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大家不要驚慌,剛剛那三個人,連話都不讓我和你們說上一句,就急着鼓動你們造反,分明是別有用心。我既然敢站到你們面前來,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只要你們安靜的聽我說幾句,我保證門樓上的箭不錯殺一個良民,也不放過一個壞人。等我說完,如果你們依然想走,我用監國公主忽彥的身份做主,讓他們開門放你們離開。”跟在趙羽身邊的幾個大嗓門壯漢,事先得過交代,趕在鮮血的震懾作用演變成刺激作用之前,及時將趙羽的話高聲傳了出去。
也刺不動聲色的蹭了蹭掌心的冷汗,望向鎮定的趙羽時,眼中卻添了些敬意。
“你真肯放我們出去?”疫民們靜默半響后,有人膽大發問。
趙羽分開層層守衛,走向了發問聲傳來的地方。那發問之人在三個挑唆者的血還沒有冷的時候還敢當出頭鳥,也是個膽大的,見了趙羽的動作,他也走到了人前來。隔着木欄製成的圍牆,趙羽凝視着發問之人的眼睛,微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塔勒森。”
疫民中有好心人怕那發問人被趙羽記住名字后報復,悄悄扯他的衣袖,那發問人卻早已豁出去了,滿不在乎的一拂衣袖,粗聲粗氣的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趙羽知道對面在擔心什麼,只當沒看到他們的小動作,“塔勒森,你讓他們先聽我把話說完,等我說完,你們還要走,我保證沒有一個士兵阻攔你們。我如果食言,以我們現在的距離,你大可伸手擰斷我的脖子。”
跟着趙羽來到雙方第一線的也刺,卻沒有了之前的忐忑。不愧是我們公主看上的男人,夠種!能與這樣的勇士一起頂天立地的站着死,是草原漢子最榮耀的歸宿,又還有什麼好畏縮的呢?
都是一個主人腳下效忠的兄弟,也刺甚至不用回頭,也知道手下的兄弟與自己是一樣的想法。當生死置於度外,這群皇家斡其可出身的精銳護衛,已然無畏。
“那你……您說。”木欄后同樣無畏的塔勒森,從勇敢站到趙羽面前起,便已經成了疫民們事實上的臨時發言人,他盯着趙羽坦蕩的眼睛許久,又張望身後確定同伴中無人反對,終於點頭,開口之時,還忍不住換上了敬語。
怕談判不順利,趙羽早已與登和說好,讓他留在軍中應變。遙遙望見趙羽三言兩語贏得了敵我兩方的敬意,登和說不佩服是假的。此刻,他甚至有些遺憾自己只能留在人後。不過,比起些許意氣,身為一方守官的登和,更關心接下來的發展。放疫民們出來流禍草原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安都大人如何才能力挽狂瀾,讓疫民心甘情願的回治疫所?
連登和自己都沒有發現,本只是死馬當活馬醫才配合趙羽行動的他,可能是受了趙羽表現的感染,如今已是滿懷希望。
好容易暫時穩住了疫民,趙羽一心整理思路,早就無遐顧及身後人的想法了。
“我先謝謝大家的信任。”趙羽先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表示誠意。
趙羽頂着娜雅公主忽彥的名頭,等於帶着天選家族的光環,疫民中多是從漠南逃難來的平民,放在以前,連上趕着給汗王家族磕頭的機會都沒有,又哪裏敢受忽彥的禮?眾人紛紛退讓。
登和見趙羽一拜便讓木欄前的壓力為之一松,只當趙羽在以退為進,忍不住暗暗叫好。
“那三位剛才說王庭想把你們關死在治疫所,那真是冤枉了娜雅。你們的娜雅公主有多愛護子民,有口皆碑,不用我多說。留在治疫所的大夫是比以前少了不錯,可大夫留在這,怎麼想辦法救你們?別說大夫了,就是你們的公主也是,每天處理完公事,一有空就翻醫書,從疫病出現在草原上起,她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趙羽沒讓外界的反應影響到自己的言語節奏,說話間她留意着疫民們的表情,發現空口大話無用,立馬巧妙的轉了話音,“話說回來,如果真的不想救你們,我們多派點軍隊來把你們……就是了,何必費心費力的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又何必等你們鬧起來?”
趙羽有意含糊的字眼明顯帶着殺伐氣,但凡長了耳朵的人就聽得出來,那些疫民聽了反倒深以為然。
“你們從漠南過來,牛羊都丟了,又病着,真讓你們出了治疫所,多少人能填飽自己的肚子都不好說,你們又是何苦呢?”趙羽欣喜的發現有些疫民的眼神開始動搖,面上卻不動聲色。
“大人,我們也不想與王庭作對,可您說大夫在想辦法救我們,公主也在幫我們翻醫術,那倒是把我們治好啊!真要是沒得治了,我們出去好歹能和家人實在一塊,總好過隔着這木柵欄連句話都說不上吧!”說話的又是塔勒森。他一家人都得了疫病,住進了治疫所。他疫情最輕、進來得最晚,住在東所,可他的老母和幼子卻因為病情嚴重死在了西所,東西兩所之間有中所相隔,害他甚至沒見到他們最後一面。說到悲痛處,有一顆壯膽的魁梧漢子,眼睛都漲紅了。
趙羽無法對塔勒森生出多少怪罪,她看得出來,這次的瘟疫必然給塔勒森帶來了沉痛的傷害。但也更應如此,疫情才更不該流出,否則,千家哭、萬家哭會演變成家家哭!
