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九九八十一(全文終)

第六百八十五章 九九八十一(全文終)

白胖子一把就把對面仨人桌膛的錢都贏光了。仨人面如白紙,罵罵咧咧一推桌子全都不玩了。

白胖子別看胡牌大,可他們玩的小,老頭老太太無非一毛兩毛的,桌子上毛票一堆,細數數不見得就有多少。

而這胖子臉上都是愉悅的滿足感,打麻將胡牌要的不是多少錢,而是開心。

解鈴帶着我走過去,老遠就喊:“蛇皮怪。”

白胖子正吐着吐沫點錢,聽到這個名稱,陡然一震,頭抬起來看到我們。他狡詐的眼神接觸到解鈴時,忽然變得有幾分溫情,我看到他的眼圈都紅了。

白胖子站起來,一把摟住解鈴,解鈴也緊緊抱着他。兩個人看樣子很久沒有見面了,久別重逢的老友。

兩人鬆開,互相打量,白胖子鬆口氣:“解鈴,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你發來新的地址,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重逢,你小子現在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見一面比古代去宰相府都難。”

解鈴道:“當年你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現在的情況你大概也有所了解,身不由己。其實你的天分和手段都比我高。”

白胖子哈哈大笑:“理念不合,勿要再提。介紹介紹,這位小朋友是誰。”

解鈴道:“這位是齊翔,算是修行界的後起之秀。齊翔啊,這位是我的發小,死黨,名字叫皮南山,外號蛇皮怪。”

皮南山上下打量我:“好,有點意思。我剛才贏了把大的,中午咱哥仨好好吃頓飯,哥哥做東。”

我看着解鈴和他,總感覺不太對勁,可具體哪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不光光是他們兩個,我無意中掃視了整棟樓的天井,看到這些打麻將的男男女女,忽然一陣恍惚,覺得一切都像是朦朦朧朧的虛景,一切都是假的。

我趕緊拍拍臉,讓自己保持清醒,此時夕陽西斜,天空孕育着深紅色。皮南山把外套披上,慢慢點上一根煙:“都說夕陽是天空的血……”我正等着他感慨,忽然他不說了,遞給我一根煙:“齊翔,抽不?”

我謝謝兩聲,接過來叼在嘴上。

我們三個從樓里出來,皮南山做東,請我們去吃涮羊肉。

席間這胖子談笑風生,和解鈴說得都是過去的恩怨情仇,聊了很多秘辛。我在旁邊聽着這個感慨,胖子別看現在不起眼,過去那也是不讓解鈴的英雄人物,尤其他和解鈴當年還是少年時的第一次相逢,堪稱傳奇。

我一邊吃驚一邊發笑,如果現在程式設計師在,肯定連呼過癮,這是多好的小說素材。

我敬了皮南山一杯酒:“皮大哥,我聽了這麼多你的傳奇,覺得真是可惜。”

解鈴喝多了,臉色緋紅,說:“齊翔,我要考考你的眼力,你知不知道剛才皮南山是怎麼打麻將贏錢的?”

我疑惑地搖搖頭:“沒看出來,賭技高吧。”

皮南山笑:“算作賭技也不錯,其實我能借力。”

“怎麼講?”我疑惑。

皮南山笑而不語。

解鈴說:“你這位皮大哥天賦異稟,自己沒有神通,卻可以借神鬼之力。打麻將那是高射炮打蚊子。”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皮大哥能耐這麼大,為什麼屈尊到這樣的地方,你完全有能力過得更好。”我說。

皮南山抽着煙說:“齊翔,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我就不愛像解鈴那樣忙忙活活,動不動就人間消失。活的累不累?解鈴,別的不說,就因為你這個性子,撅走多少好姑娘。別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姑娘,放在他這棄如敝履,我都懷疑解鈴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解鈴笑:“別胡說。理念不同。”

“屁理念。”皮南山磕磕煙灰:“女孩就是過日子的,跟人家講理念,你以為你是梁思成要找林徽因?解鈴別看你是修行人,境界還真不高,從某種角度來說。你甚至是殘忍的,不近人情的。你和你老師一樣,都屬於地外生物。”

解鈴有點不高興了:“老皮,說我行,別提我老師啊。”

“你老師是安歌前輩?”我嘗試着問。

解鈴點頭:“我陽間的老師是安歌,陰間就是黑無常。”

“安歌前輩在哪現在?”我想起以前見過一個冒充安歌的阿修羅。

“我最後得到關於他的消息,他正在尼泊爾閉關。”解鈴說。

我也沒敢深問,估計說起來又是一個曲折的故事。

“你不是也一個人嗎?”解鈴斜眼看皮南山。

皮南山吐着煙圈說:“我沒有選擇婚姻並不意味着我沒有女人。我平時女人也是不斷。我收拾利利索索的那也叫一表人才,到酒吧也能見天往家領人。我和你們不一樣,我不結婚是別耽誤人家姑娘,我不能提供穩定的家庭生活。我甚至說有點反社會傾向,看到很多人為了工作朝八晚五上班,有時候還沒日沒夜加班,就覺得特悲慘。解鈴,你別笑。你一樣,你也在為工作而拋棄了自己生活的權利。”

