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到了榮國府,仍如往常一般,先去老太太屋裏請了安后,便回了自己房間換衣服收拾一番。這才坐了下來。木頭的車軲轆,真不是一般的遭罪。
馬車趕的快一點,就好像坐在了拖拉機后斗里。肋巴扇都顛簸散架了。
除了這一點讓人無法接受外,就是無論京城有多乾淨,馬車又有多潔凈。都無法避免一身一頭的灰。誰讓這個年代沒有油漆板路和水泥地面呢。
將自己帶來的小東西,分出幾份,除了給寶玉和賈芝,這幾個賈家的主子們的,也給對面的林姑娘姐弟準備了一份。剩下的最後一份,便都給了鴛鴦。
那丫頭畢竟是自己認下的干閨女。無論是怎麼說,也不能讓她冷了心。
當初雖然打着投機取巧的想法,但這丫頭別看人前風光,但人後,卻也是個不容易的。父母遠在金陵看宅子,當著豪門地主奴才。哥哥嫂嫂雖然也在這京城,卻是個不着調的。
一心一意趴着老太太,可老太太都多大年紀了,自已的親兒孫都沒有精力管了,又怎麼有心思管她。
相比重男輕女,又總是墾勒閨女的鴛鴦父母,唐朝覺得自己那是相當的幸福了。雖然沒有爹,但是唐婆子對她卻是打心眼裏看重的。
但凡有一點好的,別管是吃的,還是用的。都會想着唐朝。這份愛,濃厚而炙熱。也是因着這份母愛,讓唐朝對於鴛鴦這樣的女孩總有上一兩分同情心,包容心。
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現代人另類的冷漠,唐朝一直印在心裏。可到了這裏,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讓自己成為了“聖母”。
想到這裏,唐朝自已也覺得有些好笑。剛要感慨一下自己成神之路的心理歷程。唐朝就又囧了。
說自己聖母的了不起。可自己細細想了想。她還真的沒有干過什麼好事。當初救賈瑚,那不過是溺水時的下意識反應。幫着張氏安置張雲姬,那不過是給自己家找了個不要聘禮的弟媳婦。其他的事情和改變,還真的跟她沒有什麼關係。
照顧寶玉,幫着寶玉守着財產,也不過是王氏臨終的囑託罷了。而這些最大的受益卻也是她自己。
歸根究底,她真正想到的,和正在做的。不過是鴛鴦一個人罷了。將自己比成聖母,實在是有些不要臉了。
對於那些紅樓女兒們,她其實是羨慕和嫉妒的。青春,美麗,鮮活。每個下人丫頭都有她自己獨特的魅.力。也幸好她早了十幾二十年來到這個紅樓的世界。不然,以她當時扭曲的性格,還真的會幹一些不利已也要損人的事情呢。
時間總是最公平的。這世間,有人長大,便有人老去。曾經再多的鮮活美麗,也都變成了回憶。
也是因為時間長了,心腸也慢慢的變軟了。看到那些現在年紀跟自家小兒子差不多的女孩們。心裏也有了一種長輩的認知。
回想過往,唐朝總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虧她總認為自己至少是半個先知。可真正能做的事情,卻是少知又少。
紅樓早就在張氏的干預下,被改的面目全非。那些紅樓中的女孩子們,此時還不知道都被分配到了哪裏去。
反正寶玉房裏當初的豪華配置,現在卻是沒有了的。除了升上等以後,被改了名字的可人,媚人代替了原本的誰。其他的一概不知道被分到了哪裏。
也許這對她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一場造化吧。
拋開腦中的思緒,唐朝收拾妥當后,打發了一個小丫頭,讓她把鴛鴦叫了過來。
“你大哥從南邊回來,給你帶了些東西。快過來看看。到底是比咱們北方的精緻一些。”一見鴛鴦進來,唐朝便笑着朝她招手道。
“大哥哥回來了,本來也應該和乾媽一起去看望的。誰讓琥珀竟然病了。一時湊巧竟然走不開。大哥哥可好?一路可還順利。瞧我這話問的,大老爺一行人出去,哪還會有什麼事呢。”
鴛鴦也不跟唐朝客氣,一屁股坐在唐朝的床上,一樣樣拿起東西打量起來。
“這珠串,倒是別緻的很,竟然是顆顆都刻了一種花。也難為那些人了。”唐朝拿起一串玉珠手串,打量了一番,給鴛鴦戴在了手上。
“嗯,好看,你皮子白。帶這種有些綠的珠串,更顯白了。摘下來吧,等明兒天暖了再戴。”
古代人講究珠玉一類,是要春暖花天,按着季節來戴的。
隨手又拿了塊布出來,“這塊不錯,難為他一個大小夥子,還能買得色這麼正的料子。這東西不錯。先留着壓箱底,別糟蹋了。”
“妹妹有嗎?”鴛鴦將珠串放到一邊,接手唐朝手中的布,按着之前疊出來的印子,一邊疊,一邊自然而然的問起了李凝。
“你大哥哥心裏有數,他買東西,哪還會厚此薄彼。都是有的。你就放心自己留着吧。”唐朝站起身,自一邊的炭爐上拿起茶壺,逕自倒了杯水,又問她,“你哥哥嫂嫂又打發人來從你要錢了?”