“我承認還沒有找到治療疫病的好辦法,但大宏舉國努力,總比你們自己闖出去橫衝直撞有希望。而且塔勒森,你們想過沒有,放你們離開,你們帶給家裏的不是歡樂而是疫災,等待你們整個家庭的不是團圓而是死亡,甚至整個草原都會因為你們的不管不顧變成人間地獄!損人不利己!那是你們希望看到的嗎?”
“華朝侵佔了漠南,西武還步步緊逼,大宏雖然都撐過來了,但其實已經成了一頂岌岌可危的破帳篷,你們一旦出去,很可能就會成為壓垮大宏的最後一場雪災!敵人沒能覆滅大宏,你們卻幫要幫他們做到,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還有,你們若是成了大宏的罪人,讓大宏連一場考驗都撐不過去就要斷送在自己人手裏,連復興的機會都不再有,還怎麼面對永生天?還怎麼有臉自稱永生天的子民?”
振聾發聵的質問在十來個人形“揚聲器”的幫助下有直擊人心,拷問靈魂。疫民中有人為家,有人為國,還有人為虔誠信仰的永生天,而漸露慚色。
趙羽總算鬆了口氣,正打算趁熱打鐵,今日的“拆台專業戶”塔勒森卻冷哼了一聲,“說得好聽,你連大宏人都不是,又有什麼資格說這些。”
“小子,你別過分!”也刺終於有些忍無可忍,和手下的護衛們不約而同的握住了刀柄。
趙羽將也刺半出刀鞘的彎刀又按了回去,心下卻在暗嘆。今天這活,不狠狠心只怕是辦不成了。也罷也罷,趙羽啊趙羽,你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豁出去便豁出去吧。
說來話長,趙羽拿定主意卻只在一側身的功夫,很快回道:“你們的監國公主將會是我的妻子,於我而言,她的祖國便是我的祖國。話說回來,我如果真的不算大宏人,外人能想清楚的道理,你們還要猶豫嗎?”無需塔勒森回答,趙羽又繼續說道:“算了,我知道你們還是懷疑王庭的誠意,這樣吧,我隨你們回治疫所。疫情一月不除,我便陪你們呆一個月,一年不除,我便陪你們呆一年。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跟着咱們的娜雅公主翻醫書都翻成了一個半吊子大夫,正好留在治疫所,說不定能幫上什麼忙呢。”
十來個人形“揚聲器”聲音一卡,他們面面相覷着怎麼也不敢複述趙羽最後的承諾,好在此時局面控制下來已沒了多少喧囂,疫民中聽到趙羽承諾的人不在少數,塔勒森更是虎目一睜,“大人的話當真?”
“咱們兩漠草原上有一句老話,說是汗王說出口的話,就像冬布恩神山上流下來的聖水,再沒有往迴流的道理,我總是代表你們監國公主過來的,我說的話雖然比不得不返留的聖水,那也是馬蹄上釘釘的。我,安都木都格,今日以監國公主忽彥的身份在這起誓,我會在治疫所和整個大宏的疫民同生共死,直到疫情得到控制!”
趙羽朗聲大笑,擲地有聲的誓諾在空曠的草原上都隱隱激起了些許回聲。這一下別說疫民們聽清楚了,便是遠遠在後方豎耳朵的登和都隱約聽到了些。
“塔勒森,勞駕讓大夥給我讓讓路吧,不然我這連門都打不開呢。”
塔勒森抿唇點了點頭,親自沿着木欄向大門走去,還一路交待疫民後退。趙羽這會功夫也走到了大門下,示意人開門卻沒人敢動手,還是也刺帶着一個屬下將大門推開了僅可容一人通過的空隙。他們心裏還防着疫民,怕他們出爾反爾。不過他們顯然多慮了,趙羽的連番質問其實已經動搖了多半疫民,再加上她願意親自駐留治疫所,無形中又重塑了疫民們對王庭的信任。要知道,這些疫民是斷斷續續收進治疫所的,他們中的許多都聽說過監國公主對自己准忽彥的在意。說句不好聽的,除非娜雅公主親來,否則,再沒有比這位安都大人更保險的“人質”了。
也刺和那位負責開門的護衛搶在趙羽前頭擠進了治疫所,趙羽知道他們好心,對他們友善的笑了笑,也跟了進去。走近疫民,趙羽注意到有一雙屬於孩童的晶亮黑眸,毫不遲疑的彎身將那瘦弱女童抱了起來,輕聲道:“大家回去吧,相信我們的監國公主也相信大宏,我們一定會得救的。”
疫民中也不知是誰起頭,默默的朝趙羽的方向躬身行禮,然後無言轉身,退回了治疫所內部。
登和發現趙羽進了治疫所時便已大驚失色,等他衝到前面來搞清楚情況,趙羽已經走遠了。遲遲到來的朝陽終於衝出了地平線,也不知是不是晨曦帶來的錯覺,登和遙望着懷抱女童的趙羽沒入治疫所深處的背影,竟覺得有些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