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色第四十六
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蓋陽氣萌而玄駒步,陰律凝而
丹鳥羞,微蟲猶或入感,四時之動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
物色相召,人誰獲安?是以獻歲發春,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鬱陶之心凝。天
高氣清,陰沉之志遠;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
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
哉!
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
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
之貌,“杲杲”為出日之容,“瀌々”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
“喓々”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
兩字連形: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及《離騷》代
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群積矣。
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范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
而繁句也。
至如《雅》詠棠華,“或黃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
凡摛表五色,貴在時見,若青黃屢出,則繁而不珍。
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鑽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志惟深
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
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也。然物有恆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
思愈疏。且《詩》、《騷》所標,並據要害,故後進銳筆,怯於爭鋒。莫不因方
以借巧,即勢以會奇,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閑;
物色雖繁,而析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
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為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會通也。若乃山林皋壤,
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則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
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贊曰:山沓水匝,樹雜雲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
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