進府的路上,便聽到府中的下人小丫頭在議論這事了。
一聽唐朝的話,鴛鴦的臉便是一沉。前年老子娘都去了,她唯一的哥哥便開始時不時的從她這裏要好處。她怕讓人說嘴,總是不得不給。
這還是她親哥哥呢,不說愛護她,竟是指着從她身上往下刮油了。
“這也不是個事。聽乾媽一句話。早做決斷吧。你哥哥嫂子杖着你在老太太面前有臉面,可是做下了不少讓人非議的事。”再說了,有這麼一對吸血鬼似的兄嫂,鴛鴦以後想要過的好一些,也難了。
鴛鴦的哥哥和嫂子都在老太太的院子裏當著小管事。眾人看着鴛鴦的面子,有些事情,也會禮讓三分。
但這對夫妻倆卻是瞪鼻子上臉的。以次充好,缺斤短兩的事情,卻是越做越明顯。再不知節制,張氏那邊可能就要出手了。
“乾媽有什麼辦法嗎?”
“你老子娘便是在金陵看宅子的。”唐朝說了這一句,便什麼也不說了。
鴛鴦聰明,不過一息之間便想明白了唐朝話里的意思。
“...讓我想想。”老子娘剛沒才多久,就把親哥哥嫂子打發了,讓人知道了,豈不是又要讓人說嘴。
“你確實應該好好想一想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你現在是老太太的大丫頭,上上下下有些個體面。可這又值什麼呢,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幾年就要換一茬。等到你年紀大了,還能一輩子留在老太太的院子裏不成。到那個時候,你哥哥嫂嫂,不也是要挪動的嗎。與其那時候灰溜溜的,還不如現在就去南邊看宅子,還能在你有臉面的時候,讓你哥哥嫂嫂子在那邊站穩腳跟。”
“...可是,我哥哥他們未必會同意。”到時候若是鬧將起來,豈不是更難看。
“這事倒是無妨,若是你同意,其他的事情,交給乾娘便是。你畢竟只是一個下人,還能做得了主子們的主。到時候直接躲出去便是了。”
“再一個,我觀你哥哥嫂嫂,也不是個善茬子。將來很可能擺放你的婚事。再說說,你這幾年攢下來的私房,又有多少被他們要了去。這樣的不知足,泥子也有三分火氣的。”
雖然不是親閨女,但對鴛鴦,唐朝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她鋪路的。唐朝不想讓人說嘴,只疼親的,不疼認的。
唐朝之前就想好了,先將鴛鴦的哥哥嫂嫂打發到南邊看宅子去,這邊在求一求老太太,將鴛鴦的奴籍放出來。再給她尋上一門好親事,也算對得起她們娘倆這麼多年的情份了。
以後嫁了人,就算是指不上親哥哥,她的兩個兒子在那裏擺着,婆家的人也不會輕易欺負了她去。
“那就按乾娘說的辦吧。”鴛鴦今年也不小了,在史氏的院子裏拿坐上第一把交椅,也不是個缺心眼子的。乾娘的打算,她是明白的,也知道這是對她最好的選擇了。猶豫了下,便同意了唐朝的主意。
之後唐朝便對鴛鴦說,等過兩天,府里給賈敏做法事的時候,讓鴛鴦代替老太太跟着林家兄妹一起去寺里小住。等她躲出去了,再去找瑚大奶奶將鴛鴦的哥哥嫂嫂打出到南邊去。她不在府里,也不至於被求上來的時候,左右為難。
“嗯,多謝乾媽為我細心籌劃。鴛鴦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乾娘的恩德。”話畢,鴛鴦便對着唐朝拜了下去。
唐朝連忙扶她起來,“我們娘們一場,我總是希望你好的。”
“對了,昨兒襲人讓人捎話過來,說是史大姑娘在史家過得很是艱難,想讓我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接史大姑娘過來小住一些日子。”
昨兒個上半晌的時候,襲人便進了府。拿着史大姑娘繡的幾個荷包來,說是史大姑娘特意綉了,送給老太太使的。
