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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虎川侯夫人聽到外面的動靜時,起先還不以為意,只以為是霍三娘曉得了她的意思,尋着由頭鬧了起來。她還生怕瑤川夫人關注到那動靜似的,找着話茬,使盡了渾身解數來轉移注意。亭中眾人雖隱隱約約聽到了些喝罵聲,卻也不好貿然開口,只是一味地裝着溫婉柔靜,彼此間說些活潑的笑話。誰知過了小半會兒,外面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緊接着霍三娘便哭着闖進了亭中,尚未撞入眾人眼帘,帶着濃濃委屈的哭喊便響徹了眾人耳間:“夫人……夫人吶!夫人替我做主,夫人替我做主啊!”
女眷們被她的大嗓門駭了一跳,定睛看時,卻發現她鬢髮凌|亂、衣裳上還印着個明晃晃的腳印,看起來頗為狼狽,不由心下詫異。而虎川侯夫人也未曾想到能有這一出,不禁失了失神,才訝然道:“這是怎麼了?竟然這般沒規矩!出了什麼事兒,值得你跑到這裏來大吵大鬧?驚了貴人們,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她話雖說得狠戾,卻處處都是維護霍三娘的味道。虎川侯夫人可不是傻|子,心眼反倒比尋常人多些。霍三娘這般形狀,不用問也知道是誰搞的鬼。雖沒照着她想的那般進行,到底是逼着劉頤失了禮,她便略作了轉圜,又將事頭引到了劉頤身上。
只是霍三娘不知是被嚇得緊了,還是怒得過了,竟好半天沒能回過味來,只是翻來覆去地道:“夫人做主……夫人為我做主……夫人,婢子委屈啊!”
侯門裏養出的寵婢,氣度比之一般官員的妻子還要從容的,小娘子們何曾見過這幅樣子?震驚過後,一面猜測着發生了什麼,一面也不禁當成了個笑料,紛紛掩口笑了起來。瑾君聽到了笑聲,臉上倒有些掛不住了,便開口問道:“你這奴婢,真真是不曉事的!阿母既然問你,你就該好好作答才是,這般聲張着要我阿母為你做主,可又不說清楚事情的由頭,還嫌丟的面子不夠嗎!”
瑾君對待母親身邊的老人,一向是有幾分和善的,這般疾言厲色,霍三娘還是第一次見着。她呆了呆,終於回過神來,跪地搶頭,哭道:“婢子言行失措,竟擾了貴人們的雅興,真正是千該萬死!”她一面叩頭,一面飛快地思量着應該怎麼說才好,卻忽然間聽到了一句話:“這話說得倒沒錯,你的確是要千該萬死才對。”
正是劉頤,扶着春雨的手走了回來。她神態漠然,唇角帶着一絲譏笑,竟沒了之前那份生硬和小心,氣勢陡然間足了起來。眾人眼前不禁眼前一亮,待看明白了是誰,又不禁疑惑起來。
看樣子方才在外間爭執的定是劉頤與霍三娘無疑了,只是雙方間究竟有了什麼口角,劉頤又怎麼忽然強勢了起來,倒是讓人生疑了。
瑤川夫人也眼前一亮,望着劉頤看了幾眼,卻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頭微蹙,低頭喝起茶來。虎川侯夫人臉色難看,怒氣上了臉,冷冷道:“殿下這是何意?出來遊玩而已,倒勞煩你為我管起婢子來了!”
劉頤揚着頭,看她一眼,冷笑道:“不錯,我聽說這裏遊園好玩,特地拖了人情眼巴巴地湊上來,不料卻沒玩好,這才要想方設法找些樂子哩!管教奴婢算什麼?難道以我的身份,又有誰是管教不得的了?夫人若覺得我身份不夠,還請明說才是!”
瑾君難忍怒火,站前一步,怒道:“殿下這通火倒發得莫名其妙,不知我家奴婢哪兒惹着了您?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家的奴婢哪裏不好,也該我家發落,公主這番舉止,又是何意?”
在她心裏,劉頤儼然是在藉著這出事情博關注,耍威風,果真是上不了檯面的下里巴人,因而說話便格外沖些。劉頤卻從那一腳踹出時便已完全轉了態度,此刻念頭通達,竟是再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了,只冷冷覷她一眼,嘲諷道:“年紀輕輕,耳朵就背了嗎?難道以我的身份,還發落不了一個奴婢?我若是惡了一頭豬,難道也要尋着屠戶,才能下手宰了他?真真可笑!”
瑾君氣得滿面通紅,還要說些什麼,卻被虎川侯夫人制住了。虎川侯夫人畢竟活了許多歲數,不過一會兒功夫,已經鎮定下來,臉色恢復了平靜。她淡淡道:“雖是如此,公主也該給我個理由才是!國無法度不立,雖是件小事,哪兒觸怒了公主,也請明說才是。”
劉頤拍手笑道:“這才對,你恭恭敬敬地請我說,又不是質問我,我當然就客客氣氣地把緣由告訴你了。實話說了吧,我只是瞧着這人的臉皮實在厚得有趣,才忍不住想尋個樂子哩!”
