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傑羅維特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必要去喜歡一個碳基人類。她美貌的面容在他眼裏是蟎蟲和油脂的窩巢,魔鬼般的身材在他眼裏是魔鬼般的累贅——它甚至還不如傑羅維特現在使用的這具破|身體有用,因為為了繁衍需要,人類女性身上總會多出兩坨顫巍巍的肉,縱使它的確很有用途而且在碳基眼中十分美好,這也絕不是以傑羅維特高級精神體的傲慢能夠欣賞得來的東西。
最關鍵的是,監獄長完全沒想過自己除了要接收鄭雲和何子茹作為家人並履行義務后,還要對另外一隻——或者兩隻——也許很快就會變成三隻——碳基履行更多的義務。而令他最感到棘手的是,鄭雲與何子茹和他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他和她們之間可以一直保持着一種讓雙方都感動舒適的距離;而嘉芙蓮,以及她的母親,和何子歡之間可是有着十分親密的血緣的……
……基於這一點,監獄長決定暫時保持沉默。
嘉芙蓮的熱情卻沒有因此而減弱一星半點。她表現出了對傑羅維特秘密的極其充沛的好奇心。而且在發現從監獄長身上她得不到任何回應以後,嘉芙蓮還聰明地轉移了目標,以同樣強烈的熱情在盧浙身上試驗了一遍——然後,永遠不知道該如何管住自己那張惹禍的嘴的盧浙就毫無心機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就透露了出來。
——不過,鑒於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也都是監獄長有意透露的東西,所以這些話里蘊含|着的能對傑羅維特產生作用的信息……也是微乎其微。
傑羅維特面無表情地在劫機者的手腕上打好最後一個水手結,和戚凌宇同時站了起來。戚凌宇率先側了側頭,對他做出了一個問詢的表情,傑羅維特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和他一起向更偏僻的角落走去。
由於方才發生的意外,乘客們拿回了自己的隨身物品后紛紛朝着距離綁架者們更遠的角落移動,而恢復了自由的空姐們正在焦頭爛額地勸說他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確定不可能有人聽到他們的話后,戚凌宇快速而低聲地問道:“她手裏的東西恐怕並不簡單……你確定還要繼續保護她嗎?”
他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清楚。但是他知道,傑羅維特一定知道他在說的是什麼意思。
傑羅維特搖了搖頭。嘉芙蓮是第一個主動撞到他手裏尋求庇護的碳基,況且她還同何子歡有着一半的血緣關係。方才當著劫機者的面,他已經明確地將嘉芙蓮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內,那麼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會將這種保護繼續下去。
更何況……他並不覺得這些碳基所謂的“fbi”、“雇傭兵”、“黑手黨”之類的存在,可以真正地給自己造成威脅。不到萬不得已,監獄長不會試圖脫離這具討厭的身軀;但這並不代表,他在脫離了這具碳基的身體之後,沒有能力再為自己尋求另一具碳基身體來東山再起。
嘉芙蓮或許給他帶來了一些麻煩,或許這些麻煩會很棘手,或許他會讓傑羅維特付出何子歡的生命……但這些在碳基眼中極其重要的東西對監獄長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對他而言,“何子歡”的死亡只是“傑羅維特”的又一次不那麼愉快的開始而已。
比較起其他人眼裏“最壞”的可能,傑羅維特陡然發現,自己現在的境地竟然算得上是十分輕鬆的。
戚凌宇低下頭,撥了撥自己的手錶:“敢劫機,就代表做好了善後的準備……不管下去后迎接我們的是黑手黨還是fbi,我們都要有麻煩了。沒有從她手裏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恐怕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傑羅維特卷了卷嘴唇,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他對這具身體的掌控度已經越來越高了,細胞內儲存的能量也越來越多了……這讓他在別人眼中顯得更人性化了一點,偽裝起一個碳基,也變成了更得心應手的事情。
一向認為只要展露相應的能力就能夠取得相應地位的監獄長,在淪落到這個低等的碳基文明后的第一百四十天整后,終於可喜可賀地領悟到了一個道理——想要在一個秩序並不完整的低等文明裡獲取和自己實力相等的利益簡直難於登天,除非,你學會了什麼叫扮豬吃老虎。
就方才的實踐來看,監獄長對這條箴言起到的力量非常滿意。
“麻煩從來都不可怕,戚凌宇。”他輕聲說道,“既然她能夠給我造成麻煩,就證明她也能夠給別人造成更大的麻煩。相比之下,這些作用在我們身上的麻煩也就微乎其微了。”
戚凌宇眼中閃過一抹迷茫。他推了推眼鏡,探詢地看着傑羅維特:“……我以為你會是一個很討厭麻煩的人?”
