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劉徐氏當然不是無端地提起這個話題的。事實上在把劉頤嫁出去的這件事上,她已經蓄謀已久了。
劉家在萬縣下轄的南鄉居住,這裏是有名的魚米之鄉,十分富饒,民風也尚算淳樸。而在這樣一個民風淳樸的地方,劉頤曾經做過的某些行徑就顯得十分惡劣了,她的名聲自然也不怎麼好聽。
劉徐氏在出嫁之前就聽說過劉頤的名頭,自然感覺有些忌憚。按說徐家家境要比劉家好得多,然而劉徐氏生|母卻是妾室,雖然因為主母無子十分受chong,但是要想讓女兒做像縣丞那樣地位的人的正妻,卻是實實在在地高攀了。
劉家人口簡單,上無婆婆、下無小姑,原配雖然留下一個掌家的長女,女兒卻畢竟是要嫁人的;至於那個兒子,等劉徐氏有了身子,想除掉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劉頤雖然有些棘手,但是一來她快到了出嫁的年齡,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然就管不到娘家的事了;二來她名聲這樣差,想嫁個好人家也一定要和繼母處好關係。劉徐氏想拿捏她,還不是容易得很?
然而想像總是美好的,現實就有些不如人意了。劉徐氏進門第一天,不過是讓劉頤敬個茶,說兩句話,劉頤就敢把茶杯摔她臉上,糊花了她的妝容;劉徐氏進門一個月,只不過是提了提要掌家權,就被劉頤好一頓明嘲暗諷,非要她下地幹活、上機織布不可;劉徐氏進門一年多,就連吃個魚、買只雞,也得經過這位“女兒”的同意,這讓她哪裏受得了?
正面和劉頤對上是不行的,這一點劉徐氏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要想真正擺脫這位繼女,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她給嫁出去。之前每次提這件事,劉盼都以劉頤年齡還小為由給推過去,現在眼看着她就要及笄了,劉徐氏終於按捺不住了。
劉盼皺了皺眉,道:“阿頤年紀還小。”
“立夏時節就要及笄了,距今也不過兩三個月而已,哪裏是還小?”劉徐氏mo不準劉盼的意思,佯怒道:“郎君莫不是信不過我……雖說我和大娘子相處並不和睦,但是做母親的,哪兒有不為女兒打算的?大娘子若能嫁的好,對娘家也是一份助力,將來有了她阿弟,有了事情也好找依靠。”
劉盼笑了起來,握|住妻子肩膀:“這才幾時,你便開始為兒子考慮了。娘子何時為我劉家添丁才好?”
劉徐氏面上羞得如二八少女,心裏卻已把劉盼罵了個狗血淋頭。若不是他鎮日在外廝混、又說什麼要保重身體,鮮少與她行|房,何至於到現在都沒個孕信?然而這話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她便委婉地道:“我也想着要給大娘子、大郎他們添個弟|弟,可是事在人為……”
劉盼笑而不語,也不說什麼話。劉徐氏追問道:“我前幾日去我妹妹家時,便見到了一位小郎君,年紀也不過二十歲,生得十分英武,依我看來,倒是堪配大娘……”
劉盼臉色沉了下來,拂袖呵斥道:“你說什麼?你還想着給大娘婚配?”
“女孩兒家到了花期,哪兒還有不相看人家的?”劉徐氏ding了一句,又露出委屈的神色,“我知道郎君心裏不舍,然而我自己就是阿父阿母捨不得,強留到十七八歲,才匆匆相看了人家。若不是我年齡大了,何至於嫁給郎君?雖說郎君亦是我心中所慕,然而為人父母的,誰不希望孩子能有個好前程呢……”
劉盼臉色鬆動了不少,長嘆一口氣道:“嫁與我也是委屈了你,想你也是那南鄉徐氏家嬌生慣養的小娘子……”
“為郎君受點苦,倒不算什麼,怕就怕大娘那邊……留來留去留成仇了。我知郎君想顧及她的想法,而大娘必是不願嫁的——但是時間久了,她懂了事,結果又如何?到頭來怕是反倒怨起了我們……”眼看着話題又要偏了,劉徐氏連忙又扯了回來,一副為難的樣子道。
她本以為這樣一來,劉盼總得附和那麼一兩句,再不濟態度也會鬆動一下,答應她為劉頤相看人家——這件事若是傳到劉頤耳里,保不定對她有多大打擊呢!然而沒等劉徐氏得意多久,就看到劉盼臉色忽地一沉,冷冷道:“阿頤的婚嫁,娘子還是少去|操心。”
劉徐氏愕然,不禁追問道:“郎君為何這般說法?實在不是我誇大,你看這左右鄰里,哪個女孩兒家不是十四五歲就嫁人了的……”
“你能留到十七八,為何不能讓阿頤留到十七八?阿頤的事情,你少管,她若是想嫁人了,自然會對我這個做阿父的說。她若是沒那個心思,你也少去摻和!”劉盼怒聲道,拂袖而起,徑直進裏間去了。
劉徐氏一時間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氣得腦袋發暈。她想破頭了也想不到,劉盼究竟為何不願讓劉頤嫁人?向來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來沒聽說過有讓小娘子自己做主的!
