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蜘蛛
陰魂的隊伍向前走着,公平鏡映照出所有陰魂的陽世前生,真的是作惡多端。有的殺了人,有的持槍搶劫,有的貪贓枉法,還有的用詐騙手段誘來傳銷人員,然後用暴力手段關押洗腦。世間種種罪惡,全在鏡子裏映照而出。
陰魂照在鏡子前,並不是照照就完了,裏面影像能極大觸動到陰魂。它們臉色煞白滿頭虛汗,直愣愣看着鏡子裏的景象,渾身都在哆嗦,彷彿已瞬間入境。
在觀鏡的瞬間,已經身入其境感同身受。
我想起沒進陰間前,陳居士曾經領我到地獄殿參觀,見過一組地獄雕像,展現的是孽鏡地獄,三面鏡子照着一個罪魂,那人捆在凳子上痛苦不堪。
當時我還奇怪,照鏡子算是什麼地獄?就算鏡子裏展現出你的罪惡一生,也不至於這麼痛苦吧。
這人之所以犯錯犯罪,就在於不會反思,吃一百個豆不知道腥,要是真能懺悔也稱不上罪大惡極了。
現在真的站在公平鏡前,看着這麼多罪魂無比痛苦,我明白了這裏的機理。
鏡子裏會映照出罪惡,看到你去害人。當你照鏡時便會入境,不知不覺進到一段段人生片段里,入境之後你便不是你了,而是被你害的人。
假如你生前虐待父母,入境后你便會成為父母,體量着被兒女虐待的凄涼。
前面的陰魂越走越少,漸漸輪到了我。我和陰魂不一樣,我可是人啊,我納悶,鏡子能照出我什麼來?
我緩緩走到公平鏡前,這面大鏡子好傢夥,少說也得兩米高,正好能映出我的模樣。
我站在鏡子前看着裏面的自己,我做做動作,裏面的我也跟着做做動作,無非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
果然它照不出來,我壓根就是人。我正要走,忽然一桿三股叉從天而落,攔住我的去路。
有一個鬼卒走了過來,他長得特別奇怪,臉是嬰兒的,身體卻是成年人。臉色發黑,看上去有些憨厚。
他看着我:“你就是齊翔吧?”
我笑了,敢情我的名字已經傳遍整個陰曹地府,我點點頭:“是我。”
“鏡子一照,我就看出來了,”鬼卒說:“你肯定是齊翔。”
“肉身赴靈,照不出陽世生前吧。”我笑着說。
鬼卒倒是一臉嚴肅。看着我:“不是這個原因。而是,你壓根就沒有前生。”
我陡然怔住:“什麼意思?”
“就算肉身下來,照在公平鏡前,也應該映出前世。你什麼都照不出來,只能說明一種可能。”鬼卒平靜地看着我。
我心頭狂跳。緊緊盯着他。
鬼卒道:“你沒有前生。你只有今世。”
“我不是六道輪迴來的?”我艱難地說。
鬼卒點點頭:“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可以這麼說,你是個沒有源頭的人。任何人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有來歷的,都能追根溯源到很久很久以前,而你沒有。”
我沉默了半晌:“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鬼卒說:“從何而談了,佛祖談寂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遁出輪迴算是很高的一種追求境界。你沒有前生,便必然沒有來世,這一輩子過完就完。按道理說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可話又說回來,這種情況並不是你修來的,而是屬於特殊情況,無前生無來世必然如無根之水風中浮萍,今生的榮辱歡笑情愛嗔念。都會隨着你死去化為無有。這個世間將不會再有你,也沒人會記得你。”
我看着他:“你不是普通的鬼卒,你就是陰間八大鬼差里的鬼王,對嗎?”
鬼王笑了笑:“聰明。”
“能有上面那番境界感悟,已不是凡人。”我說:“你是來抓我的嗎?”
