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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周圍人開始悄悄地將目光投注在劉頤身上。劉頤垂着眸,目光落在胡大娘的臉上,神色莫測。她記性一向超人,無需胡大娘提起也能想起此前的事來。那日胡大娘忽而攀上她家的牆頭,言說要她一個許諾,劉頤只當她是玩笑,卻不曾想胡大娘竟像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一般,着意地拿了這項許諾。

青杳心內有些發急。她慣常冷靜,卻也未曾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間只想勸劉頤將這來歷不明的農女轟將出去,再細查她混入宮道的擔責,這方是金尊玉貴的公主當著手去做的事情。她自認已經投靠了劉頤,為著自己的前程,更當為劉頤打算才是。正要開口,卻聽見劉頤淡淡道:“我知道了。此處並不是談話的地方,青杳,你帶她后|進宮去。”

青杳頓時明了,劉頤這是給她時間盤問胡大娘,心底頓時落下一塊大石,便笑盈盈地道:“喏。奴婢便請胡娘子且隨去了。”

胡大娘沒料到她竟會把自己交給身邊奴婢,頓時抬起臉來,欲言又止。只可惜劉頤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她此次前來也並不是為了得罪劉頤的,便只好爬起來,望了望晃動的簾幕,跟着青杳站在了路邊。

劉頤回到宮中,首先便過問了阿弟的情況。宮裏上下對劉頤姐弟的親厚已都習以為常,早有跟在劉頡身邊的黃門報了上來。劉頡今日又習了幾篇大字,學了幾篇經義,被太傅和丞相誇了又誇……小黃門嘴甜,多饒舌了幾句,奉承長皇子正是不世出的天才,天上星宿降世。劉頤原本聽着還有幾分樂,卻忽然皺起了眉,道:“這稱呼是誰叫起來的?”

說的正是長皇子這句。

小黃門頓時有些驚惶,然而到底還是有幾分機靈,連忙伏地:“奴婢罪該萬死……實在是如今滿宮裏都這樣叫,奴婢才敢叫起來的。兩位丞相與太傅大人便只稱呼殿下,實在這名頭如今各人都有些順口,才叫起來的。”

劉頤禁不住地皺眉。阿弟眼下地位尷尬,雖說是嫡出皇子,又是阿父唯一的男嗣,人又十分聰明伶俐,按理正當是太子才是,卻因着種種原因,遲遲未曾有冊封的旨意……雖說眼下他與太子也並沒有什麼區別,然而一邊是劉徐氏、一邊是梅八子,日後指不定還會有張夫人、李夫人的,阿父年富力強,就是再給她添上幾個弟妹也是可能的……她不懂什麼大道理,卻知道民間夫妻最愛幼子,到時候小的一個接一個的出生,沒有母親保護、又沒有太子身份的阿弟又該如何自處?

她親手把阿弟帶到現在,正如他半個母親,自然為此操碎了心,也因此時時敏感,對一些詞彙十分在意。往常宮中雖有大皇子的稱呼,然而宮中始終只有他一個皇子,是以宮人們還是稱殿下的居多。如今卻忽然滿宮裏都流行起了長皇子,豈不是有蹊蹺?離他們進宮,這才過去了多久?

眼見劉頤不快,春雨忙道:“你倒是機靈,什麼該說不該說的都抖摟出來了,倒教我們去哪裏打聽呢?長皇子的說法倒稀奇,教人聽了,倒還以為下頭還有個二和三呢!”

經她一說,小黃門倒遲疑起來了,目光游移:“倒有一件稀奇事,奴婢也不知當不當說……”

劉頤最怕的便是這些人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了,分明是怕說出口了要擔責任,才故意誘着人問。她有些不耐地道:“有什麼話便說,若是沒有了什麼稟告的,便早早回去找我阿弟去。”

小黃門訕笑,道:“奴婢先討個饒,無論如何,殿下不許罵我。”

劉頤立起眉毛。小黃門不敢繼續賣乖,忙把自己所知的和盤托出:“……奴婢上次打前頭過的時候,聽見那殿裏有宮人議論說,徐娘娘像是有了身孕,一兩個月都未曾換洗,時時還有嘔吐的跡象呢!”

一旁侍立的春華忙厲聲斥罵:“我看你是該掌嘴!殿下面前,竟敢提這些個事!娘娘們如何如何了,也是你一個公公能議論的!?”

那小黃門也是牙尖嘴利,聞言竟毫不示弱,只是笑道:“奴婢只是照着吩咐,為公主講些宮|內傳聞的趣事罷了,哪裏當得起姐姐這樣說法?這宮裏數十年未曾有嬰兒啼哭,奴婢們心裏只有盼着娘娘們為陛下多多開枝散葉的,就算聽聞有所差錯,也是懷着一片拳拳之心,殿下哪裏會怪罪呢?”

