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五回
“我呢,我想幫我的愛人召回他的愛人。”
聽見他的話,辰棠微微一怔,卻見沙悟凈三步並作兩步向他靠近,明明是帶着笑的,卻好像在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辰棠陷入了一個猶如夢境一樣的世界,這是一個絲毫不遜色於他製造出的幻象,掙脫不出,因為太美好。
卻只是回憶。
像是被清風撫過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視線慢慢的平息,由模糊轉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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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之上沒有天。卻有着不遜色與天空的穹頂。微微籠罩在頭頂,銀河流瀉,傾灑而下,帶着點點銀輝灑在這仙境之中。
這方天地有一塊小小的院落。院中種着一株茂盛的海棠,一百年開一次花,花期卻只有十天。相傳,是女媧從凡間摘下,於這天地供養,難免沾了些靈氣。
這院落的主人,不坐仙山,不坐禪。終日閉門,沒有人知道他在裏面做的什麼。
臨凡剛來到天庭不久,對周圍還帶着些新奇。
他原本只是一介下仙,根骨不高,花了很大的努力才能飛升,入了南天門,被封了個捲簾大將,每日朝堂之上替玉皇大帝打簾。明明是個閑差事,多少也被其他上仙看不起,臨凡卻沾沾自喜起來。
也不怪,他一向胸無大志,能入的這仙境,覺得自己已是幾輩子修的福分,哪兒還管做的是什麼事兒呢。
這一日早朝過後,他脫下了一身鎧甲,換回一身白衣,雲霧繚繞中輕提身形,自在的飛來飛去,卻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僻靜之路。
遠遠的,看見一株海棠開的正盛,火紅火紅,像是掛滿了小燈籠,從院落中調皮的伸出枝椏,似乎在等待有心人來採摘。
臨凡有些讚歎,久聞天庭中的蟠桃、瑤池,卻不知還有這樣美妙的地方。只是不知道,這海棠可有主?猶豫了一下,受不住誘惑,他終是抬腳走了過去,仰頭看着這滿樹的海棠,微闔目輕聞,甜膩膩的味道包繞了他全身。
枝椏晃了晃,幾朵花瓣飄落在他的頭頂上,他有些驚慌的張開眼,卻看見海棠樹上,一個男人懶散的靠在樹榦上,紫色長袍博帶當風,睜着桃花眼有些迷濛的看着他。
這男人真是出奇的好看。漫天殷紅襯得容貌灼人,五官都將美髮揮到了極致,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一頭青絲流瀉鋪撒,眉心一點丹砂鮮艷欲滴。低頭看見臨凡似乎清醒了幾分,眸中流光溢彩。
“你是誰?”他懷中抱着一壇烈酒,揚手,倒入喉中,散發著一陣醇香。
臨凡突然漲紅了臉,茫然的低下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真的有一個瞬間會讓自己發現,連心跳的權利都可以被剝奪。
接着幾日,做完自己的事情后,臨凡總會不由自主的走到那株海棠下,有時候那男人在,有時候那男人不在。在的時候,他就躲起來偷偷的看着,不在的時候,就光明正大的走到海棠下,悵然若失。
一日忍不住,向同樣值班的好友詢問了那株海棠,那人來天庭比他時日多些,知道的自然多些,聽他問起這個嚇得臉都變了顏色。
“你們跑到那裏去了,那人可惹不得,若是被他捉住,誰也護不了你!”
“怎麼?”臨凡有些驚訝,那人分明生的如此美貌,怎麼會令人這般害怕?
