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次,丁湘悅終於轉過頭來,露出甜美的笑容宣佈。
「我要吃秋白鮭。」
【第二章】
相較於莫斯科,這裏的食物另有風味。
人們對俄國食物的刻板印象,大多是離不開用西紅柿或甜菜與牛肉共煮,滋味濃郁、顏色紅通通的羅宋湯,再搭配味道微酸的黑麵包。然而,因為地域遼闊,雖然使用的語言相同,但食物卻各有不同,遠在貝加爾湖畔的這兒,麵包使用的是一般酵母,吃來沒有酸味,更能吃出原味。
概是戰鬥民族,天生就不怕冷,連菜肴都離不開生冷、酸咸。
但廚師考慮到,她是個嬌小的南國女子,體恤她冰天雪地吃不得生冷,更不敢怠慢主人的上賓,所以送上剛出爐的麵包,放在乾淨的白布里,用原木盤子端上桌,當她撕下麵包,沾取酸奶油吃進嘴裏時,還覺得有些燙口。
「很、很——」她說得模模糊糊,一邊對楊仁國招手,等到好不容易咽下嘴裏的麵包,才能好好說話。「麵包很好吃,你快點過來坐着吃。」
他卻站着不動,搖頭拒絕。
「我是你的保鏢。」
晶亮的水眸圓睜,閃過不解的困惑,小腦袋微微側歪。
「所以呢?」
「按照規矩,我不應該跟你共餐。」
瞧着那張俊臉嚴肅得很,她知道他肯定是認真的。但是,這一路以來,相較於她的隨遇而安,親愛的綁匪先生——喔,不,現在是保鏢了——總是維持警戒,肯定比她更疲累。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眼前雖然沒有米飯,但是烤得香噴噴的麵包,肯定也能勝任填飽肚子的重責大任。
為了能讓鐵漢就範,她拿起一個麵包,抿着沾了酸奶油的嫩紅嘴角,義正辭嚴的說道「你不跟我用餐的話,怎麼能知道食物安全無虞?你該要替我試毒,每道菜都由你先品嘗。」
他擰着雙眉,困擾的看着,她一口又一口咀嚼食物,故做無辜的咽下,擔憂與懷疑在他心中萌芽,張牙舞爪的生長。
這遠比嚴刑拷打更難忍受。
片刻之後,在麵包尚未冷卻的時候,高大的身影終於踱步來到桌邊,拿起一個麵包慢條斯理的吃着。
「好吃嗎?」看着麵包消失,她才問道。
「我沒注意。」他根本食不知味。
「肯定是因為,你沒有坐下來好好品嘗。」丁湘悅毫不氣餒,雙手一拍,像是變魔術似的,僕人就搬來椅子。「來,坐下吧,我保證嘉芙蓮不會介意。」
這是事實,嘉芙蓮會願意滿足她的所有要求。
在她軟硬兼施,再加上那雙眸子裏的期待,讓任何被注視的人,都會覺得拒絕她是種彌天大罪,他不得已只能讓步,坐進椅子裏。
「來,沾這個吃。」她伸長手,遞來沾了酸奶油的麵包,只差沒有熱心的喂進他嘴裏。「好吃吧?」她再問。
他點了點頭,不是擔心再不回答,她會繼續逼問,而是真心覺得可口,小麥的香氣隨着每一次咀嚼,在口中擴散。
計謀得逞的她,軟嫩的紅唇彎彎,笑得比花蜜更甜,欣喜他終於願意進食,況且一個人吃飯悶得很,美食就需要有人分享,獨自用餐不論再珍稀的佳肴,吃進嘴裏總覺得索然無味。
再上桌的是色澤紅艷的羅宋湯,僕人安靜而細心,這次不但她有份,連他面前也擺了一碗。湯里軟嫩的牛肉,用湯匙就可以輕易分開。
她吃得津津有味,驚喜的宣佈「這比我在莫斯科吃過的更好吃。」
「是牛肉的關係。」他品嘗過後,稍稍挑起濃眉。「這碗湯里用的是台灣的黃牛肉。」生長在台灣的黃牛,適應不了這裏的冰天雪地,肯定是嘉芙蓮為了嬌客,不惜成本的冷凍進口,只為討好她的味蕾。
「你分辨得出來?」她訝異的眨眨眼睛。
「烤肉聚會的時候,我總是負責買肉。」
「是跟家人一起烤肉嗎?」她問。
「沒錯。」
話剛出口,他略微一怔,握着湯匙的手微緊,才發覺向來被磨練得幾近本能的防備心理,不知怎麼的,竟然在她面前潰然失守,這是他從事這一行以來首度破例,在工作中提及家人。
水潤的雙眸,流露出濃濃的羨慕。
「真好。」她喃喃說著,嬌小的身軀往前靠,直到緊貼桌沿。「你家都會烤些什麼?」
他不應該再提及私事,但看着她那雙欽羨的黑眸,他發現自己不想讓她失望,不由得又張嘴開口。
「很多的肉,跟一些當季蔬菜。」當然,蔬菜只是點綴。
「整個家族一起烤?像是電視裏那樣,有好幾百人,以及長長的烤肉架,上面堆滿食物?」對她來說,那麼喧嘩歡樂的場景,僅僅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生活中。
「不,那是廣告。」她的想像,教他嘴角略勾,泄漏些許笑意。「家裏的烤肉聚會,就是我父母跟兄弟,還有妹妹一家人,大家輪流烤肉,邊烤邊吃——」話語停頓,他陡然醒悟過來。
對普通人來說,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竟是她不曾體驗過的?否則她怎會滿臉羨慕的問了又問?