劉頤聽聞,倒是多看了他兩眼。這小黃門也便落落大方地垂首立着,任憑劉頤打量。他眉清目秀,年約七八歲,面目白|皙,看着便是一副伶俐像,也難怪會被拂煦選中了派到劉頡身邊,這份機靈勁的確少有。然而再怎麼說,他方才那些話也是過了。劉頤禁不住地想,把劉徐氏有了身孕的事情透出來,究竟是這小黃門有意討好呢,還是拂煦背後的意思呢?

她呷了口茶,問道:“這事已經傳遍宮闈了?”

小黃門為難地笑道:“這種事情,奴婢又怎能知道呢?不過想來也相差不遠了,徐娘娘一心比着梅八子……像是要尋個時機把這事兒告訴天子呢。”

劉頤頓時瞭然,這必是拂煦的意思了。在宮中數十年時光,拂煦早已建立了一張龐大無比的情報網絡,徒子徒孫不知有多少,上頭又有兩代君王的信任……劉徐氏的異狀,他肯定是頭一個察覺到的。藉機提醒自己,卻又有交好的意思在內了。

劉頤自忖是個村姑,能做一回公主便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她所習慣的還是種田織布的生活,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天還能沾染上權柄。就算拂煦一意交好,似乎要把她捧成前面幾位大長公主的模樣,她也心有抵觸,始終覺得這些事情同自己無關。論學識,修養,哪位朝臣不比自己更加出眾?自己此前應對,不過是仗着局外人的眼光,又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方才有些樣子罷了;若是真的涉足朝政,□□那句話說得對,屁|股決定腦袋,她還能如局外人一般冷靜思考么?

再者她素來謹慎,膽大的時候並不多,若是不能保證自己全面地了解一件事,她是萬萬不敢去下什麼定論的。就算有人相助,得來的情報又有幾成真假?她能信上幾分?是以並不把拂煦的意思放在心裏。

然而事情一扯上阿弟,她就不得不多幾分思量了。阿弟自打出生便已喪母,阿父又是個諸事不問的,她姊代母職,把阿弟養到五歲大,姐弟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她向來強勢,如今又有公主的尊位,再怎麼著日後也不會差;可阿弟若是有了什麼意外,或未能承繼皇位,或遭人所害……她就感到無法容忍了。

阿弟還那樣小,理應由她保護他!阿父還可以有很多兒女,劉頤現在,卻只有這一個阿弟!

劉頤揮退了左右,獨自坐在殿內思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有宮人進來掌燈。劉頤驀然驚醒,回首去看,見着竟是青杳。

青杳點了燈,細聲問道:“殿下怎的不讓人伺候?”

劉頤煩悶道:“許多人堆在這裏,平白覺得燥熱。我本來就不是愛讓人伺候的性子。”

青杳微微笑道:“殿下這一趟出去,倒是與往日有些不同了呢。”

劉頤自嘲道:“不同?是好是壞?”

“青杳倒覺得,是件好事哩。”青杳放下火摺子,跪坐在她下首,“殿下這樣的身份,還要有什麼擔憂?又有什麼可擔憂的?縱使出格了,也不負天潢貴胄的驕橫。當今嫡出的長公主,理應有這樣的意氣。一味約束自己,向著京中貴女看齊,反倒降了身份……殿下在他們眼中,本就是格格不入,何不將這份格格不入,做得更張狂些?”

劉頤訝異看她:“青杳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青杳畢竟只是奴婢,正經該聽殿下的吩咐,不敢有什麼妄詞。然則青杳身為女子也有野心,只有殿下好了,青杳才能實現自己的野心。”青杳懇切道,“往日對殿下,青杳了解不深,卻一味以為只要照着從前長公主們的樣子去做,便能駕馭了這群貴女……今日見着了胡小娘子,才驀然發覺了自己的一葉障目。殿下的身世,本就不同於歷來的長公主,又何必一定要做歷來的長公主?”

劉頤越聽越是糊塗,卻看着青杳,發覺她身上的傲然之氣減弱了許多,顯然這時才是對自己真正誠服,不禁十分驚訝。若不是有這皇室的身份,自己比之青杳正如塵泥,劉頤一直覺得,青杳雖奉自己為主,卻一直有着傲骨,是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她也無意把青杳當成手下,只看作是個年長知心的姐姐……然而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那胡大娘對青杳說了些什麼,她身上才發生了這樣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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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他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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