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病入膏肓
“阿媚,我病了。”
慕葉抱着蠶絲棉被,十分苦惱。
“嗯,是病了,病重的很,無葯可治。”
胡媚站得遠遠的,看慕葉自怨自艾。
雖是深秋露白的九月,可午後日頭好得很,慕葉穿棉衣蓋棉被,不是有病又是什麼?
慕葉張了張嘴,一肚子的話愣是一句都說不出。
她本以為,阿媚會問她為何落病。
她會告訴她,此去江西途中,她意外落水,在外頭昏睡了三日,被救回后醒來,自己渾身透着寒意,涼進了骨子。
可胡媚沒有問。
慕葉聽得胡媚如此直白,垂了腦袋,抱緊被衾,低聲道,“那麼……我還能活多久?”
胡媚對天翻了個白眼,“過完這年罷。”
慕葉輕聲一嘆,一雙鳳目黯淡了去。
胡媚忍無可忍,“白瞎了一肚子詭計。”
慕葉是商人,有道是無奸不商,是以,胡媚總覺得慕葉一肚子壞水,可勁兒的算計人。
往日,胡媚臭慕葉,慕葉總要爭辯一番的。
今日不同。
連胡媚都說她時日無多了,慕葉沒甚心思去爭這些,反倒是想,要自己真能胡媚所言有一肚子壞水,或許還能倖免一難。
胡媚見慕葉難得沒有還嘴,覺着無趣,折了身,走了。
慕葉還想着胡媚說的“無葯可治”,正哀愁着,忽聞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噌”得,琉璃色的鳳目亮了,慕葉努力嗅了嗅,確是桂花的香味兒。跟變臉似的,由哀轉喜,掀了被衾順着香味兒走去。
這時日無多,可美味遍地啊,得多嘗嘗。
慕葉的一雙侍女——桃妍與初霽,捧着點心入屋。
兩人乃雙生姐妹,長得一模一樣,便是處了六年的慕葉,若不仔細辨認,也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好在,兩人一個好動一個安靜,性子截然不同,一開口便叫人認得明明白白。
初霽服侍慕葉用點心,桃妍急急問道,“主子,病好啦?”
慕葉搖頭,吹了吹燙口的紅豆圓子,細細吃下。
桃妍急,“哎呦,那阿媚姑娘說什麼啦?”
初霽扯了桃妍,“哪有這般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便是師祖也需慢慢調理。”
桃妍似懂非懂,點了腦袋,“哦~那我去煎藥罷。”
正吃這的慕葉一口圓子嗆在喉嚨,這無葯可治的病,哪裏來葯?!
又不想叫兩人擔心,喝了水平了氣,“阿媚自有主張,你們莫多問了。”
慕葉斯條慢理吃着,一碗圓子吃罷,一盤糖藕下肚,還剩一碟桂花酥。
慕葉肚子飽了,眼睛還餓着,直勾勾盯着桂花酥道,“這酥留下罷。”
回回這時候,桃妍覺着自家主子甚沒出息。
初霽笑着收拾了吃凈的盤碗勺筷,留下桂花酥,與桃妍一道退了。
吃罷,慕葉甚滿足,踱着步子出了屋。
院子裏秋日正好,半斜在西南方一望無際的碧空,慕葉眯了雙目,仰頭望去,天空萬里無雲,湛藍清透,正所謂秋高氣爽天朗氣清也。
院中植着她素來歡喜的桂花,正值秋季開花時節,點點粉嫩黃色綴在枝幹綠葉間,散着悠長沁心的香氣。
甚好。
可惜,此情此景,她最後一次瞧了。
誰言悲寂寥的秋日美景,慕葉無端生出了一股離愁。
那股愁才起,小妹慕晴歡歡快快入了景芙苑。
“二哥!母親尋你去她屋呢。”
慕葉也不好愁了。
應了慕晴,拾掇了情緒,隨慕晴同往正屋去。
正屋裏,秦氏正在等慕葉。
見兩人來了,宋嬤嬤熱絡喚二人前頭坐下,“二位小姐,快些坐,夫人等了好些會了。”
“阿葉,屋裏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了。”秦氏說著笑着拉上了慕葉的手,“成年在外男扮女裝的,苦了你了。”
慕葉之所以叫慕葉,是因為她本姓葉,六歲那年葉家家破人亡,只留她一人,慕家收養了她,後來,慕家生意落敗,她便成了他,成了中原家喻戶曉的慕少。
她這身份原本慕家都知,因着落敗之時家人散的散,走的走,剩下的譬如宋嬤嬤這般,已如慕家人無異,知曉也無妨。
慕葉笑笑,“不苦。”
秦氏等人都當慕葉識大體,不曉得慕葉當真如此認為。
在外頭確實不苦,反而自在。
這些年,她走遍大周大江南北,看無數景閱無數景,最要緊,吃了數不盡的美食。
她最愛是江南,素有人間天堂的蘇杭兩地,那地美得精緻,街頭巷子都透着講究,吃食更是叫她垂涎三尺。
唯有一點,女扮男裝確是麻煩,得處處小心,提防叫人識破了。
秦氏握這慕葉的手,覺察出這手冰涼的異常,關懷萬分,“這手捂了半天怎還是這般涼?”
慕葉這才想起自個得的怪病,抽了手道,“已經瞧阿媚看過了,沒大礙。”
面上是輕鬆松,心裏卻沉甸甸,只能過年關呀。
只餘三月半。
一百又零五日。
真短。
秦氏雖是養母,到底看出了慕葉的異常,嚴肅問道,“當真如此?”
慕葉曉得瞞不過秦氏,又看着慕晴眼巴巴瞧着她,暗中思忖,道,“母親,這病確實怪了些,不疼不痛的只是渾身冰涼涼,不過阿媚瞧過了。母親無需太擔心。”
幾人聽聞胡媚瞧過,便放了心。
慕晴好奇,“阿姐怎會得這麼個怪病呢?”
慕葉報以羞赧一笑,“說來實在丟人。去江西的船上落了水,昏了三日,才叫人救回來。”
此話一出,秦氏驚了。
“阿葉,可叫人識破了身份?可……”
秦氏後背一寒,神色緊張瞧着慕葉,後頭半句“可叫人佔去便宜”噎在喉頭,愣是不敢說。
連着宋嬤嬤也盯着慕葉,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有慕晴尚小,不懂母親與嬤嬤擔心,瞧瞧這個看看那個,好奇。
慕葉笑得叫人安心,“沒有,被救時我還在水上,是同行的蘇太傅瞧見的。不過是桃妍將我抱回的。沒叫別人識破身份。”
其實,慕葉落水並非在船。
落水也非自己大意。是她到了江西后,有人故意為之。
是何人,是何由頭,慕葉皆不知。
她只知,落水后三日,方被蘇延救回,醒后,脈相平穩,卻是渾身冰涼。
前前後後她皆想不通,也不願與母親小妹多說。怕白白惹二人擔憂。
見慕葉如此說,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慕晴扯着慕葉的手,笑得嬌俏,“阿姐,你說得蘇太傅,可是洛陽人人口中傳唱得那位蘇太傅?陪瑞王府的小世子一同去江西賑災的那位?”
慕葉笑不從心,“是啊。正是那位,這大周也沒有第二位蘇太傅了。”
答畢,慕葉微微頭疼,若是還有另一位蘇太傅,那便好了。
這位蘇太傅,慕葉是不見則以,一見……真是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