且不說針線如何,只六歲上下的孩子能綉出來的東西,便就不會讓人有什麼指望。難得的是那份心。
老太太接了荷包很是高興,不但賞了史大姑娘,就連來送荷包的襲人也得了厚賞。得了賞賜,襲人便告退着出去了,只是臨到門邊的時候,特意給自己使了一個眼色。鴛鴦會意,悄悄地跟了出來。
“鴛鴦姐姐,我們姑娘在那府里過得實在是艱難得很。那府里的二太太真真不顧一點子大家的體面。起早半夜的讓我們姑娘做綉活。姑娘小小的手上,都是針眼子......。我也不敢求別的,姐姐若是方便,還請多在老太太面前提提我們姑娘。好歹常接了我們姑娘,過來松泛松泛。”
鴛鴦一聽,心下也是不好受。應付了兩句場面話,這才打發襲人離開。襲人離開后,鴛鴦轉身進屋。看着老太太帶着老花鏡在那裏跟着大太太說話,便將此事掩了下來。
都是沒了爹娘的人,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吧。
只是昨天忙,轉身功夫就將此事忘記了。等到再想起來,還是看到自家乾媽帶來的這些東西,這想了起來。不過此時雖然想起史大姑娘不容易了,倒也更想起來自家乾娘對襲人的惡感了。於是自然而然的就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哼,就她會賣巧。這話一傳出來,被人知道了。這史大姑娘的處境豈不是更加艱難。拿着主子的私事說嘴,也是個能為的了。”
對於襲人說的話,以及史湘雲的處境,唐朝卻並不會當真。史湘雲那丫頭的心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算是年紀小,沒有父母吃了些虧。但那張嘴卻是比林黛玉還要利索的。
前腳將人姑娘比成了戲子,後腳又覺得人家姑娘不應該生氣。就連不高興的情緒都不應該有。不然就是小肚氣量。
這一對主僕,到也沒誰這麼般配了。
史家再怎麼說,也算對得起史湘雲了。小小年紀,跟黛玉同歲的姑娘,就早早的定下了親事。可賈家這些姑娘呢,不的黛玉,也不提惜春。只說探春和迎春。
迎春可是親爹自己做的主,五千兩銀子的‘聘禮’出的嫁呢。探春更好,直接和親去了。相比之下,許以王孫公子的史湘雲豈不是要更幸福一些。
人家也是嫁妝一抬抬地將史湘雲嫁出去的。人家也是自小便領着史湘雲出門見客的,不然也不會認識南安太妃了。可就是這樣,還讓人背後說閑話,也夠可憐的了。
本來就不是親閨女,差上一星半點,本也無可厚菲。可是卻沒有想到史湘雲會這麼敗壞人家主母的名聲。這在唐朝看來,就有些個不太懂事了。
都是六七歲的年紀,人家黛玉雖然有些小性,卻比她要得人心一些。
“女兒一直想不明白,乾媽為什麼不喜歡襲人那丫頭。女兒看着,她還算是本份。”這一點,鴛鴦尤為好奇。當初襲人一上來的時候,她乾媽對襲人的態度就有些個冷淡。等到襲人升上了二等,正式改名珍珠的時候,她乾媽的臉色都黑着了墨汁子了。
等到後來,史大姑娘小住的時候,襲人被派去服侍,她乾媽竟然在老太太和太太那裏說道,“......看這丫頭也是個穩妥的,不如就將她給了史大姑娘使喚吧。”
要知道自己乾娘是從來不會說這些話的,可這麼些年竟然因為襲人而破了規矩。怎麼不讓眾人起疑呢。
而自己呢,因着這話是自己乾媽說的,鴛鴦想也沒想的就附和着她的話。在老太太面前很是誇了襲人一番,又指着史大姑娘身邊的翠縷說是年紀小了些,不同襲人會照顧人。老太太在她們娘倆的裡外夾攻下,樂呵呵地將襲人指給了史大姑娘,讓她帶回了史家。
不過,長輩賜下的丫頭,一般到了主子身邊都是要改名字的,尤其是老太太這裏的名字,那都是有着‘職業職稱’功能的。像是鴛鴦,珍珠,琥珀都是換人不換名。寶二爺身邊的可人,媚人,也是如此。