……監獄長當然很討厭麻煩,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為他引起麻煩的混蛋扔進監獄。
傑羅維特捏碎了椅背。
戚凌宇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把他的手挪開,手錶邊緣伸出了一條細細的線,落到了那把椅子上。那把可憐的椅子無聲無息地冒起了青煙,很快就燒掉了半邊,完美地掩飾了傑羅維特殘留下的手印。
“問題似乎不在於她造成了多大的麻煩,而是她因為什麼才造成了麻煩。”戚凌宇認真地建議道:“美國人可不好對付,雖然有時候金錢就是力量,但是難免會遇到食古不化的傢伙……況且他們中間還有很多的種族主義者。你覺得拷打他們會是個好主意嗎?”
“你會讓一把刀知道你在想什麼嗎?”傑羅維特反問。他對戚凌宇現在是越來越欣賞了,幾乎有些抑制不住將他轉化成精神體的衝動。等到設備能量一切就緒,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履行這個決策的。
戚凌宇或許無法成為一個好的領導者,但他絕對是每個領導者最為欣賞的那類下屬。有着絕佳的頭腦,思維冷靜,理智充沛,並且有着明確的目的性。只要傑羅維特能保證他的興趣一直與自己直接相關,那麼他的忠誠就可以永遠為監獄長所信任。
只要加以適當的培養……就像是種下一顆樹苗,等待它結出紅紅的蘋果。【要成為一顆很棒的蘋果哦~←作者的惡趣味】
戚凌宇用求知慾很強的目光注視着傑羅維特。傑羅維特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枚小巧的銀色子彈,那上面斷裂半截的吊環證明它之前可能是個u盤。滑開子彈的上半截,中間鑲嵌着一枚sd卡。戚凌宇眼前一亮,把那枚指甲大小的存儲卡撬了出來,在自己的手錶上操作了一會兒,塞進了錶盤下彈出的一個小小的空隙中。
原本看起來極其普通的機械錶錶盤分裂下降,幾塊屏幕重組亮起,將不足2英寸的錶盤變成了一塊小小的顯示屏。無數數據被瞬間讀取錄入,戚凌宇操縱着微縮鍵盤上的按鈕查看了一會兒,臉上漸漸多了抹古怪的神色。
他慢吞吞地抬起頭,看着傑羅維特,神色怪異地道:“……是我的飛船,圖紙。他們似乎做了些很有趣的研究,並把所有的研究數據都保存在了裏面……我想,我們大概可以避免掉某些實驗誤區了。”
傑羅維特:“……”
怎麼又是那艘該死的沒用的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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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獄長眼中相當沒用的設計圖在這個世界上卻是相當不可思議的東西。這是一個以科技文明為主體、剛剛起步的碳基文明,他們最強大的武器也做不到一擊毀掉一個星球,在航天科技上的應用和發展簡直如同剛開始學走路的嬰兒……不斷地摔倒,爬起,偶爾會否決之前的一切努力,改用四肢在地上攀爬。
戚凌宇的科學幻想在他們看來就是一個已經能在地上順利行走的孩子了,這些連站都站不穩的嬰兒理所當然地會看重這份圖紙。駱家在軍工行業涉業很深,那些軍轉民企業、海工企業和航空航天企業起碼有一半都在他們的調控之下。他們兼具紅白黑三道背景,勢力從前朝時就盤根錯節……
只可惜,這一代的駱家並沒有什麼扶得起來的貨色。駱三爺被當作繼承人培養了二十年,最後還是一坨糊不上牆的爛泥。一棵大樹成長要用幾十年,可是要讓它枯死,也許只要有一條腐爛的根系就可以了。為了保持住駱家的榮光、或者盡量去避免它不要衰落得太過突兀,現在的駱家掌權人就必須要想個辦法,讓駱家對國家和人民的貢獻和恩惠再持續個二三十年……一代人的時間。而撞入他們眼帘的最好的辦法,如今世界上能夠明目張胆地出現在公眾面前為公眾所期待的辦法,未來數百年裏都將是大勢所趨的辦法……莫過於戚凌宇設計的這一份飛船的圖紙。