她帶着鄉音的口吻實在粗|魯刺耳,女眷們不禁紛紛皺眉。饒是虎川侯夫人定力非常,此刻也不禁氣得笑了起來:“這話倒是有趣,我倒從沒聽說過這種說法的!只為瞧人臉皮多厚,就隨意下手欺負別人家奴?你,你……”
劉頤恍若未聞,繼續道:“誰料下手一試,倒還真試出了些有趣的東西。這位不知是朱家的還是苟家的,臉皮竟厚得跟虎皮一樣。若不是認識夫人,我恐怕還敗在了她的威風下哩!”
虎川侯夫人霍然變色,原本只是有三分氣憤,現在卻變成了十成十的惱怒。想拿大羞辱一番這村姑公主的念頭沒達到,反而被對方毫無顧忌地打了回來。瑾君方才說一句“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便順勢將霍三娘比作豬狗,言語之下竟有打得就是她那張臉的意思……虎川侯夫人焉能不怒!?
她臉上一絲熱氣也無,定定地盯着劉頤,原本便兇惡的相貌更顯猙獰起來,幾乎能嚇哭一干旁觀的小娘子:“殿下這意思,是不肯給我留臉面了?”
劉頤詫異道:“夫人這話也是好笑,夫人的臉面自然是自己掙的,難道要靠着我來給不成?既然夫人的臉面要靠着我給,知道我是本朝長公主,又緣何對我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讓人聽了,只懷疑夫人家教不好,”她目光驀地一轉,停在了瑾君身上,冷冷笑道,“若夫人肯承認,我也少不得要為夫人撐撐臉面哩!”
瑾君被她看得一呆,臉色又驟然羞紅。她到底顧忌着今日是自己的相親宴,心裏又對一個人影有些想頭,面對着劉頤那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怎麼也沒法|像以往一樣痛快地打上去。然而畢竟心亂如麻,便哇地一聲撲到了虎川侯夫人的懷中,怎麼也不肯抬起頭來了。
這場相親會進行到現在,簡直就如同一場鬧劇。虎川侯夫人氣得太陽穴跳痛,又實在沒理由解釋自己對劉頤做的事,只得怒瞪了瑤川夫人幾眼,很有些遷怒她的意思。
瑤川夫人卻不慌不忙地,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過是個奴婢,也值當大動肝火?”
她說這話,便是擺明了旗幟要支持劉頤的了。虎川侯夫人不禁心裏大恨,她平日裏與瑤川夫人也是交好的,卻沒想過對方竟為了攀附新皇,做出了這等諂媚之事。一時間臉上青青白白,竟說不出話來了。
還是她另一個女兒瓊君機靈,哭着撲了過來,一疊聲地問:“阿母是怎麼了?”她才回過味來,一閉眼睛暈了過去,藉以躲避尷尬。這賞花會么,卻只好不了了之了。
劉頤自然是隨着瑤川夫人一道回去的,一路上招惹了不少怪異的眼光。然而她現在心結已去,便不覺得那些目光有什麼了。說到底,她在鄉下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被人用這種眼光看着?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丟臉,這就夠了,作甚要管他人眼光?嬌弱淑女固然好,可也要不受人欺負才對!
她往日裏聽過一句話,叫“為母則強”的,用在自己身上,雖不貼切,可也說得上是為弟則強了……說到弟弟,那自然是劉頡。可是不知怎的,劉頤腦海里竟浮現出了又一雙眼睛,是劉如意……
劉如意的生辰是她梗在心頭的一根刺,可那與她十分相似的相貌、每每見面時眼中毫不作偽的孺慕,都讓她難以忽視。她能感覺得到,劉如意是真心把她當作阿姐看的,正如另一個阿頡……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她便聽到瑤川夫人道:“殿下今日可還盡興?”
劉頤抬起頭來,發覺瑤川夫人放慢了腳步,似乎有意與她說些什麼私|密話。她並未經歷過這種陣仗,回答起來倒是一如既往地乾脆:“盡興不盡興的,倒是不好說。只是這金尊玉貴的公主,還真是不好當!”
瑤川夫人笑道:“我看殿下今日就很不錯,很有公主的威風哩!”又微微嘆了口氣,悵然道:“先帝是沒有子嗣的,自從氚川大長公主去后,元都的貴女們就再也沒有領頭人了……亂糟糟了十幾年,今日才盼來了你,雖是不好管,我卻私心盼着你能好的。”
劉頤搖了搖頭,道:“談何容易?”
“殿下心裏,怕也盤了一本賬。這好不好的事兒,我也就不再多說了。”瑤川夫人懇切地道,“我是什麼身份?原不該多管閑事的。只是當初到南鄉去接殿下時,殿下那臨危不亂的鎮定,很是讓我心內觸動的。待到朝上那次,更是很有當初幾位攝政長公主的風範,我心裏便不禁有了些想頭,很是盼着殿下好……先夫早去,我這一生沒有兒女,若有情動僭越之處,還請殿下不要介意。”
劉頤不禁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