鬼王搖搖頭:“我不會拿你。我知道你要去無間地獄。這麼說吧,你根本到不了那個地方就會死在半路上。我看你並不是讖言裏所預示的那個人,你的命運到不了無間。”
我抹抹臉:“到不了就到不了吧,死在半路就死在半路吧,盡人事聽天命。”
鬼王看看絡繹不絕照鏡子的陰魂:“我這裏只會阻攔一種罪魂。”
“哪一種?”我問。
鬼王摸着自己的嬰兒臉。臉上出現了悲戚之色:“我的前世生於三國時期,剛出生頭上就生有觸角,結果被當做怪物扔到野外,那是個漫長的冬天,我被凍死在草地里。死後成為鬼差。我掌管大輪圓山,只會對付一種罪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鬼王道:“世間打胎之人,拋棄殺害孩子之人,都會在我這裏遭到無情的懲罰。”
不知為什麼,我聽的汗如雨下。鬼王戾氣挺大的。死千年了,一說起這事,眼裏的陰森之色還如澎湃的火焰。
鬼王讓開一條路,指着後殿說:“去吧。我不會抓你,也不會給你什麼便利,一切都看自己的。”
我深吸口氣沖他抱抱拳,大步流星朝着後殿走去。周圍陰魂很多,只要跟着大隊走就行了。
這裏是個全封閉的山洞,四面高崖上燃着燭火,照得昏昏幽幽。一大群罪魂在洞裏往前走,不多時就來到了一處懸崖的邊緣。
懸崖深不見底,完全阻斷去路。
懸崖邊緣站滿了陰魂,等了片刻,前排的陰魂居然走出懸崖,懸浮在凌空。
我仔細去看才發現,懸崖的浮空結着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因為網線太細,周圍又黑到陰森,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後面的陰魂向前簇擁着,前面的被擠着只能都走出懸崖,落在細細白白的網上。
這張網的網線很軟,倒是堅韌,走也走不斷,不能像走平路那樣直接走過去。所有的陰魂們都俯低身子,手腳並用在上面爬。
終於輪到我了,沒辦法,看着黑森森的懸崖硬頭皮走上去。還好,網絲能承受住我的重量,可也顫顫巍巍的非常危險。
在這裏就別講什麼臉面了,我趴在網線上,手腳一起用着往前爬。
我無意中掃了一眼周圍,嚇了一跳,目測陰魂沒有八千也有一萬,密密麻麻全是。所有的陰魂都一個動作,像狗一樣在網線上艱難爬行。
爬着爬着,我忽然看到一幕奇景,網線上出現一個人形的白蛹。
裹在蛹外面的絲就是層層的白色網線,蛹的外面露出一個女人的頭顱,長長黑髮飄散,她不停地掙扎卻無法掙脫。
我和這隻蛹的距離並不遠,洞壁上的火苗噗噗燃燒,能清清楚楚看到這個女人臉上的表情,十分恐懼。
她看向我,開始大聲求救,眼淚滾滾,不停抽噎,非常可憐。
我猶豫了一下,嘆口氣,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裝沒看見,我改變方向。朝着她爬過去。
剛爬了一半,我猛然停住,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黑暗中慢慢探出一個人頭,是小孩子,臉色鐵青面無表情。顯得十分怪誕。
他上下左右看着,慢慢前行,他頭顱以下的部位慢慢露出來。
這一露出來,嚇得周圍的陰魂聲聲怪叫,朝着我這個方向逃竄過來。
我獃著原地。傻愣愣看着這個孩子。這孩子的頭還是人頭,脖子以下卻是一隻巨大的黑色蜘蛛,通體黝黑,表面長滿了淡黃色的絨毛,八條黑色的細長腿不停地交替前行。在網絲上如履平地。
我看的周身發寒,我的娘啊,這是個什麼怪物。這隻人頭蜘蛛身的怪物,緩緩爬行來到人蛹前,蜘蛛的小孩的嘴裏吐出白色絲線。把那女人陰魂裹了兩裹。
蜘蛛慢慢俯下身,面無表情,眼睛裏卻透出好奇的眼神,他輕輕喃叫着:“媽媽,媽媽。”
他說出的話是嬰兒的稚嫩聲。偏偏是從這麼個怪物嘴裏發出來的,讓人不寒而慄。
那女人開始還掙扎,可看到這個蜘蛛的人臉后,恐怖的情緒竟緩緩平和下來,臉上露出悲戚之色:“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蜘蛛不斷說著“媽媽,媽媽”,繼續俯低漸漸湊到女人的前心,用嘴撕開包裹她前心的網絲,露出女人的胸膛,它繼續撕扯,竟然把女人的前心咬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
女人彷彿感覺不到疼,輕輕說著:“孩子,是媽媽不好,媽媽把你遺棄了。這是媽媽一生的疼,可媽媽也沒有辦法啊,未婚先孕,又被渣男拋棄了,他都不管我,我怎麼養大你啊。”
那蜘蛛還在不斷叫着“媽媽”,不知從脖子什麼地方,竟然伸出一根長長的口器,插進女人前心血肉模糊的洞裏。
那女人一陣顫慄,臉色日漸蒼白,一邊叫着“我的孩子”,一邊竟然漸漸化成了類似《吶喊》裏那種表情的乾屍。
她張着黑洞洞的大口,雙眼只剩下兩個黑窟窿,那張嘴似乎還在不斷喊着孩子。
蜘蛛吃完這個女人,猛地抬起頭,看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