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年隔世
吃飽喝足之後，楚雲爍不知從哪裏取來一隻精緻的葫蘆，看上去就跟他們玄門道長的法寶葫蘆一樣，只是他卻把葫蘆從中間分了開來，遞給她一半，傾凰拿在手上一看，這原來並不是真葫蘆，而是用黃色的玉石雕刻出來的，難得的是玉質溫潤，葫蘆壁極薄，拿在手上深怕一不小心給摔了。
一個宮女走上前來，手中端着一個精緻的白瓷酒壺，先給楚雲爍手中半個葫蘆里倒上了酒，接着又給傾凰手上的葫蘆倒上了酒，兩人交臂而飲，這就算全了合巹之禮了。
傾凰第一次聞到如此醉人的酒香，忍不住多吸了幾口，酒這種東西在她的世界裏是一種禁忌，師父從不允許她跟酒沾上半點關係，眼下好奇，還真想嘗嘗這詩文里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玉露瓊漿，而楚宮裏的酒更是不同凡俗，那清冽的酒漿竟然是呈金色的，比這葫蘆的顏色還要深一些，看上去就很有喝的yuwang。她忍不住一股腦兒全喝了下去，但是看着美味是一回事，喝着又是另一回事，喝完之後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嘴裏滿滿的都是辣味，嗆得眼睛都紅了，肚子倒是暖暖的，可是腦袋卻漸漸有些迷糊了。
“別告訴朕你在旭國皇宮不曾喝過九丹金液！”楚雲爍看着她那略顯誇張的模樣，搖了搖頭。
傾凰用力晃了晃腦袋，眼前不知怎麼地變出了好多個楚雲爍，難不成她中了誰的幻術？
“真喝醉了？”如此淡酒也能喝醉，楚雲爍不得不懷疑，可是眼前所見的情況確然像是喝醉了的模樣。
傾凰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竄紅了，簡直就跟那熟透了的蘋果一樣，紅得都能滴出水來，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的，一個不穩似乎還踩空了，好在楚雲爍一把拉住了她。
“我這是怎麼了？”腦子就像是打了一團漿糊，怎麼也轉不動了。說實話，傾凰有些慌，也有些迷醉，眼前朦朧中一片紅色的世界，而她輕飄飄地在這一片世界裏面，彷彿是一個看客，又像是真真實實的局中人。
感受到了手上的桎梏，她企圖一把掙開，但是力氣輕飄飄的就像是用在了棉花上。“放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了起來，因為她彷彿看見了前面有一片火海，有個親切的聲音在對她呼喊。
“母妃，等等我，傾傾來救你……”她的眼睛裏映出一片衝天的火光，火舌席捲着瓊樓玉宇，將一切的繁華吞噬進火海里，“母妃……母妃……”傾凰如同瘋魔了一樣往前沖，不顧一切，拳打腳踢企圖掙脫身上的的束縛，發紅的雙眼淚落如雨。
“小姐，你怎麼了？”雪鸞看得着急，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傾凰，在她所有的記憶里，傾凰是個活潑的、和善的、偶爾有些不着調的女子。她沒有見過她如此的瘋狂，也許這一切不過是酒在作祟，她相信明天她的閣主依舊是舊時的模樣，但是誰又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實的她呢？
楚雲爍自然是把她抱在懷裏，任憑她如何地拳打腳踢都不放開手。
火一直在燃燒着，無情地燒毀她幼年的一切，她母妃為她織的小衣裳，她皇兄給她做的泥偶人，婉姑姑種的海棠花，李總管送給她的蝴蝶風箏……都在大火里化作了灰燼。一切美好的回憶一遍遍掠過她的腦海，母妃溫柔地看着自己，輕聲喚着傾傾，皇兄輕輕地捏着她的臉，寵溺地刮她的鼻子，霏雪宮的梅花又開了，她折了幾支插在殿中的瓷瓶里……可是轉眼，梅花被一團紅色的火焰吞噬了，火焰包圍了整個世界，在這片繁華的宮殿裏蔓延，她拚命地喊，拚命地叫，可是沒有一個人聽到，沒有一個人回答，母妃、皇兄、婉姑姑……那些親切的臉從自己眼前遠去，無論她怎麼掙扎，怎麼不舍，都留不住……
有些噩夢之所以成為了噩夢，是因為清楚地經歷過，但卻無能為力，不管怎麼掙扎都好似被命運扼住喉嚨，脆弱的生命，不堪一擊！
“母妃，傾傾沒用，傾傾救不了你們……”似乎終於是累了，她極輕極輕地呢喃着，慢慢平靜，慢慢絕望，慢慢地墜入更深的夢裏……
“傾傾？”楚雲爍重複着這個稱呼。
“那是公主的乳名，只有殿下和娘娘才那麼喚她！”雪鸞解釋道。
楚雲爍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吩咐道：“去給她煮碗醒酒湯來！”宮女們低頭領命退出殿中，不一會兒便端了醒酒湯回來，楚雲爍屏退左右，將傾凰傾傾地放在床榻上。然後端起葯碗，單手扶起了傾凰，環過傾凰的手接住玉碗，另一隻手拿起金勺，舀了一小湯匙的湯水，喂進了傾凰的嘴中，他的表情從漫不經心，到小心翼翼。
而剛剛結束一個噩夢的傾凰又深深陷入了另一個夢境裏面，她們幻術的修鍊者向來善於用夢境來迷惑人心，卻不曾想過自己也許某一天也會陷入心底的夢境，不能自拔。
“凰兒，你的家人都去了，可是你還有師兄啊，以後師兄就是你的親人！”那時比她高了半個頭的師兄這樣對她說，他是她在凌煙閣的第一個朋友，她從沒有忘記過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那時的沉默令人難以親近，但是有一個人日復一日傳她絕學，逗她開心，給她溫暖，陪她度過了一生中最熬的日子，夢境裏他溫雅如玉的笑，如同一泓清泉般鮮活了一顆死去的心。
“師兄……別走……”
“師兄……”楚雲爍聞言，握着湯匙的手微微一頓，繼而又接着喂她湯藥，在她輕聲說話的瞬間流入她的喉嚨里，她被嗆得連連咳了好一會兒，意識終於有點清醒了過來，隱約看見一張模糊的男人的臉。
“師兄？”她生病醒來唯一會在自己床前照料的男子早已經被灌上了師兄這個專屬稱號。
楚雲爍表情有些不悅，趁她稍微清醒着竟也不用湯匙直接把整碗醒酒湯挨着她的唇給灌下去，如果說剛剛只是有點小咳，那麼現在就是止不住地急切的咳嗽聲了，傾凰被嗆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湯藥更是撒得衣服上、床上都是，經過這一番折騰，傾凰終於是清醒了許多，也終於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怎麼是你啊？”她微微不悅，想要發怒。
楚雲爍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那你以為是誰？”
今晚可是他們的新婚夜，不是他又是誰。夢境太深，重回現實的夜傾凰恍如隔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落下重重的一聲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