以他們手中的航天專家的眼光看,這捲圖紙是具有十分之高的可行性的。他們不惜犧牲了數十年裏深藏在戚家的釘子,才終於把圖紙弄到了手。出於狡兔三窟的心理,駱家家長對圖紙進行了備份。而那份備份曾經讓盧浙被烏龍地追殺、戚周狼狽地逃跑,又讓傑羅維特引出了戚凌宇、達成了友好的合作關係……但是就圖紙的重要程度來說,他們當時對戚周和盧浙的追殺也太過不痛不癢了。不過現在,傑羅維特知道真正的原因了。
這份真正的圖紙、包含了駱家眾多實驗數據的圖紙,居然通過嘉芙蓮的手,兜兜轉轉地又落回到了戚凌宇手中……
戚凌宇的運氣,也真能說得上是好到逆天了。
傑羅維特對戚凌宇的欣賞又多了一層——運氣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捉摸的無規律存在,但它偏偏也是走向勝利的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果不是因為運氣不好,監獄長本人又怎麼會淪落到這個落後的碳基文明裡?但是,戚凌宇的運氣卻非常好。他擁有着自己的研究基地、有着強大的財力支撐,更有着一副天才的頭腦,最妙的是,他在這個時候遇到了監獄長。
傑羅維特是不可能放過這一點的。相比之下,駱家人在整件事情當中扮演的角色無異於跳樑小丑,就像努力蹦躂着想用蜻蜓翅膀飛上天空的螻蟻,十足十的可憐了。
飛機還在平穩地飛行着,卻已經悄無聲息地轉變了航向。嘉芙蓮步履輕|盈地走了過來,神色間帶着點遺憾。在這場鬧劇中,她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危險就已經全部被解除了。兄長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柔弱”、“需要保護”,心裏很有點大男子主義的盧浙也絕不會看着她一個未成年人在那裏耍帥……她還沒來得及把槍從風衣里掏出來,盧浙就已經掏出手機在機長面前晃了。也不知道手機上到底放了什麼東西,不到五秒鐘的時間,機長就已經舉手妥協,按照盧浙的意思轉變航向了。
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們就會在附近的一個機場裏降落。無論駱家準備了多少後手,恐怕都無法預料到這一出。而只要能夠到達地面,憑藉著戚家和嘉芙蓮手中的財力,想要保護自己的安全和自由,就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可是,她能成功地把哥哥從戚凌宇手裏搶過來么……
嘉芙蓮咬了咬手指,怎麼看怎麼覺得和傑羅維特挨得那麼近還近距離對視的戚凌宇很不順眼。戚家的產業涉及各方面的科學技術,卡爾洛斯家也曾經和他們有過合作,作為繼承人的嘉芙蓮當然也聽過一點戚家的名頭。憑良心說,就算在歐美人眼裏,戚凌宇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雖然是黃種人的皮相,他卻生得高鼻深目、臉龐瘦削,濃眉薄唇,五官很有辨識度。這樣的人又是個傳說中的科學天才,體術成果也很高,各方面都是十分的出色……如果是在另一種情況下遇見他,嘉芙蓮一定不會介意和他發展發展深層次的友誼的。
她想了想,湊近了傑羅維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傑羅維特……哥哥?”
傑羅維特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嘉芙蓮不好意思一樣地低下了頭,小聲道:“我知道,你大概是不想和我相認的……我的母親當初那樣拋棄了你,你會不想見到和她有關係的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從小就很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哥哥,所以在知道你的存在時,才會想要和你接觸……現在,再過不久,飛機就要降落了,我知道,那時候我們就差不多應該分開了……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能夠幫得上你的忙,所以,你可以把自己的聯繫方式留給我嗎?”