皮南山喝了口酒說:“我見過很多人都把鬥志消磨在不需要的東西上,什麼奢侈品啊,什麼酒肉朋友啦,什麼不需要的傢具啦等等。沒有人認真去想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時間長了就麻木了,感覺不到真正的疼。”

“這也是社會運行的必要手段。”解鈴說:“如果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要什麼,騰挪出精力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甘心當社會上的一枚螺絲釘,這個社會就會崩塌。”

“是。”皮南山說:“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有一個就行了。我過我自己的明白日子,你們消磨你們的糊塗年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那你真正需要什麼?”我反問皮南山:“給我們一點生活建議。”

皮南山看着我,一字一頓說:“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但是我知道自己不需要什麼。”

這句話給我很大的震動,我低着頭半天沒言語,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都是念頭。

這時,飯店裏的電視開了,有客人正拿着遙控器換台,換到一個綜藝節目。裏面正直播歌唱節目,主持人深情介紹:“……這次出席的評委老師還有爾夫。”

我心念一動,抬起頭看電視,裏面出現爾夫的形象,他溫文爾雅坐在導師桌的後面,頻頻向歡呼的觀眾招手示意。

我脫口而出:“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完全是下意識說出來。

皮南山掃了一眼:“我從來不關注什麼明星,齊翔,你作為一個修行人還這麼八卦。”

而解鈴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這頓酒一直喝到半夜,我們三人都醉了,互相攙扶着,大說大笑,一路跌跌撞撞回到皮南山的住所。

他現在租房子住,家徒四壁,我們都醉了也不在乎,解鈴和我在床上睡,皮南山自己卷了被躺在沙發上。

我這一晚上睡得非常不好,做了很多噩夢,想醒又醒不過來。不知是晚上幾點,我突然坐起來。滿頭冷汗,靠在床頭一言不發。

解鈴也醒了,他默不作聲坐在我的旁邊。

“我做了一個夢。”我說。

“什麼夢?”他問。

“我們現在的世界並不是真的,”我大汗淋漓說:“我夢見在一個非常黑暗的地方,陰森森的十分恐怖,那裏有很多湖泊,彼此並不相連,一條湖泊便是一個世界。我們只是其中的一個。”

“還有呢?”解鈴看我。

“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我咳嗽一聲:“我是從別的湖泊進來的,中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一睜眼就全忘了。”

解鈴笑了笑:“或許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幻象,只有你我才是真的。可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這裏,只留下你去面對這無窮無盡的幻象。”

“那如何去破這幻象?”我問。

“何必執着幻與真。”解鈴道:“事來則來,有事辦事。”

睡在外面沙發的皮南山忽然咂咂嘴,說著夢話,喃喃道:“初時見山不得山,見水不得水,而後才有見山得山,見水得水。”

我聞聽此言極大的震動,整個人都傻在那,半天沒說出話。倒不是皮南山這話多有禪理,而是我好像在夢中聽誰說過,映着此刻的雜亂情緒,竟然陷入到一種無法自拔的心境裏。

我看着解鈴,輕聲說:“難道皮南山也是虛妄的?”

解鈴哈哈大笑:“說不定他在另一個世界裏,這裏的他只不過是平行世界的一個投影而已。”

“那其實我們並沒有見過?也沒有一起喝過酒?”我說。

“不,相見了。”解鈴怔怔着,眼睛看着虛無的前面:“或許,我們都出現在他的夢裏。”

很多年之後。

京郊鵝湖寺最近出了件大事,迎來了佛骨舍利。全國各地的香客雲集於此,絡繹不絕。這天,來了一輛越野車。停在山口。車裏下來四個人,兩個中年男女,一對青年男女。

誰都能看出來,兩個中年男女是夫妻,而青年男女是情侶,四人結伴同行,一起到鵝湖寺敬拜舍利。

中年男人在山口買了票,笑着說:“真貴,一個人八十,不過是看一眼骨頭而已。”

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那是佛祖舍利,老羅,你怎麼到現在還這麼毀僧謗道的。”

青年小夥子打趣:“老媽,這麼多年你也沒把老爸給改造過來。”