看出他的詫異,她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坦白承認。
「我沒有參加過烤肉聚會。」她舉起一隻手,無奈的聳肩。「從小,我就被囑咐要保護雙手,遠離各種危險,當然包括接近火源。」
擁有一雙被神祝福的雙手,代表她不同於尋常眾生,能擁有眾多非比尋常的經歷,但也失去了某部分的自由。
在接下這件案子前,他仔細看過她的檔案,內容教人嘖嘖稱奇。
全世界具備修復繁複古老織綉品能力的人,僅僅只有五位,丁湘悅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年紀最輕的。
她不僅天賦過人,從幼年開始就與針線為伍,加上眾多名家傾囊相授,讓她在豆蔻年華,就已經聲名遠播,讓驕傲的俄國人邀請她進入克里姆林宮,修復年代久遠的刺繡畫。
她用失傳的古老綉法,將幾幅重要刺繡畫修復得幾近完美,克里姆林宮的人對她讚譽有加,更教她名聲水漲船高,各國皇室的邀請從此絡繹不絕,絕大部分的邀請都是公開的,只有極為少數,例如嘉芙蓮這類,不耐於等候,急於插隊的,才會採取「另類」手段。
「嘿!」瞧他臉色略沉,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小臉再度恢復笑容。
「別這樣,其實也沒什麼,我還是吃得到烤肉啊,廚師都會烤給我吃的,只是從來沒有機會參與烤肉,覺得有一點點遺憾而已。」
交談之間,主菜終於上桌,香噴噴的秋白鮭擺放在瓷盤裏,用刀叉切開時還熱騰騰的冒着煙,肥美細緻的魚肉只用鹽調味,滋味好極了。
「這應該是用烤爐烤的。」她咀嚼着魚肉,忍不住猜測。「烤肉聚會時,也會烤魚嗎?」
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讓他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下次,請你來參加我家的烤肉聚會。」
刀叉停頓,她愣了一愣,才問道:「真的?」
也許他不應該邀請她,這真的太唐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可當他看着她的小臉時,卻沒有收回那邀請,只開口點頭。
「真的。」
水汪汪的雙眸下垂,看不出神色,就在他以為自己逾越了分際,錯認了她眼裏的期待,而她方才的興奮之情,只是客套話時,眼前的小女人,才很小聲很小聲的說「謝謝你的邀請,我很樂意參加。」她的聲音壓得更低,細若蚊蚋。「但是,可不可以先請你幫我一個忙?」
「請說。」
小臉抬起,滿是懇求。
「幫我吃掉。」她低語。
「什麼?」他一呆。
「噓,小聲一點!」她連忙說,一邊把裝着滿滿魚子醬的玻璃杯推到他面前。「幫我吃掉,快!」
很顯然,廚師雖然用了台灣黃牛,但是也端上俄羅斯引以為傲的珍饈,最頂級的魚子醬,又稱海中黑鑽,看來晶瑩剔透,任何配菜都會破壞纖細的滋味,連餐具都有講究,不能用鐵器,而是精緻的貝殼湯匙。
「你不喜歡魚子醬?」他問。
她扮了個可愛的鬼臉。
「在莫斯科時吃太多了。」再美味的食物,一再重複的吃,不要說吃得膩了,即使離開莫斯科后多年,她仍會夢見被魚子醬淹沒。
他提出建議。
「你可以不吃。」
「但是,廚師會傷心。」她眨了眨眼,雙手合掌在嘴邊,出聲懇求。「拜託。」