傑羅維特:“……”
嘉芙蓮期待地看着他。從她的肌肉分佈和微表情上判斷,她現在應該非常緊張。
可是為什麼呢?監獄長感到自己很不能理解。從倫理道德上來看,儘管他們有着血緣方面的關係,但雙方的父母都已經組成了新家庭,彼此也都表達了不相往來的意願,自己——或者說何子歡,沒有介入別人家庭的理由;而從社會習慣上看,多一個血緣上的子女,就等於是多了一個財產上的繼承人,按照現行的法律,作為婚生子女的何子歡是有權利繼承母親一方的財產的。
何子歡的生|母為什麼會選擇拋棄自己的兒子,監獄長沒興趣知道。但是有一件事是很顯然的,她認為嘉芙蓮才是自己唯一的繼承人、也是唯一能合法地繼承卡爾洛斯家的人,這才會想方設法地封鎖有關何子歡的消息。嘉芙蓮或許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對自己這個未曾謀面的“哥哥”格外地感興趣……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嘉芙蓮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她母親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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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蓮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傑羅維特彬彬有禮地拒絕了她的要求。一方面是因為他不覺得和更多的碳基扯上關係有什麼必要,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不管嘉芙蓮的初衷到底是什麼,她的確已經讓傑羅維特和她之間多了一重短時間內解決不掉的聯繫。簡而言之的話,就是麻煩。
戚凌宇用他手上近乎黑科技的東西查了查,告訴了傑羅維特肯定的答案。
他收起手錶的時候,盧浙剛好從駕駛艙回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都直了,幾乎是以餓虎撲食的氣勢撲了過來,抓|住了戚凌宇的手,眼睛發綠地問道:“這是從哪兒搞過來的!?黑科技?外星人?不會是從二百年後穿越過來的高科技智能光腦吧!!”
傑羅維特:“……”
如果不是盧浙對他還算得上有用,他一定會忍不住下手掐死這個口無遮攔的愚蠢碳基!!
無論在什麼樣的危險境地,看熱鬧都是人類的本性。盧浙一句話出口,很快惹來了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看起來完全不通世事的戚凌宇卻反應極快地把盧浙的腦袋按了下去,面無表情地對嘉芙蓮道:“他又犯病了,請問你有葯么?”
三十歲的男人身上還帶着介於青澀與成熟間的魅力,戚凌宇身上本來就帶着某種奇異的氣質,那雙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人時,更是如同有磁力般地令人沉醉。嘉芙蓮獃獃地看着他,臉忽然就紅了,手忙腳亂地從包里翻出了一個小瓶,結結巴巴地道:“給……給。”
戚凌宇沖她一笑:“謝謝。”手指啟開瓶子,就這樣面帶笑容地把一瓶白色小藥丸都倒進了盧浙嘴裏。
這一幕表現得十分自然,乘客們在腦子裏過了過關係,感覺似乎並沒有哪裏不對,便紛紛轉回了頭。
盧浙卻呸呸兩聲,憤怒地抬起頭來。好在他這次知道壓抑了音量,怒瞪着戚凌宇道:“犯你妹的病啊!!你特么才犯病呢!!!”
嘉芙蓮:“……等一下,不是他犯病么,為什麼要找我要葯!!!”
盧浙:“……等等,你給我吃了什麼葯!?”
戚凌宇舉起瓶子看了看,還頗為認真地讀了下標籤:“……緊急避|孕葯?”
盧浙:“……”
嘉芙蓮:“……”
戚凌宇:“……傑羅維特,關於飛船動力源的某些數據我還不太清楚……”站起來走到和傑羅維特相隔一個過道的空位上坐下。
盧浙臉都綠了,嘉芙蓮則趴在一邊一陣無聲的狂笑。
傑羅維特還坐在旁邊,盧浙總不能撲過去把戚凌宇痛毆一頓……而且也不一定能打得過。看起來是個助力的嘉芙蓮完全是個沒節操的兄控,指望她幫忙,還不如畫個圈圈詛咒一下戚凌宇失去傑羅維特的信任。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傑羅維特對戚凌宇的特殊態度,但他怎麼也想不通,傑羅維特為什麼要這麼維護戚凌宇。難道是因為那所謂的飛船?可是人類才飛上太空多少年,傑羅維特也只是個普通的……倉庫管理員而已!他們聊這些幹什麼?能有什麼用?
