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回

沒入冰冷的河水中，江衍琛的眼中一片模糊。

流沙河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渾濁，世界在水底出現了一個曲度，所有的喧囂都被拋擲腦後。寒氣纏繞着他，想要將他拖入深淵。江衍琛閉上眼睛，沉浸在一個奇妙的夢境。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若能放下口中這塊肉，我便為你誦經一日，早脫輪迴……”聲音尚且稚嫩，甚至帶着些顫抖，顯然是壓抑着心中的恐懼。

一個小光頭雙手合十，身量未足，姿勢卻一本正經的很。他的面前是一隻捕食完畢的老虎。老虎叼着剛捉住的狐狸剛準備飽餐一頓，卻被這個“小燈泡”攔了下來。

老虎目光中帶着兇狠，喉嚨中低吟。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撲上去。

小和尚戰戰兢兢的看了它一眼，安慰自己道：“昔有佛祖割肉喂鷹，今日我不過勸老虎行善……莫怕莫怕……”

老虎放下狐狸，帶着血腥之氣，怒吼一聲撲了過來——

“救命啊師父！！”

小和尚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卻覺得身體一輕，意想中的疼痛也沒有來臨。他微微睜開眼睛，卻驚異的發現自己被拎到了樹上。

小和尚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看見那老虎兇狠的在樹下撞擊着，露出獠牙。

“真是個小獃子。竟和那牲畜說什麼佛法！”嗤笑聲從身後傳來。

小和尚一怔，緩緩回頭。他的那位救命恩人卻斜睨着他，帶着幾分輕慢，些許輕狂，懶洋洋道：“做什麼，沒見過你孫爺爺么？”

世界突然天旋地轉，像玻璃碎片一樣剝落，江衍琛從短暫的眩暈中醒來。“滴——”的一聲，水滴落入水坑裏，陣陣漣漪泛開，模糊了孫悟空和小光頭的身影。

“怎麼樣，花果山的桃子是不是比臉盆大？”孫悟空躺在床上，手枕在頭下面，翹着二郎腿。他穿着鎖子黃金甲威風凜凜，鳳翅紫金冠高昂的戴在頭上，兩根長鬚鬚隨着他的動作一翹一翹。

小光頭似乎長大了，江衍琛看不見他的臉，卻感覺他的身形已經拔高，聲音也帶着青少年變聲器的沙啞。

“是是，像臉盆那麼大。”他點點頭，還帶着笑意。

兩人享受着靜謐，小光頭開口了：“大聖，明日我便回去了。”

孫悟空動作一頓，有些詫異道：“這麼快？”

小光頭說道：“答應了師父，後天便要去寺里受戒，受戒后就是正式的出家人了。”

“當個什麼勞什子的出家人。”孫悟空有些不屑道，“跟着俺老孫在這花果山裡吃香喝辣，不用遵守什麼戒律自由自在多好。”

“大聖……”小光頭有點小無奈。

“知道了知道。”孫悟空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不然你又要跟我念那些煩死人的大道理，念的俺頭疼極了！真是的，打小這嘴巴就不消停。”

小光頭忍不住“嘿嘿”笑了出來。

像是電影一樣，緩緩落下帷幕。視線逐漸變暗，兩人的影像淡去，一切陷入寂靜。

“你真的要走？”

先是一聲詢問，讓江衍琛艱難的睜開了眼睛。這語氣中包含着不理解、捨不得甚至有些怨念，多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聽得他心都驀地疼了起來。

夕陽西下，殘影落寞。

“是的。”小光頭已經成年了，依舊是背對着江衍琛。他牽着一匹馬，靜靜站在那裏，看着眼前的猴哥，輕輕開口。

孫悟空握緊手中的金箍棒：“俺老孫要不讓你去呢？”

“大聖，你想攔我，輕而易舉。”小和尚淡淡道，“但是你不會攔我的，對嗎？”

孫悟空轉了轉手中的金箍棒，有恢復了往日的漫不經心：“我是不能理解，為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經書跑去西天，呵。真是自討苦吃。”

“我只是，不懂。”小和尚開口，“很多問題，連師父也不能解答我。或許說，師父自己也不明白。我很困惑。”

“所以你就聽了那老和尚的話去西天取經？路途那麼遙遠，你怎麼受得了！”孫悟空皺眉。

“但是我必須要去。”小光頭堅定道，“那是我心裏的聲音。不然，我成不了佛，我只會成為叛逆者，成為佛的敵人。”

孫悟空妥協的撓了撓頭道：“真是拿你沒辦法。只是我不會陪你，到時候你可別哭着鼻子跑回來找我！”

小光頭笑了：“恩！”

風沙吹迷了江衍琛的眼睛，他忍不住閉上，眨了眨，場景又變幻了。

“他在哪裏？”江衍琛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紅綢飛天戰袍威嚴，站在他面前的孫悟空脫去一身的輕慢與不屑，平日裏兩道飛揚的眉毛緊皺，帶着滿臉的嚴峻甚至是憤怒。

“你說何人？”漫不經心的聲音從孫悟空的對面傳來，江衍琛聽得有些耳熟。他轉過身去，看見大河邊上，一人白衣長發臨風而立，正是沙和尚。

“你知道的。”孫悟空有些咬牙切齒。

“我哪裏能記得。畢竟，死在我手上的取經人可不少呢。……哦，我想起來了。”沙和尚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大概是我最新殺掉的取經人吧，他的肉十分的鮮嫩。”

“對了，我還沒有將他的頭踢成白骨，或許你還可以認認，是不是他。”

沙和尚一揚手，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他的右手上穩穩的捧着一個人頭，背對着江衍琛，看不清臉。

“江流兒！”

“師父！”

兩聲呼喚同時響起，江衍琛有些困惑的回頭。沙和尚捧着人頭就立在他身後，那人頭轉過來，赫然是他自己的臉！

後腦勺有如被狠狠的敲了一棍子，他的腦中“咣當”作響，站立不穩。“哇”地吐出了一口水，赫然睜開眼睛。

豬八戒和沙和尚兩個人湊在他的面前，見他醒過來都明顯的鬆了一口氣。豬八戒見江衍琛怔怔的模樣，有些不放心的拍了拍他的臉喚道：“師父，師父，你還好嗎？”

江衍琛被他手上的溫度燙了一下似的，驚醒過來。他僵硬的轉過頭去尋找孫悟空的身影，卻看見那猴子蹲坐在河邊，渾身濕漉漉的還在滴水。想也不用想，必然是他跳下水去救了自己。

只是孫悟空現在的狀態很不好，他閉着眼睛壓着自己的額角，似乎是緊箍又起了作用，他閉着眼睛壓抑着自己的痛苦，連說話的慾望也沒有。

江衍琛從地上爬了起來，躊躇了一下走到他的身邊，輕輕問道：“大聖，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孫悟空強忍住疼痛，耐住性子揮了揮手，想趕他走。江衍琛卻第一次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蹲在他的旁邊開口：“你相信前世嗎？”

孫悟空驀地睜開了眼：“你想說什麼。”

“過去的就過去了。前世和今生根本就是兩個不一樣的人。我是這樣認為的。”江衍琛抬頭微笑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