自家乾娘一直不喜歡那些名字叫得特別好聽的丫頭。就連晴雯這丫頭的名字,乾娘也是過了好久,這才算是習慣了。
可就算是習慣了,乾娘也一直讓晴雯幹着二等丫頭的活,平日裏只管着房中針線。不許有一點越過可人和媚人的地方。
可襲人呢,因着襲人被賜給了史大姑娘,是必須要改名的。而正當史大姑娘和寶二爺,芝哥商量如何改名時,寶二爺的一句‘既是姓花,何不花氣襲人知晝暖?’,而成功奪魁。
鴛鴦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乾媽那渾身上下往外冒黑氣的樣子,以及在接下來的日子寶二爺經受到的各種鍛煉。
一想到寶二爺小小年紀,被打包送到老大爺那裏去習武,打獵。每每回來不是一身的傷,便是一身的灰塵。鴛鴦就不得不感嘆自家乾媽的‘心狠手辣’。
弄得到現在寶二爺都不敢太接觸她們這些小丫頭。可見當時這件事情,對寶玉爺的打擊力度有多強了。
不就是取了一個名字嗎?至於這樣嗎?還是因為是改襲人那丫頭取名字,才會讓寶二爺受這無妄之災的?
“那丫頭,一看就是個面憨叼。看起來倒是一副忠厚老實的相,實際上最有心眼子了。能壓下一眾家生子,踩着家生子的名頭爬到二等丫頭的位置,能是個什麼老實人。”
看到鴛鴦還有些似懂非懂的樣子,唐朝拿指着一點鴛鴦的頭,接著說道:“做丫頭下人的,有點心機手段,那無可厚非。便是有一腔子上進心,那也沒有錯。但錯就錯在不應該不顧別人,踩着別人往上爬。你們也是不爭氣的,竟然讓外面來的野丫頭打你們這些家生子比下去了。”
“乾媽,你老消消氣。”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題上,弄得鴛鴦都有些個着急。
“那丫頭,我一看就是個不好的。剛進來沒兩天,便湊到我跟前,話里動不動的就是羨慕鴛鴦姐姐有個好乾媽疼着,她要是也有這麼一個乾媽疼,便是千金也不換。”這話倒是真的,剛開始這襲人進了院子時,倒是也真的到唐朝這裏念過經。當時唐朝也沒有多想,便順口問了幾句。
這一問,才知道,這丫頭姓花,京城人士,有個哥哥叫花自芳。別的也不用問了,再看看那張還沒有長開,看起來也不出色的臉,這人是誰,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心下對這個丫頭早就煩上了,記得當初寶玉十歲左右初試雲.雨.情的,就是跟着這麼一個丫頭。
無論怎麼說,唐朝一下子便記住了她。再加上前世今生的立場和印象,能喜歡她那才是奇了個大怪了。
“呀,她還這麼過做?”因着鴛鴦有這麼一個乾娘,院裏院外,府里府外,有多少人羨慕,想要挖牆角的人又有多少呢。鴛鴦自然看不上這種人了。
“可不,遠的且不說,只說近的。那丫頭怎麼說也算是史家的丫頭了吧。竟然堂而皇之的說什麼史大姑娘在史家過得不好,這是說當家主母慢待遺孤,還是在說史大姑娘心中怨懟。我看着,就是這丫頭在裏面作妖呢。這話要是讓史家的太太聽到了,史大姑娘以後的日子還有好。”
鴛鴦一聽,可不是嘛。沒爹沒娘的孩子本來過得就不好了,再讓人覺得不知感恩,敗壞主母名聲,以後的日子豈不是更難。
就在鴛鴦和唐朝說話的功夫,院裏的小丫頭便來喚了,說是老太太那邊叫人呢。
二人一聽,連忙收拾了一番便去了正房。
到了之後,才知道是老太太史氏要打牌,正好三缺一,喊兩人去搭牌架子。
當然,唐朝是那三缺一中的一個。而鴛鴦則是坐在老太太那邊,幫着老太太往裏面贏錢的小助攻。
玩了一上午的牌,輸了半吊銅板,唐朝揉了揉發酸的腰,終於等到了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