“說你傻你當真是傻。這人是妲己的弟弟,妲己,你知道吧?也是立了大功的,聽說本事很是了得。封神后,被聖人帶了回來,卻不願意同他們一起歸隱九重天,因此留了下來。要說現在這天庭之中,大概沒人是他的對手。”那人不滿道,“人人都怕他,他單獨辟了個院落,也很少出來,我勸你少去為妙。”
“這麼厲害啊……”臨凡想像着,不知為何卻越發神往。
又是一日,臨凡偷偷跑去那裏,卻發現,海棠花多數都凋謝了,片片零落,一地殘紅。突而的悲傷湧上了心頭,他沒有借口再來到這裏……
正兀自傷感着,卻從樹下扔下了一罈子酒。
臨凡接了過來,有些驚訝的向上看。那人卻看也不看他,盤着腿靠在樹榦上,懶洋洋的吩咐道:“喝了。”
怕是毒酒他也樂意喝,臨凡想也不想,張嘴就灌了下去。果然是烈酒,醇香無比,他晃了晃腦袋,踉踉蹌蹌道:“好、好酒!”接着兩眼一黑,“撲通”一聲栽倒,不省人事。
所以說,喝酒誤事啊。
再次醒來,臨凡木訥的眨了眨眼。他躺在一張大床上,房內的陳設極盡奢華,紅木細雕鏤空,盡顯古樸端莊,分明是商朝的都城,朝歌風格。
紫衣男人見他醒來,拖着下巴,淡淡問道:“你每日過來,到底要什麼?”
臨凡張了張口,想到之前自己的窘相,臉色爆紅:“我、我……”
“海棠花已經謝了。”那人又道。
“恩、恩是的……”臨凡含含糊糊的應聲,想着該如何回答。
“抬起頭來,看着我。”那人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嚇的他一下子抬起頭來,撞進幽似深潭的雙眸中,一時恍惚……
他看見為人之時留戀過的風景,每一株花,每一顆草,迎着風緩緩生長,細微的看見風席捲着微塵從目光前飄過,一切一切都那麼靜謐。
視線再一轉,一抹殷紅驟然闖了進來,那抹紫色的身影孤傲的映在他的心底。那人看上去那麼美好,卻又那麼寂寞,清冷冷的,分明是最艷麗的顏色,卻如同幽冷的彎月。
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拉住他,將他從清冷的天空中拉下。
原來臨凡心底最深處的渴望,竟然是他?
紫衣人破開了幻象,臨凡卻好像還沉浸在剛才的景色中,目光有些沉醉,待清醒后卻有些惶然。
“天庭什麼時候多了你這樣的多情人。”紫衣人語帶諷刺道。
臨凡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卻聽那人接着道:“往日不必那麼偷偷摸摸。記住了,我叫辰棠。”
辰棠,海棠的棠,跟海棠花一樣艷麗的名字。
臨凡成了這小院落中的常客。下一個百年,他將和辰棠一起等待海棠的綻放。
“為什麼名字裏有‘棠’字?”臨凡好奇道。
“我出生的那天,洞前海棠開的正盛。”辰棠抬起一盞酒,一飲而盡,伸出舌頭輕舔了舔唇角,臨凡竟一時間看呆了。
“我的母親也只是個狐狸,什麼也不懂,只覺得海棠花開的好看,落在地上,像是天上的星辰。”
“她以為這天宮之上,必然喜樂無憂,卻不知,明明只有無邊的寂寞罷了。”
“所以便叫‘辰棠’?”臨凡有些痴痴的笑了,“你分明就是這天上的一顆海棠星。天上很寂寞嗎?有我還寂寞嗎?”
辰棠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醉了。”
臨凡搖了搖頭,想要狡辯什麼,卻在下一秒倒在了桌子上。
唉,就沒有一次能不醉嗎!
醒來的時候,臨凡心中幾乎是崩潰的。抱着頭,坐在床上卻想到辰棠說的那句話——
“她以為這天宮之上,必然喜樂無憂,卻不知,明明只有無邊的寂寞罷了。”
驀地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的倒在床上。這天宮的清冷,他原比誰都要知道的多。即便是百年,或者千年,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意義?
神仙神仙、做了什麼,才能擔得起神仙這個詞?
直到,那一抹金光闖進了天庭之上。
他身着鎖子黃金甲威風凜凜,鳳翅紫金冠高昂的戴在頭上,手持金箍棒踏破凌霄殿,一時之間,無人是他的敵手。
齊天大聖,孫悟空。
他抬眸,眉目之間恣意瀟洒,一舉一動無法無天,沒得什麼法,哪來的什麼天,這石猴就是他自己的法,自己的天!