年輕的女孩在旁邊抿着嘴笑。

這位被稱為叫老羅的男人嘿嘿傻笑兩下,能看出他對妻子是極愛的,老婆諷刺他,他都不回嘴,反而覺得樂在其中。

四個人一起進了山口,順着人流如織到寺中參拜。擠了一上午總算把香給上了,天熱,四人都有點冒汗。中年女人建議說,乾脆先不走了,寺里有吃齋飯的館子,咱們也體驗一把。

別看上香參拜的香客這麼多。可沒有幾個去吃齋飯的。進了這家古香古色的飯館,裏面比較空,只有靠窗的一張紅木桌子坐着兩個吃飯的客人。

四個人冒着汗,喊服務員先上了茶水,然後點了幾樣素齋。

這時,那青年小夥子低聲說:“老媽,你看靠窗邊的那個人,長得多嚇人,臉上有道疤。”

四個人一起看過去,吃飯的這兩個食客,都是中年男人。一個鬍子拉碴極是猥瑣頹廢,還有一個男人滿頭白髮,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可惜臉上多了一道大疤,像是被刀砍過的,一下就破了相。

中年婦女用筷子打了下兒子。低聲說:“別亂講,江湖中經常有樣貌出奇的怪人,往往身負絕藝,一句話就能得罪人家。咱們吃咱們的飯……不對,老羅,我怎麼看這個臉上有疤的男人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見過,又想不起來。”

老羅看了看。點點頭:“小菲,我也覺得有些眼熟。”

中年婦女愛昵地打了一下他:“都多大歲數了,還叫小菲。”

年輕小夥子笑:“在老爸眼裏,老媽永遠都是他的小菲。”

“你這孩子沒大沒小,讓人家若若聽了笑話,覺得咱這一家人都不正經。”叫小菲的中年婦女笑。

那個叫若若的女孩子趕緊說:“黎阿姨,我怎麼會笑話呢,我反而覺得你們一家特別幸福。”

“還你們你們的。等你大學畢業,你和羅雲就結婚了,咱們就是一家人。”小菲的中年婦女笑着說。

羅雲的小夥子愛戀地抓着若若的手:“老媽老爸,真的,我第一眼看到若若就特別動心,就覺得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

小菲的中年婦女說:“李若,我們黎家的家風甚嚴,如果日後羅雲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肯定狠狠收拾他。你放心,嫁到這個家裏,你就是我們家的媳婦,我肯定會護着你。”

李若笑着沒說話,能看出這個女孩極有涵養,也是出身大門大戶,知書達理。

她側頭看了看靠窗那張桌子,目光聚焦在臉上有疤的那個男人,她怔怔的出神,不明白為什麼看這個男人竟然有極熟悉的感覺,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過。突然的心動讓她呼吸急促,心像針扎一樣疼。

這時,靠窗的兩個人說起話來,他們交談的內容引起這一家四口的注意。

臉上有疤的男人說:“程式設計師,最近寫什麼大作呢?”

猥瑣頹廢男說:“上次聽完你說的皮南山和解鈴故事。覺得不錯,已經寫完了。現在沒什麼可寫的,正在精神之旅。”

“哦?打坐還是冥想?”疤痕男人饒有興趣地問。

“齊翔,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信上帝嗎?”程式設計師問。

齊翔笑着說:“你相信寺廟嗎,你相信電磁場嗎?”

“別繞圈子,直白點說。”程式設計師瞪他。

齊翔說:“關鍵問題不在於我信不信上帝,而是上帝信不信我。量子力學知道嗎。薛定諤的貓,當上帝在觀察我的時候,我對於上帝才會有意義。”

“有點意思。”程式設計師說。

“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齊翔問。

“我覺得我好像在某些時候可能接觸到‘上帝’了,我感知到了創造我們世界的這個智慧體。我想儘可能的和這個智慧體進行溝通,想問問他是怎麼創造這個世界的,又是怎麼編排我們命運的,為什麼齊翔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程式設計師到現在還找不着對象。”

這話一出,吃飯的幾個人都笑了。齊翔這才覺察來了新客人,他看過去,恰好小菲的中年婦女和李若的女孩也看過來,幾個人對視了一眼,笑聲沒了,幾個人都感覺心頭巨震。

程式設計師還在喋喋不休說:“我覺得創造我們這個世界的‘上帝’並不是一個理想化的形象,他是不完美的,只有抽象的東西才不會有缺陷,就因為他的不完美,這個世上才存在着很多的痛苦。”

痛苦這個詞一出,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現場陷入了一種很詭異的沉默中。

這時,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許多香客紛紛跑進來避雨,兩桌人很快就被人群分開,再也不見。

不知誰的手機響了,放出一首曲調鏗鏘的曲子,細聽還帶着滄桑。

“這是什麼歌?”齊翔聽得入神。

“好像叫《九九八十一》。”程式設計師說。

歌詞悠悠飄蕩:

……

浮世千尋沐

沖淡了我的輪廓

縱深入塵埃里雷雨大作

我也放聲而歌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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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殯葬靈異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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