他倒是並不懷疑傑羅維特是哪個國家派來的間諜之類的,因為傑羅維特已經見過了柏西亞的爺爺,如果他有什麼問題,柏老爺子不應該會發現不了。但是傑羅維特為什麼對造飛船這項事業這麼熱衷……難道他其實是個外星人,想要造一艘船飛回母星嗎?
這個想法躍入腦海,頓時讓盧浙有了種虎軀一震的感覺。感覺上似乎有點荒誕,但仔細想來卻越想越覺得靠譜。之前他和柏西亞也曾經開玩笑說傑羅維特會不會是穿越重生或者乾脆就是個外星人,但玩笑就只是玩笑,哪怕說出口也不會隨便把它當真,畢竟連認識傑羅維特最久、甚至願意給他介紹一份含|着人情的工作的劉文都沒有說過什麼……
因為種種的原因,他們可以忽視一切的異常狀況,並用自己能夠接受的答案來解釋傑羅維特的異常。為什麼會性格大變、還給自己換了個新名字?也許是因為解離症,而且他想要和過去告別。為什麼忽然間變得很有魅力還成為了天才?人的大腦是最精密也是最難以捉摸的機器,失憶之後認為自己是地球另一端的一個人、或者忽然間遺忘掉自己的母語改說一門外語的事不也有過報道嗎?可是,為什麼會對飛船感興趣……
盧浙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當初自己參與過的那些東西,以及最後看到的那段有關秦舒揚的視頻。他對傑羅維特最深刻的印象全都來自於此,在他的心目中,傑羅維特應該是一個狡詐如狐、又目光精準,冷靜而且具有魄力的人,這樣的人天生就適合玩弄陰謀和參與政治,他應該是一個領導型的人物,無論是黑客技術還是其他,都只是愛好而已。他甚至已經進入了柏老爺子的視線,憑藉著他清白的家世出身,就算是想進入紅頂體系,也是簡簡單單的事情……
……所以,他為什麼會對飛船感興趣!?
盧浙不由自主地看了傑羅維特一眼,又掩飾性地將目光轉開。他心裏越來越狐疑,思緒糾結得如同一團亂麻。
不管怎麼說,叛國的嫌疑可以先撇去了。因為以傑羅維特的智商和手腕,他如果想要做些對國家不利的事情,完全可以不用浪費這麼幾個月繞個大圈子,更不用答應帶着他一起來美國,態度簡直和遊玩一樣。雖然傑羅維特可能下了很大一盤棋,目的就是讓盧浙把自己賣了還幫着他數錢,但第一盧浙覺得自己的聰明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天下罕有了,第二,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他必須含|着酸味地表示,戚凌宇在這方面的能力比他還要強……
雖然那是因為他擁有着更好的工具!
內心小小地反駁了一下之後,盧浙輕輕吸了口氣,目光又轉向了正在和戚凌宇低聲聊天的傑羅維特。他們似乎已經聊到了某個關鍵性的問題,不但聲音小,甚至還夾雜上了c語言,盧浙大概能聽出他們在討論對某個程序關鍵字段的修改……
因為說話不方便,傑羅維特甚至有起身坐到戚凌宇身邊的打算。因為剛才的變故,又清走了幾個人,他們周圍的座位現在空得很,完全方便進行某些私|密性的談話。
盧浙心裏不由得升起了一陣警惕,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先行一步地按住了傑羅維特的手背。
監獄長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臉。
通常情況下,披着碳基殼子的監獄長並不是一個談興很濃的人。他有着豐沛的求知慾,同時也有着交流的需要,但因為他所處的精神層面和那龐大的知識儲備,在這個落後的文明裡,幾乎沒有人能夠挑起他交流的願望。
而除非是在某種特殊情況下——例如刑訊,監獄長也向來沒有什麼主動教導別人學會什麼的嗜好。但戚凌宇與眾不同,他不必使用自己全部的耐心就可以得到一個從劣質培養基中培育出的優質精神體。腦域的開發程度越高、精神維持活躍的程度越高,精神體誕生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這還是監獄長在初級學校上課的時候從課本上得到的知識。他就像個栽培果樹的農人,拿着肥料和鋤頭評估多少的程度可以讓果樹發育到自己最需要的程度。而在這片果園之中,唯有戚凌宇只要能有足夠的灌溉,就可以毫無困境地碩果累累……
戚凌宇擁有着相當高的求知慾,記性也堪稱過目不忘,這讓傑羅維特十分滿意。但在灌溉的過程中,另一棵需要肥料甚至需要修剪枝椏的樹苗忽然把根系伸出了土地,意圖絆果農一跤,雖然躲過它也並不費什麼事,傑羅維特還是禁不住生出了不快。
上天總是偏愛聰明又聽話的好孩子的,更何況戚凌宇還非常懂得表現自己的弱勢。
他止住話音,輕輕地咳了一聲,用一種在盧浙眼裏顯得萬分虛假的通情達理的表情道:“盧先生難道還擔心我把傑羅維特搶走嗎?放心好了,畢竟有國籍和國境的問題,雖然我很想和傑羅維特繼續探討一些東西……但是總體來說,傑羅維特能留在美國的時間應該並不多,最遲到了四月,你們就要考慮回去了吧?”