然而究竟如何想不到,劉盼不鬆口,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趕忙想着要回娘家,請阿弟回來為她撐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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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盼直到回到裏屋、拿着一卷竹簡坐在chuang下,還猶自有些生悶氣。在他看來,劉徐氏一切都好,相貌俏|麗、又十分體貼,就只在和長女的相處上,實在有些不那麼令人滿意。
劉頤的阿母是劉盼的原配,雖然只是普通商人家的女兒,和劉盼之間的感情卻是很好。她在生劉頤的時候傷了身子,本來還算殷厚的嫁妝就這樣全填在了醫藥里,然而病病歪歪了幾年,還是拋下女兒撒手人寰了。劉盼為此很是消沉過一陣子,如果不是劉頤站出來撐起了家務,年紀小小就每天下地幹活、織布砍柴,恐怕等不到劉盼振作的那一天,父女倆就先餓死在廚房裏了。
在劉徐氏、甚至是更早的劉曾氏進門以前,劉盼和劉頤父女倆很是相依為命了一段時間。而在之後直到現在,劉家的經濟庶務都賴劉頤一人打理。他與劉頤的父女情誼,也確實十分濃厚。若是讓他在獨子與長女中選擇,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劉頤,而非劉頡。
毫不誇張地說,劉家離了劉盼,並沒有什麼不好;離開了劉頤,卻是瞬間就要垮下。劉家如今的收入主要還是靠劉頤織布種地,而劉徐氏是個十指不沾泥的,若是女兒出嫁、讓她掌家,難道要用妻子的嫁妝生活,坐吃山空?
不管出自何種考慮,劉盼都是沒想過要女兒嫁人的。
房門卻忽地被人推開,一大一小兩抹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劉頤和劉頡。劉頤牽着阿弟的手,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道:“我方才恍惚聽到阿父的聲音,還疑惑着阿父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正想着去正堂看看呢,卻看見阿母一臉氣咻咻的樣子坐在那裏,就知道阿父一定是和她吵架了。果然阿父是在這裏。”
劉盼不禁也笑了起來:“我家阿頤果然聰慧過人。”
劉頡走到劉盼身邊,脆生生地叫了句“阿父”,又跑回到姐姐身邊,牢牢地牽住她的手。劉盼見狀笑道:“阿頡這樣粘着姐姐,可有想過她有一天也要嫁人?”
劉頤皺起眉頭:“阿父這話從何說起?可是阿母今日說了些什麼?”
劉頡則好奇地問道:“什麼是嫁人?”
“像你隔壁阿花姐姐一般,披着紅蓋頭去了西邊阿牛哥哥家,這就是嫁人。”劉盼心情好了不少,把兒子抱在膝上逗着,“你阿姐嫁了人,便不再是我家的人了,今後再不會給你洗衣做飯、陪你玩耍。”
劉頡頓時嚷道:“我不要阿姐嫁人!”
劉頤眉頭鬆開,笑着安撫道:“阿頡若是聽話,阿姐便不嫁人。”
劉頡嘟囔道:“阿頡一直很聽話……”
劉盼這才回答了女兒方才的問題:“你阿母方才的確是對我提過,不過被我回絕了。如今家裏不好,也找不到適合你的人家,等我過幾年厚着臉皮求吳川王兄去,求他為你相看一位青年俊彥,也好了了我的一樁心事。”
他不說還好,話一出口,劉頤臉色便沉了下來:“阿父可是嫌我在這家裏礙事了?”
劉盼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若不是嫌我礙事,阿父又何必說這種話?家裏還有幼弟和老父,要我如何放心得下?”
劉徐氏打的是什麼主意,劉頤可是一清二楚。然而對老父申辯出口的時候,她也不禁是動了真感情。在她心中,沒有什麼是比親人更重要的。阿母的去世不但對阿父是個打擊,對她而言也十分沉重。她放不下自己的家人,又怎麼可能離開?
劉盼動容地道:“阿頤,你不必這樣……若是有好兒郎,又怎能守着我們終身不嫁?”
“我就要終身不嫁一個給他們看看!”劉頤脫口而出,神色激動,“難不成阿父還要嫌棄我?又不是沒有先例——我就做,守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