前方戰場廝殺慘烈,臨凡第一輪便被打了下來,趴在辰棠的床上,疼的齜牙咧嘴。辰棠卻按着他,給他上藥。
聽着臨凡的訴說,辰棠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開口嘆了聲:“卻是個痴兒。”
臨凡愣了愣,翻身坐起,看着他精緻的眉眼如同一幅潑灑的水墨畫,抿了抿嘴握緊了手,聲音都有些發抖:“我、我也做那樣的痴兒,你可願?”
辰棠放下手中的藥瓶,拉住他的領口,下一刻,唇就貼了上來。
“痴兒……”這一聲呢喃,消失在兩人唇齒之間。
石猴被如來壓在五指山下,天庭終於平靜下來。
臨凡心中有些微微嘆息,斜靠在辰棠懷中,玩着他修長的手指。辰棠穩着他,卻也沒有別的動作,兩人享受着難得的靜謐。
等待着再一次的海棠花開。
直到……
“辰棠,你怎麼這般糊塗?”凌霄殿上,玉皇大帝一臉的痛心,誰知道他有幾分真情,又有幾分假意。
天庭之上,唯一能威脅到他的,只有辰棠,只恨他為何要留在這世間。
“你錯就錯在不該動情。這是逆天之道、逆天之道,若是聖人還在此處,必然會痛斥你這荒誕的行為!”
辰棠冷笑:“即便動情,你又能耐我何?”
而臨凡卻早就被轉移到了西天。在此之前,早已酷刑加身。刑鞭一下一下鞭笞在他的身上,厲聲逼問着他,一句又一句。
“你只要承認是那狐狸誘惑的你,便放過你。你仍然乖乖回去做你的捲簾大將,少不了榮華富貴!”
臨凡咬着牙:“……不。”
“痴心不改!事到臨頭,還不悔改!你這般護着那人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承認了自己是被誘惑,凌霄殿上指認他,與你有什麼損失!”
“不……”臨凡閉上眼睛,痛的肌肉一下一下的痙攣,“我不……”
“那你便永遠別想再看見這人了!”
他們終究等不到,下一個百年的海棠花開。
“痴兒。”如來坐在蓮花之上,如如不動,周身籠罩着柔和的金光,微微闔目。
“佛祖。”臨凡卑微的匍匐在他的腳下,“我不悔,臨凡不悔。”
“若要和他再次見面不是不可,”如來緩緩,每一句話直衝人心,隱隱有梵唱包繞在他的周身,“剔去仙骨,成為妖怪,歷練之後,方可正道。”
臨凡一頓:“真的嗎?”
佛祖沉吟:“殺掉十個取經人。自己造的孽,必然要由己身去還,從此你就不再是仙籍,而是妖怪。”
臨凡摸了摸臉上的淚水,背後還火辣辣的疼,目光卻亮了起來:“好。”
“成為妖怪,我不悔。”
與此同時,凌霄殿上早已狼藉一片,天庭之上,沒有人會是辰棠的對手。
“你何必如此執着,辰棠?”卻是如來的化身從瑤池走過,“你可知,你要追尋的那個人,已經死去?”
玉皇大帝戰戰兢兢地從桌子底下抬起頭,看見如來只覺得救星終於來了,長舒了一口氣。
辰棠停下手,慢慢轉頭道:“你說什麼?”
“那人不堪受辱,已經死去了。”如來又道,“你若是有心,怕是還能想辦法追回他的魂魄。”
“臨、臨凡……”辰棠喃喃一聲,手握成拳頭,瞬間砸下去,霎時破開雲霄。下一秒,他抱着
頭從南天門一躍而下,“這天庭,我永生不會再踏進一步!”
“我與天庭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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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為何不趁機殺了他?”玉皇大帝沉默的看着辰棠消失,突然道。
如來輕瞥他一眼:“凡事不可做的太過。且讓他自食惡果罷。”
“那臨凡真死了?”
如來閉上眼:“只怕生不如死。”
“那若是他們再次相遇、再殺回天庭怎麼辦?”玉皇大帝有些惶恐,“後患無窮啊!後患無窮!”
“不會。”如來輕聲道,“我蒙上了他的眼,只怕那痴兒再站在他面前,也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