四月的時候有清明節,對中國人來說是個很重要的節日。何子歡作為老何家的獨苗苗,是必須要每年祭祖的。就算傑羅維特不想回去,恐怕鄭雲也會左一通電話右一通視頻地催促他的。
使用了這個倒霉碳基的殼子,出於某些掩飾性的需要,凡是鄭雲和何子茹的要求,只要不直接地干涉到監獄長飛船的製作,他是完全有足夠的耐心去實現和完成的。
但盧浙就相反地有些擔心了。戚家數十年前就撤到了美國,對國內的一些風俗認識想必還停留在從前的那個階段。清明節的確很重要,然而對於現在的年輕人而言,也只不過是個放假的日子而已。像傑羅維特這樣沒有親戚、親族關係極其簡單的人,就算不去掃墓,恐怕也沒人會多嘴說什麼。
他不禁遲疑了一下,就在這時候,聽見傑羅維特道:“三月下旬。”
戚凌宇有些訝然地挑眉。傑羅維特淡淡地道:“一個月,這是我能留在美國的極限。”
他並沒有說是為什麼,盧浙和戚凌宇也沒有追問。盧浙自然心裏鬆了口氣,戚凌宇卻露出了惋惜的神情:“時間這麼短的話,恐怕解決不了太多的問題。”
盧浙一句搶白,說了個冷笑話:“飛船又不是用榔頭可以敲出來的,就算把傑羅維特留下,他也不可能手把手地教你怎麼做模型吧?”
戚凌宇的神情詭異起來:“……”事實上,還真的是傑羅維特在手把手地教他怎麼製造一艘能真正進行遠距離宇宙航行的飛船。監獄長几乎推翻了他的所有設計,僅僅保留了有關艙體材料的那一部分。而就在剛剛,他們在談話間甚至對飛船的建材也進行了數據修改,預備試驗一種新的金屬配方來解決耐性問題……
傑羅維特對戚凌宇的急迫和擔憂心知肚明。但是在他看來,這些擔憂都是無謂的。人類的壽命的確短暫,但是作為精神體,戚凌宇還能繼續為他發光發熱很多年。
“時間足夠了。”他意味深長地道,“我從沒想過要在這一次解決掉什麼問題……唯一要解決的障礙,只有一個。理論方面我會盡量教給你,但是正式的製作,還是要等到那之後再說。”
戚凌宇有些迷惑,但傑羅維特並沒有再解釋更多。
他還會再來到這片土地的,而且未必會和現在隔上多久……為了不遠的將來,這一次來到美國的意義,更多的是為了掃除掉那些看似微小、卻極有可能在將來影響計劃的麻煩。
……例如說,卡爾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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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甜美的聲音在廣播中響起,飛機也開始了降落。
嘉芙蓮抿着嘴唇,手指無意識地纏繞着自己的頭髮。飛機上的最後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再試圖爭分奪秒地和傑羅維特搭話。
傑羅維特的態度已經表現得足夠拒人於千里之外了,如果這樣嘉芙蓮還看不出他的冷淡,也的確是該卸下卡爾洛斯家繼承人的稱號,跑到密西西比河裏涮一涮腦袋了。
她有些不能明白,為什麼傑羅維特會這樣冷漠。儘管她的母親遺棄了傑羅維特、也態度堅決地表示要斷絕關係,但她是無辜的啊!傑羅維特甚至能對沒有血緣的何子茹都那麼好,為什麼就不能對她產生一點溫情?母親拋下他獨自回到美國的時候,她還沒有出生不是嗎!
