊業。
等到晚上,爺爺回來了。是被煤老闆打回來的。
爺爺說,在煤老闆家看完宅子。多喝了幾杯,發現煤老闆兒子有個怪癖。晚上睡覺時,得有人抓着他的腳踝才能睡着。配合面相來看,這孩子命里有水劫,註定做水鬼。爺爺實話實說,煤老闆惱羞成怒,把爺爺打了出來。
我想找煤老闆理論,卻被爺爺攔了下來。他害怕奶奶知道,只好咽下了這口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中午。煤老闆找了過來,見到爺爺連連磕頭。原來煤老闆不信邪,早晨帶著兒子去河裏釣魚。沒成想冰面塌了,三四個人都沒拽上來,孩子就這麼死了。
農村有農村的風俗,未成年的孩子死後,不能葬入祖墳。煤老闆害怕兒子變成化生子,這才來求爺爺,給選個好地方。
來到河邊,三四台水泵不停工作,河水下去了大半。岸邊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其中不乏嚼舌根子的。
爺爺害怕事情敗露,遠遠地站在岸邊,等待着屍體出現。
漸漸地,河底的淤泥露了出來。上面除了幾隻魚蝦,再無其他。
煤老闆讓人送來漁網,幾個村民在河底撈了起來。走到河中央,煤老闆一個趔趄,趴在了淤泥里。
其他人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向前走一步。見狀,煤老闆拿來鐵鍬,在河中央挖了起來。
隨着淤泥被挖開,一股腥臭的氣味,從河底飄了出來。除去表面的淤泥,餘下的都帶有淡淡的紅色。
見事情反常,爺爺臉色一僵,含糊了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五花夯土。
五花夯土是古墓的標誌,但凡有五花夯土的地方,八成都會有古代陵墓。
過了半天,一個由六面磚牆壘成的牆壁,露了出來。看磚牆的形狀,像極了古代的寶塔。
爺爺曾說過,每逢河水作難,人們都會在岸邊立上一座寶塔。這叫寶塔鎮河妖,一種極為常見的方法。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一個老者走了過來。這人叫田六指,是村裏的端公。因為生意上的關係,他和爺爺有些矛盾,總認為是爺爺搶了他的生意。
爺爺見田六指走來,臉色一沉,快步跳下了河岸,朝着河中央跑了過去。田六指緊跟其後,我害怕爺爺出事,跟着跳了下去。
爺爺圍在寶塔旁左看右看,眼神中透露出了一絲光芒。興奮地手掌直顫,一旁的田六指也是如此。
在寶塔的下方,有一扇木門。一半還處在淤泥當中,我心中好奇,輕輕推了一下。
隨着木門被打開,腥臭氣更濃了。突然,一隻長滿黑毛的手臂,從裏面伸了出來,死死拽住了我的腳踝。
爺爺見狀,伸手去抓。一個孩童般大小的怪物,被拽了出來。
怪物渾身長滿黑毛,手上的指甲長得老長。跟書上所說的水猴子,十分相似。
煤老闆大概明白,就是它害死了自己兒子。衝到水猴子跟前,一鐵鍬要了它的命。
就在這時,岸邊傳來了一聲大喊。奶奶正站在人群當中,活脫一頭髮怒的獅子。
以外十分懼內的爺爺,此刻反倒沒了動靜。靜靜看着寶塔,好像沒聽見喊聲。
見河裏出了水猴子,村民害怕招來災禍。紛紛逃離了河邊。只留下我們幾人,以及怒不可遏的奶奶。
回到家后,爺爺被臭罵了一頓。奶奶更是氣的臉色漲紅,差點犯了心臟病。
吃完午飯,爺爺把自己鎖在柴房,說是給我打一個新床。
等到晚上,起了大風。鬼叫一樣的風聲,吹得我心裏發毛。隱約聽到院裏有叫罵聲,來到院裏一瞧,奶奶正站在柴房裏,破口大罵。
我本想為爺爺說幾句好話,卻被柴房裏的景象,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口碩大的棺材,整齊的擺在柴房中央。整個棺材成烏黑色,上面有許多暗紋。好像是天然形成的一樣。
爺爺手裏拿着鐵鎚,不停敲打着棺材。對於奶奶的叫罵聲,爺爺事如不見,絲毫沒有了以往懼內的樣子。
過了一會,爺爺放下了手中的鐵鎚。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每個人都有底限,對於奶奶來說,上墳燒紙已經是過分了,更何況在家裏擺上一口棺材。
怒極了的奶奶,伸手去奪爺爺手中的鐵鎚。令我沒想到的是,性格懦弱的爺爺,竟然把奶奶推在了地上。
還沒等我開口,奶奶拿起一旁的掃帚,對着爺爺打了過去。大風將房門吹開了,隨着巨響,爺爺臉色一僵。嘴角泛起一層白沫,摔在了地上,再也沒能起來。
爺爺就這麼走了,是被奶奶打死的。
這件事,迅速在村裡瘋傳了起來,成了每家每戶的談資。
看風水的范成仁,因為一口棺材,被他的知青老婆打死了。
這件事對奶奶打擊很大,在靈前把嗓子都哭啞了,要不是有人攔着,奶奶甚至拿頭去撞棺材。
因為聯繫不上父母,我扛起了紙幡,把爺爺發送了出去。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就到了頭七。人們對頭七看的很重,認為在這天死者會回來,看自己親人最後一眼。
我換上了新衣服,帶上重孝去祖墳給爺爺燒紙。村裏的族人全來了,爺爺的輩分很大,是村裡僅存不多的“成字輩”。
“興成則仲”四個輩分,早在光緒年間就定下了。到了我這一輩,正好是最後一字。
回來時,遇到了前去燒紙的田六指。爺爺的喪事是田六指辦的,此刻去給爺爺燒紙,也無可厚非。
我躺在屋子裏,默默的流着淚。爺爺的死對我打擊很大,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覺,希望在夢中能見到爺爺。
第二天早晨,窗外下起了小雨。春天乍暖還寒,早晨非常冷。我關上窗戶,打算睡個回籠覺。
就在我伸手去拿被子時,我摸到了一張手掌。睜眼一看,爺爺正站在炕頭,靜靜地看着我。
爺爺臉色鐵青,身上穿着一件萬字不到頭壽衣,幽蘭色的底料,在此刻顯得格外扎眼。
看到爺爺,我心中並不害怕。反而有些喜悅。
爺爺手中拿着一本書,是太爺爺傳下來的筆記。平時爺爺總是帶着這本書,看的比性命還重。在下葬時,我偷偷把它放進了棺材裏。
“仲禹,接着它。”
爺爺把書遞到我面前,靜靜地看着我。等我接過筆記,腦袋一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大亮,我摸了摸腦袋,心中一定是爺爺託夢了。
等我穿好衣服,準備去吃飯時。書桌上放着的筆記,像一把利刃,刺進了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