如果是因為兩人從小到大的處境差別,嘉芙蓮反而會覺得好辦一些。但從她和傑羅維特的接觸上看,對方根本就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更不用說是產生什麼心理不平衡了……反而是她,因為哥哥對她和對別人的差別待遇,心裏感到很不爽吧。
嘉芙蓮感到很挫敗。她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傑羅維特改變主意,更不知道傑羅維特需要什麼……她和傑羅維特之間隔了一個座位,有盧浙在那裏擋着,她也聽不到傑羅維特在和戚凌宇說什麼。難道這個哥哥還是個科學家嗎?之前得到的情報里從來沒提到過這一條啊……
他們同樣也沒提到傑羅維特擁有這麼強大的武力……
飛機在機場的跑道上滑行着,不多時便停了下來。乘客們迫不及待地就想往外跑,之前嚇得兩股戰戰的空姐們竭力維持着秩序,才讓他們不至於擠成一團。
任誰剛才經歷了那種驚險,現在也不可能淡定。
飛機靠後方坐着的幾個人卻顯得十分淡定,戚凌宇先站了起來,然後是盧浙。嘉芙蓮是最後起來的,猶豫了一番后,在傑羅維特走出機艙前抓|住了他的手臂:“……等一下,傑羅維特,我有話要跟你說。”
傑羅維特半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那雙無機質一樣的黑眼睛注視着嘉芙蓮,讓她積蓄起來的勇氣和果敢瞬間化為烏有,手下意識地鬆開,一邊擺着一邊結結巴巴地道:“那,那個……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在美國,還有別的出行計劃嗎?你知道,有些人會對膚色不同的人產生歧視,戚家或許能為你解決掉一些麻煩,但是更多的東西,細節的東西,我想或許還是卡爾洛斯更有辦法一點……我知道,你並不想見到媽媽,我們可以瞞着她……”
嘉芙蓮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甚至有些心虛。要說她的那些小動作母親沒有發現,嘉芙蓮自己都不相信……她手裏所有的資源都來自於卡爾洛斯夫人,想要用這些資源給傑羅維特找麻煩,卡爾洛斯夫人最多也就是訓斥一句;可她如果想用這些資源幫助傑羅維特,不用說,母親一定會把她的繼承人課程再次提上議案的。
傑羅維特仍然沒有說話,嘉芙蓮卻覺得自己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漠然和蔑視。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嘉芙蓮揚起脖頸,驕傲地道:“就算你不同意我的提議也沒有關係,美國是我的地盤,作為你的妹妹,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傑羅維特:“……”
這隻碳基到底哪兒來的那麼多自信!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步伐穩定地向外走去。而盧浙落後兩步,早已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在傑羅維特路過後對嘉芙蓮拋了個飛吻,眨了眨眼睛:“祝你好運,嘉芙蓮妹妹……如果你能找得到我們的話。”
嘉芙蓮揚着下頷,對這個一點也不擔心。她敢保證,外面現在一定已經充斥了警察和fbi,這麼大的事情,說不定還會有嗅覺靈敏的記者在外面等着,傑羅維特他們要想脫身,哪怕是通過戚家的關係恐怕也不容易,他們還有的是見面的時候……
然而剛下飛機,她就被閃光燈耀得眼前一花,完全失去了他們的身影。還沒往旁邊看上兩眼,早有人認出了她的身份,那些先行下來的乘客也七嘴八舌地嚷嚷出了她是事情的主謀……兩個穿着黑西裝的fbi走上前來,亮出證件,算是彬彬有禮地把她“請”上了車。
……至於傑羅維特他們。
一邊走出機場的大門,傑羅維特一邊從手指上撕下了自己之前做的指紋偽裝凝膠。重複完同樣的動作后,走在右邊的戚凌宇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小的噴瓶,動作嫻熟地噴完了氣味隔絕劑;而盧浙吹着口哨從懷裏摸出幾本證件,隨手遞給了傑羅維特和戚凌宇。
短短數秒之內,他們就搖身一變成了洛杉磯的本土居民,剛剛從阿拉斯加休假回來。
追蹤?……還是別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